自肅王軍加入北疆戰役陣容時,孫叔轲就在思考這個問題。
畢竟他幾乎沒有與騎兵打過交道,然而此番卻要面對韓國強大的騎兵,因此,他或多或少有些不自信。
他曾想過請教商水軍的同僚,畢竟商水軍曾在三川郡與羯角部落的騎兵抗争,是肅王軍中對騎兵作戰經驗最豐富的軍隊。
但可惜的是,商水軍與鄢陵軍的矛盾相當激烈,再加上他曾在『四國伐楚戰役』中主動避戰退居戰後的關系,以至于上至伍忌、翟璜等将軍,下至冉滕、項離、張鳴等千人将,對待孫叔轲的态度皆頗爲冷淡。
甚至于,期間孫叔轲還聽到一些不好的冷嘲熱諷:鄢陵軍三營的後勤軍大将這麽積極做什麽?想獨挑大梁麽?
這話着實是有些毒,想來孫叔轲在楚國也算是知名的将領,什麽時候淪落成後勤軍大将了?
對于這些冷嘲熱諷,孫叔轲雖然心中不悅,但并不在意,因此他知道,别人對他的偏見,九成九皆是因爲他還未能證明自己。
而這種偏見,相信随着在他的鄢陵軍呆的時日愈久、逐漸建立的功勳愈多,遲早是會消失的。
期間,倒是同期投奔魏軍的商水軍副将南門遲,給孫叔轲指出了一條明路:你想弄明白怎樣用步兵遏制騎兵,你就得詢問最了解騎兵的人。
最了解騎兵的人……
孫叔轲在仔細想了想後,這才明白南門遲指的是兩個人:其一便是某位肅王殿下;其二,便是『原砀郡遊馬』出身的今商水遊馬軍将軍,馬遊。
孫叔轲不敢叨擾那位肅王殿下,遂前往請教遊馬軍的将軍馬遊。
對于孫叔轲前來請教自己,馬遊感到很是意外。
倒不是對孫叔轲有什麽偏見,而是在馬遊的印象中,孫叔轲不是負責鄢陵軍後勤糧草運輸的後軍營将麽?他來向自己請教戰術?
“肅王殿下已授意孫叔将軍這回親臨戰陣?”馬遊不經意地納悶問道,因爲在他看來,似孫叔轲這樣的“後勤大将”,一般而言是負責守衛駐地的,幾乎沒什麽機會親赴戰場。
盡管明白馬遊的這話隻是無心,但當時孫叔轲的面色還是尤爲難看,他勉強笑道:“未雨綢缪嘛……終歸某執掌的是鄢陵軍第三營士卒,并非是運糧隊伍的民夫頭領。”
馬遊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當即向孫叔轲賠禮緻歉。
相比較孫叔轲,馬遊在肅王軍中的地位無疑要高得多,畢竟他麾下『商水遊馬』,乃是肅王軍唯一的一支騎軍,尤其是當這支騎兵改造爲重騎之後,馬遊的地位更是扶搖直上。
但即便如此,馬遊依舊很謙遜,畢竟馬遊曾遭受過被國家與朝廷抛棄不公正待遇,早已磨砺出一顆不喜不怒的心,除了在得知朝廷已恢複『遊馬』這個番号時曾失态過一次,抱着那份聖旨痛哭流涕之外,馬遊給旁人的印象皆是非常穩重而内斂的。
可能是因爲無心諷刺了孫叔轲的關系,馬遊詳細地向孫叔轲講解了有關于騎兵的種種。
對于韓國騎兵的了解,很少有人能超過馬遊,畢竟『砀郡遊馬』最早就是魏天子效仿韓國騎兵而秘密籌建的騎兵隊,因此,砀郡遊馬非常熟悉、了解韓國騎兵的戰術,并且後來将這種戰術改良成适合己方的戰術,用在對付宋國以及楚暘城君那兩場戰役中,效果絕佳。
在此之後的十幾日,無論是大軍駐紮在臨汾、唐縣,還是随後商水軍進攻皮牢關,隻要是沒有軍務,孫叔轲便去拜見馬遊,向後者請教關于韓國騎兵的種種。
而在此期間,馬遊也毫不吝啬地向孫叔轲講解韓國騎兵慣用的戰術,并通過種種戰例,使孫叔轲能真正地了解騎兵的優劣勢。
值得一提的是,這件事最終傳到趙弘潤耳中,使得趙弘潤頗感驚訝,暗暗記在心中。
于是,當意識到與暴鸢軍三萬輕騎的交鋒不可避免的時候,趙弘潤想起了孫叔轲這位“未雨綢缪”的将領,放棄了更合适的屈塍、晏墨、翟璜,而選擇了孫叔轲作爲戰場上的指揮将。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不是麽?
