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将靳黈喃喃說道。
他指的可不是暴鸢軍至今還未趕來支援的這件事,他指的是魏軍的進攻節奏。
回想半個月前,魏軍借煙雨之便偷襲皮牢關時,當時魏軍的攻勢是何等的兇猛迅速,以至于靳黈軍隻能通過前赴後繼湧上關牆送死、用人命來阻擋魏軍占奪關牆。
可今日,魏軍卻顯得有些懶洋洋的。
這不,魏軍的投石車已經抛投了數十枚石油桶彈,在泫氏城内制造了數十處大大小小的火勢,可魏軍的中堅,那些刀盾兵呢?居然這才慢吞吞地走出陣列——說『走』都有些誇獎這些魏兵,這分明就是挪動嘛!
隻不過是兩裏的距離,走了一炷香工夫還剩下一裏地,這幫魏軍究竟是幹什麽吃的?
“将軍。”副将慶堯低聲在旁提醒道。
仿佛是看穿了慶堯的心思,靳黈搖了搖頭,說道:“稍安勿躁。”
他知道慶堯的意思,無非就是提醒他城外那些魏軍刀盾兵離城牆越來越近這件事而已,但是靳黈絲毫看不出這些魏軍對泫氏城有什麽威脅。
不可否認,魏軍的第一撥攻勢,總共投入了五個步兵方陣,每個方陣約莫有一千人,換而言之,五個方陣即是五千名步兵。
對于泫氏城的一側城牆而言,五千名步兵,已經足以構成威脅。
當然了,前提是對方果真有意強行攻城,至于城外這些魏兵,靳黈絲毫看不出這些魏軍有攻城的意思,盡管這些人扛着不少雲梯。
『你在等(暴鸢)上将軍的三萬騎兵麽,魏公子姬潤?……你這未免也太戰戰兢兢了吧?』
靳黈有些想笑,因爲在他眼中,魏軍實在是過于戰戰兢兢了。
此刻他的腦海中,隐約浮現一個景象:一隻狡猾的小狐狸看到時常有獵人出沒的地方擺着一塊鮮肉,因爲不清楚這附近四周藏身着那個獵人,于是,這支狡猾的小狐狸緩緩地用爪子撥劃那塊肉,每撥劃一下就機警地環視四周,随時做好轉身就逃的準備。
此刻的魏軍,可不就是如此嘛。
一點一點地對泫氏發動攻勢,隻是爲了引出暴鸢那三萬騎兵。
不知過了多久,魏軍的弩兵方陣也逐漸向泫氏縣進兵。
可令人不解的是,此番這些魏國弩兵朝泫氏縣進兵時所使用的陣型有些奇怪,處在北側的弩兵,采用的很常規的方陣,但是處在南側的魏國弩兵,采用的居然面朝南方的一字陣。
對于泫氏城而言,位處南側的這支魏軍弩兵,所采取的就是『一字縱陣』。
哪有用一字縱陣來攻城的道理?
似這種陣型,南側的魏國弩兵根本無法充分發揮。
靳黈絕不相信似魏公子姬潤這等人物,居然會犯下這種完全沒有道理的疏忽。
那麽事情的真相就很明顯了:戰場上南側的魏兵,是用來防備暴鸢那三萬騎兵的,防備後者驟然殺出來,對魏軍展開突襲。
“真是狡猾而又謹慎的小狐狸……”靳黈喃喃自語道。
副将慶堯聞言驚詫地看了靳黈,也不知自家将軍究竟在說什麽。
忽然,他好似感覺到了什麽,轉頭朝着南方瞥了一眼,臉上露出幾許驚訝之色。
“将軍。”慶堯拍了拍靳黈的臂膀,随即指着南面說道:“暴鸢将軍的三萬騎兵……到了!”
靳黈聞言皺了皺眉,轉頭望向南方。
其實不需慶堯提醒,靳黈也感覺到了,畢竟暴鸢軍整整三萬騎兵,一齊行動時就仿佛整個大地就在搖晃,哪有感覺不到的道理。
“來早了啊……”
靳黈苦笑着說道。
而與此同時,在泫氏城西南三五裏處,韓将暴鸢所率領的三萬騎兵緩緩停止前進,原地待命。
而韓将暴鸢,則帶着幾名将領策馬登上一處小土坡,眺望着遠方的泫氏縣戰況,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其實在片刻之前,當軍中的斥騎将從這一帶探查得到的消息回禀于暴鸢時,暴鸢還有些難以置信:明明都快到巳時了,魏軍才堪堪對泫氏縣發動進攻?說好的黎明偷襲呢?
