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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發生了什麽事?』
暴鸢感覺自己有些看不懂眼前的戰況。
起初,那是清清楚楚擺在眼前的:魏公子姬潤爲了迫使他下令三萬騎兵出擊、沖擊魏軍的防線,故而裝作模樣地進攻泫氏城;而駐守泫氏城的韓将靳黈,則也沒有過早打草驚蛇,免得吓退了魏公子姬潤。
暴鸢與靳黈事先約好,待等魏軍進攻泫氏城,陷于攻城戰的泥潭時,三萬騎兵一齊出動,襲擊魏軍的後方以及側翼,配合靳黈軍對這股魏軍展開兩面夾擊。
對,這才是原本的計劃。
可如今暴鸢瞧見什麽了?
隻是眨眼的工夫,靳黈軍居然将泫氏城的西城牆拱手讓給了魏軍?就算是要誘敵也不是這麽個誘法吧?
『還是說,我看漏了什麽?』
暴鸢皺着眉頭,半響沒反應過來。
在他的印象中,魏軍攻占泫氏縣西城門的經過,就是魏軍本陣用投石車抛射了大概數百隻木桶,然後泫氏縣西城牆上的靳黈軍兵将也不知怎麽想的,争先恐後地從城牆上逃離,以至于城外的魏軍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了西城牆。
換句話說,泫氏城西城牆上一兩千靳黈軍士卒,居然被魏軍幾百隻木桶給吓地連城牆都不要了?
那些木桶有這麽吓人麽?
暴鸢在遠處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到那些木桶在泫氏城西城牆上啪啪啪地摔得粉碎,可西城牆上也沒發生什麽異常啊,除了城外的魏軍突然加快速度登上城牆這一點。
『真是丢人啊,靳黈……』
暴鸢瞥了一眼泫氏城的方向,面色不渝。
而與此同時,在泫氏城的西城,靳黈一邊指揮着麾下兵将企圖奪回西城牆,一邊亦暗暗自責。
統率兵馬十幾年,他從來沒有如此失态過。
在靳黈身旁,他的那位護衛們一個個羞憤欲死,因爲若不是他們方才拼命拉着自家将軍逃下城牆,自家将軍根本不會蒙受這等恥辱——堂堂『北原十豪』之一的韓國名将靳黈,竟然被數百隻裝滿清水的木桶吓得驚慌失措,将西面的城牆拱手讓給了魏軍。
對此,靳黈倒是并沒有怪罪那些護衛的意思,畢竟他知道,這些護衛當時是護主心切。
畢竟在皮牢關時,魏軍的木桶給靳黈軍留下的印象實在太過于深刻,更别說戰前,魏軍還像泫氏城抛射了數十隻木桶,成功地在城内制造了數十處火起。
在這種情況下,任誰看到數百隻木桶迎面而來,都會感到驚恐、感到畏懼的,哪怕是他靳黈。
隻能說,那位魏軍的統帥、魏公子姬潤,實在是太狡猾、太奸詐。
現在回想以來,靳黈懷疑這場仗開場時魏軍抛射出的數十枚石油桶彈,其用意根本就不是爲了在泫氏城内制造混亂,而是爲了勾起他靳黈軍兵将對這種木桶的恐懼與忌憚,讓他們下意識地認爲,魏軍的這種木桶,裏面裝的都是一種『一旦被點燃就無法用水撲滅的黑油』,因而忽略了其他的可能。
比如說,那位魏公子姬潤也有可能會弄出一些假油桶,來欺騙他們。
『兵不厭詐……那位魏公子對于「詐」的理解,實在是……』
靳黈自嘲一笑,笑容頗爲苦澀。
他實在想不通,明明是他與暴鸢合謀要全殲城外那支魏軍,可怎麽會變成眼下這種局面:在暴鸢軍三萬輕騎兵在旁虎視眈眈的情況下,魏軍毫無顧忌地就攻取了泫氏城的西城牆,壓制住了他靳黈軍,同時甩了兩名『北原十豪』一記響亮的耳光。
咬了咬牙,靳黈厲聲喝道:“奪回城牆!奪……”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爲就在他大喊的時候,他身邊的護衛們驚呼着撲到他身上,用盾牌将他死死護住。
而在眨眼之後,城内的天空仿佛傾盆大雨般落下連綿不絕的箭雨。
一時間,城内的靳黈軍士卒中箭者不計其數,哀嚎慘叫,此起彼伏。
望着這一慘狀,靳黈當即就意識到,這必定是城外的魏軍弩兵對城内展開了弩矢壓制。
『不能退……不能退縮!』
靳黈心中大吼。
他很清楚城外的魏軍弩兵爲何要用弩矢壓制,但是看着周圍麾下士卒們的慘狀,他卻怎麽也無法将心中的話喊出來。
『一将無能、累死三軍……』
靳黈死死地攥緊了拳頭,他無比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身爲一軍主将,卻沒有看穿那位魏公子姬潤的險惡用心,輕易地丢了西城牆,以至于麾下的士卒們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奪回城牆?哪有這麽便宜?……當我晏墨是伍忌那小子麽?』
在西城牆上,鄢陵軍副将晏墨雲淡風輕地瞥着城内的韓軍士卒,在隐約聽到了靳黈的大喊後,不屑地撇了撇嘴。
随即,他開口喝道:“壓制城内的韓軍,打開城門!”