事實上,本來趙弘潤是打算親自指揮的,畢竟暴鸢軍三萬騎兵,這可是一股足以毀滅十萬肅王軍的強大力量,但是最終,他還是決定用這場事關生死的戰事來磨砺孫叔轲。
畢竟趙弘潤很清楚一個道理:随着日後戰争的升級,他單單一個人,是無法指揮多個戰場的,因此,有必要培養一些能獨當一面的将軍,而孫叔轲,就是一個不錯的培養對象,就憑他曾在铚縣将鄢陵軍擋在城外足足數日。
當然了,雖說是打算磨砺孫叔轲,但趙弘潤始終關注着南邊的戰事,倘若孫叔轲做出什麽錯誤的抉擇,趙弘潤自然會立即接管指揮權。
但至今爲止,孫叔轲的指揮無可挑剔。
比如說,沒有在開場時就被韓國騎兵騙出弩兵的齊射,這就值得趙弘潤對孫叔轲誇贊一番。
肅王軍的本陣,設在一處稍高的土坡上,以至于趙弘潤能夠清楚地看到南邊戰場的戰況。
記得一開始的時候,趙弘潤臉龐繃緊,顯然是對孫叔轲抱有幾分擔心,但在陸續看到孫叔轲的指揮後,趙弘潤繃緊的神色逐漸松緩下來,甚至于臉上露出了幾分笑容。
這讓宗衛長衛驕有些不解,疑惑問道:“孫叔将軍麾下弩兵,并未對那些騎兵造成巨大傷亡,這樣不是很糟糕麽?爲何殿下卻反而放心了似的?”
趙弘潤聞言笑道:“你是指孫叔轲『預判』韓國騎兵的沖鋒路線,提前給予弩矢激射,卻讓韓國騎兵規避了箭雨這件事?……他那是爲了封路。也不曉得是不是馬遊教他的,倘若孫叔轲自己想出來的,那麽……這位将軍前途無量啊。”
“封路?”宗衛長衛驕皺了皺眉,随即疑惑問道:“可韓國騎兵并未被封住去路啊,他們拐了個彎就避過了那箭雨……”
“話雖如此,可他們的速度減下來了。”趙弘潤眯了眯眼睛,正色說道:“騎兵的強大威力,主要體現在速度。……全速沖鋒的騎兵,縱使是弓弩也追不上,更别提劍刺刀砍,步兵們可能隻是眨一下眼,全速沖鋒的騎兵或許就已經從他們身邊沖過去了……因此,想要用弓弩對付全速沖鋒的騎兵,就必須計算對方的速度,提前預判對方的必經之路……在本王看來,孫叔轲做得極好,相反的,對面領兵的騎将,呵呵,爲了規避繞開被我軍箭雨籠罩的那塊地方,不得不減緩了戰馬沖鋒的速度,簡直是愚蠢之極……沒有速度的騎兵,有何威力可言?”
雖然口口聲聲說對面的騎将愚蠢,但其實趙弘潤也明白,這就是輕騎在正面戰場上的無奈。
爲了彌補戰馬耐力上的不足,使這些戰馬正在戰場上多沖鋒一陣子,輕騎兵不得不減輕負重,因此顧名思義,騎兵身上的甲胄也不會結實到哪裏去。
輕裝上陣的輕騎兵,擁有着非常靈活與極其強大的機動力,但是他們的防禦能力非常差,用一句趙弘潤記憶中的遊戲術語就能非常形象地形容這支兵種的防禦能力:低防禦、高回避(閃避)。
可問題是,『回避』這玩意并不靠譜,若戰場上出現一波範圍箭雨(AOE),回避個鬼啊,還不是分分鍾就嗝屁。
因此,在面對魏軍的預判箭雨時,對面的韓軍騎将下意識地就選擇了回避攻擊,這無可厚非,畢竟輕騎的防禦能力非常差。
沒辦法,輕騎終究不是重騎兵那樣的戰術騎兵。
“也不曉得對面那幾個韓軍的騎将,此刻究竟是何心情……”
趙弘潤笑吟吟地打趣道。
因爲就在他與衛驕閑聊的這工夫,魏軍又朝着遠處的韓國騎兵,以預判射擊的方式射出了一波箭雨,雖然那些韓國騎兵們險之又險地回避了,并未造成多少人員傷亡,但好不容易提升起來的速度,再一次被降了下來。
而在這兩次箭雨中,趙弘潤也看懂了孫叔轲的戰術:死活不讓韓國騎兵跑直線。
這是相當聰明的做法。
或許有人覺得,騎兵提升速度,靠的是距離,因此距離越長,騎兵沖鋒的速度就會逐漸加快,最終到達極限。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騎兵的确是需要距離來助跑、來提速,但是不需要太長的距離。過長的距離,非但不會起到幫助,反而會使戰馬提前消耗大量體力。
因此,騎兵沖鋒的常規過程,是先讓戰馬慢跑,這就人在劇烈活動前松松筋骨一個道理。
而在慢跑之後,就要逐漸開始提速了。
這個階段的騎兵,幾乎都是跑直線的,這就跟人跑步或者開車一個道理——直線才能加速,你跑個S路線或Z路線還指望盡快提速?
而孫叔轲非常聰明的是,他就是不讓韓國騎兵在最後提速階段跑直線,提前預判對方即将即過的位置,使麾下魏兵射出一波箭雨籠罩那片土地,倘若韓軍騎将們不希望己方出現太大傷亡,就不得不回避,比如說跑個S型路線。
可這樣一來,直線提速被打斷,韓國騎兵根本沒辦法進入最後的沖鋒階段,隻能保持着“中跑速度”,眼睜睜看着離魏軍防線的距離越來越短。
正如趙弘潤所預料的,對面韓軍騎兵當中,華昌、華燦兩兄弟心中郁悶之極。
每每想要直線提速,就被魏軍的箭雨打斷,氣得華昌在心中破口大罵。
『有完沒完?!……他娘的你們到底要射多少弩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