左想右想感覺不對,韓将暴鸢索性率領三萬輕騎來到了泫氏縣,反正今日無論如何,他與魏公子姬潤麾下的魏軍都必定會有一戰。
到了泫氏城一帶後,暴鸢這才發現,遠處的肅王軍大概有五六萬,堪稱是滿山遍野、接天連地。而好笑的是,這五六萬魏軍明明擺出一副對泫氏縣展開猛攻的架勢,卻将防備的中心擺在南側。
更有甚至,随着那陣由于三萬輕騎接近而導緻出現的地震,那些距離泫氏縣城牆僅一裏地的魏國刀盾兵,居然出現了一些騷動——有一支千人隊,不知怎得居然要撤退返回本陣。
這就很尴尬了。
靳黈一臉好笑地看着城外的魏軍。
暴鸢亦似笑非笑地看着北面的魏軍。
而魏軍,則一動不動,就連原本擺出架勢準備攻打泫氏縣的小股魏軍,都暫時停止了進兵。
整個戰場上三方軍隊,仿佛靜止了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魏軍忽然開始行動了,五千名扛着雲梯的刀盾兵與兩支各有五千名弩兵的魏軍,再次緩緩朝着泫氏縣前進。
見此,暴鸢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色逐漸收了起來,皺着眉頭瞥向魏軍本陣方向那飄揚着『魏、肅王』字樣的王旗。
『好狂妄、好自負的魏國小子!』
暴鸢輕哼一聲,眼眸中流露出幾分不喜。
其實他很清楚,那位魏公子姬潤這是在激将他,迫使他率領騎兵沖擊魏軍的防線,但他還是不喜。
“将軍?”暴鸢麾下騎将華昌一臉試探地問道。
暴鸢搖了搖頭,淡淡說道:“再等等。……我倒是想看看,那魏公子姬潤能裝到什麽時候。”
而此時在泫氏縣的城牆上,靳黈亦清清楚楚看到了魏軍挑釁暴鸢軍的那一幕。
“将軍,敵軍已經到一箭之地距離内了。”副将慶堯在旁提醒道。
靳黈沉思了片刻,随即搖了搖頭:“再等等……”
其實他也有些好奇:當暴鸢軍三萬騎兵在旁虎視眈眈的時候,那位魏公子姬潤,果真會對,或者說,敢對泫氏城發動猛攻麽?
就在他思忖之際,忽然,魏軍本陣處傳來一陣轟天巨響,随即,數百隻木桶朝着泫氏城抛射了過來。
『什麽?!』
靳黈駭然地擡起頭來,望着遠處半空中那迎面襲來的數百隻木桶,吓得心口砰砰直跳。
在這個戰場上,沒有比靳黈軍的兵将們更清楚這些木桶中究竟裝着什麽。
一時間,泫氏城西城牆上的靳黈軍兵将們無不駭然地瞧着半空,因爲他們發現,這些木桶的轟炸目标,竟然就是他們所在的泫氏城西城牆!
“将軍小心!”
靳黈的護衛們大驚失色,将靳黈護在當中,連聲說道:“将軍,速退!”
說着,不等靳黈有什麽反應,那些護衛們便護着自家将軍下了城牆。
而同時,城牆上的靳黈軍将領們,亦紛紛催促士卒離開城牆。
誰都清楚,一旦那些裝滿了黑油的木桶在城牆一帶炸裂,到時候燃起滔天大火,沒有人能夠逃過一劫。
混在無數倉皇逃離城牆的靳黈軍兵将中,靳黈在其護衛們的保護下了城牆。
一邊走,靳黈心中仍有些目瞪口呆。
他實在搞不懂,魏軍爲何會在這種時候,突然對西城牆抛射數百隻木桶,難道那位魏公子姬潤改變主意,準備攻城了?
『不對勁……』
逐漸冷靜下來的靳黈,隐隐已感覺有些不對勁,他猛地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身後的城牆。
而就在這時,一隻木桶越過高高的城牆,砸在靳黈身邊三丈的距離。
“将軍小……心……”
一名護衛驚慌失措的呼聲,随即就變成了茫然與驚愕。
因爲他看到,在那隻木桶炸裂後,從裏面濺射出來的根本就不是那種黑色的油,而是清水。
原本用來點燃石油的木條,在碰到那清水後,發出了呲呲的聲響,轉眼就熄滅了。
一時間,那些倉皇逃下城牆的靳黈軍兵将們面面相觑:說好的大火呢?
誰能想到,這回這數百隻木桶中,裝的竟然隻是普普通通的水。
可笑他們數千士卒,居然被數百桶裝滿清水的木桶吓得屁滾尿流,連城牆都顧不得了。
『……』
霎時間,韓将靳黈面如死灰。
此時,一名靳黈軍将領大喊一聲:“不好!城牆!”
聽聞此言,城牆内數以千計的靳黈軍兵将們下意識地擡起頭,望向城牆,随即,他們的臉上便露出了呆滞之色。
因爲此時此刻,西城牆上已站滿了魏軍士卒,這些魏兵士卒們居高臨下,朝着城牆内側的韓兵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随即,他們舉起了手中的強弩。
“放箭!”
随着一名魏軍千人将大喊一聲,泫氏城西城牆上,輕松奪取了城牆的魏兵們,朝着城内展開一番弩矢激射。
或有些靳黈軍兵将企圖奪回城牆,可奈何通往城牆的階梯上,有層層魏軍的刀盾兵把守,韓軍根本沖不過去。
憑借區區數百桶裝滿水的木桶,魏軍成功地吓唬住了駐守在西城牆的靳黈軍兵将,在他們惶恐逃離城牆的時候,城外的魏軍步兵與弩兵們,一改方才慢悠悠的攻勢,驟然發動速攻,輕而易舉地奪取了西城牆。
在韓将暴鸢麾下三萬輕騎的眼皮底下!
而與此同時在魏國的本陣,趙弘潤瞥了一眼在南邊虎視眈眈的暴鸢軍三萬騎兵,充滿惡意地咧嘴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