“是!”附近的鄢陵軍兵将們大聲應道。
頃刻間,城牆上的魏兵再次居高臨下對城内的韓軍展開一通齊射,逼得後者不得不向後撤退。
而趁此機會,鄢陵軍的士卒們打開了西城門,将城外的友軍放了進來。
如此一來,靳黈軍想要重新奪回西城牆的希望就更加渺小了,他們隻能退縮,選擇與魏軍打巷戰。
然而,鄢陵軍與鄢陵軍這兩支魏軍,最不怕的就是巷戰。
“雖然肅王殿下的命令是叫我拖住韓将靳黈……不過,倘若我順勢拿下了這座泫氏城,想必肅王殿下也不會怪我吧?”
在西城牆上,鄢陵軍副将晏墨笑吟吟地對附近的麾下兵将們說道。
聽聞此言,附近的鄢陵軍兵将皆笑了起來:“當然不會!殿下會給晏墨将軍慶功的!”
“哈哈哈!”晏墨笑了三聲,随即正色喝道:“既然如此,就忘掉什麽拖住靳黈軍的命令,給我擊潰他們!……通過一場酣暢淋漓的大聲,使這些韓人牢記我鄢陵軍,刻骨銘心地牢記!我等,是比商水軍更強大的鄢陵軍!”
“喔喔!”
城内城外萬餘鄢陵軍士卒振臂齊呼,如狼似虎般湧入城内,殺得城内的靳黈軍節節敗退。
在這種極其不利的局面下,韓将靳黈絞盡腦汁,指揮戰事,企圖挽回劣勢。
隻可惜,此番他面對的并非是商水軍大将伍忌那位年輕的大将軍,而是鄢陵軍的副将晏墨,一位同樣擁有大将軍潛力、且指揮戰事經驗不知要伍忌豐富多少倍的魏将。
幾乎是靳黈稍稍出現一些異常的舉動,晏墨便能敏銳地把握敵軍的意圖,立即将這股勢頭打斷。
這個變故,讓靳黈暗暗心驚:魏軍中,竟然還有如此善于全局指揮的将領?
而此時在魏軍的本陣,趙弘潤亦将從泫氏城方向傳來的厮殺聲聽在耳中,不由地微微搖了搖頭。
“晏墨将軍,似乎并不滿足于拖住靳黈軍呢。”
在趙弘潤的身側,遊馬軍的将軍馬遊笑吟吟地說道。
趙弘潤微微一笑,不以爲意。
不得不說,晏墨是一位非常有野心的将軍,不過他的這份野心體現在他對功勳與榮耀的渴望,若用一言蔽之,就是說晏墨渴望打勝仗,與鄢陵軍大将軍屈塍那種對地位的野心是不同的——晏墨,是純粹的将帥之才;而屈塍,軍功隻是他跻身上流的籌碼。
因此,趙弘潤并不介意晏墨臨機應變地改變策略,因爲他知道,晏墨隻有在有把握的情況下才會擅自更改他的命令。
在肅王軍中,有潛力的将領其實并不少,但是至今爲止能夠坐鎮一方、獨當一面的将軍,卻仍隻有寥寥幾位:鄢陵軍的屈塍、晏墨、孫叔轲,以及商水軍的翟璜。
也難怪最近鄢陵軍愈發敢挑戰商水軍的位置,畢竟鄢陵軍的将領陣容着實強盛,屈塍、晏墨、孫叔轲,這三位将軍的年紀皆在壯年,各自率軍獨當一面不在話下,相比之下,商水軍就隻有一位快到四十歲的老将翟璜撐門面,着實是有些勢弱。
而除了四人之外,似公冶勝、左洵溪、華嵛、左丘穆、谷粱崴、巫馬焦、南門遲、南門覺、南門懷、幹贲、佘離之類,或多或少都欠缺一些,其中包括趙弘潤寄以厚望的伍忌,雖個人武力已無可褒貶,但是臨場指揮嘛,連他的副将南門遲都不如。
不過想想也是,伍忌才二十出頭,一般這個歲數的同齡人能混上千人将就已經很了不得了,更何況是五萬人編制的大将軍。
或許伍忌也感覺挺無辜的,因爲他本身就是一位沖鋒陷陣類型的猛将,可趙弘潤偏偏要拿他當指揮型的将領培養,年紀輕輕的伍忌當然會暴露種種不足之處。
當然了,依伍忌的勤奮、謙遜與好學,趙弘潤相信他終究會成爲像暴鸢、姜鄙、司馬安等這類文武兼備的将軍。
不過今日,趙弘潤倒是沒敢用暴鸢來磨砺伍忌,此時部署在魏軍陣型南側的指揮将,乃是鄢陵軍第三營的營将軍,孫叔轲。
“暴鸢按耐不住了……”
可能是察覺到了戰場上的什麽氣息,趙弘潤眯着眼睛喃喃說道。
暴鸢當然會按耐不住,要知道魏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莫名其妙地就攻入了泫氏城,這簡直不亞于當面甩他一個耳光。
暴鸢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随着一陣地動山搖般的大地震動,暴鸢軍三萬騎兵在三五裏外,開始對肅王軍展開沖鋒。
見此,坐鎮在第一道防線的鄢陵軍将領孫叔轲深深吸了口氣。
孫叔轲知道,這是他繼四國伐楚戰役後的第一場大戰,能否取得鄢陵軍兵将發自内心的尊敬,就看今日這場仗了。
對于今日這個由肅王趙弘潤給予的機會,孫叔轲将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