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朝廷開始介入輿論,一方面控制謠言的傳播,一方面着刑部、禮部組織人手,前赴仍駐守在北疆的北一軍軍營,徹查『東宮黨獻納』一事,以便給東宮太子一個清白。
聽到這個消息後,東宮太子趙弘禮的幕僚周昪提議他親赴北疆,趕在刑部與禮部之前徹查賬本,清點在北疆戰役期間的收獲,免得出現纰漏,被雍王弘譽捏住把柄。
當時親耳聽到這番言論的東宮另外一位幕僚駱瑸,照舊與周昪争吵了一番,可惜還是沒能吵過周昪。
最終,太子趙弘禮允許了此事,委托周昪前赴北一軍的駐紮位置,負責此事。
此時的『北一軍』,大抵駐紮在河東君西部的『臨汾』、『曲沃』、『安邑』一帶。當然,這指的是『北一軍』這支軍隊,至于在背後操縱這支軍隊的東宮黨一系貴族的代表、家主們,則一直以來都是暫住在『安邑』,而那些在戰争期間所斬獲的辎重糧草、亦或是金銀珠寶,最終也是運到『安邑』。
唔,本來按照約定,對于這些在北疆戰役期間所得到的财物與土地,衆東宮黨勢力是打算内部消化的,按照曾經出力的多寡,按比例平分這些所得。
但是前段時間,由于雍王弘譽的發難,将雍王黨所有在北疆的收獲都上繳了朝廷,以至于東宮太子趙弘禮被逼無奈,兼之又被周昪說服,以至于在還未與東宮黨内部達成協議的情況下,便擅做主張,将這批龐大的戰争利益上繳給了朝廷,這讓暫居在安邑的諸貴族的代表、家主們感到十分不滿。
當然了,不滿歸不滿,但并不意味着有哪個貴族脫離了東宮派系,轉投雍王,事實上,大梁傳倫的那些謠言,說到底也隻是有人故意釋放出來的假相罷了,爲的就是動搖東宮黨内部。
五月三十日,趕在這月份的最後一日,周昪抵達了安邑。
當時,東宮太子趙弘禮的外公、王氏一族的家主王寓正在安邑,聽聞周昪抵達安邑,便當即派人将周昪召來問話。
畢竟當初他之所以急急匆匆從大梁趕到安邑,就是爲了與東宮黨的衆貴族世家商議此事,然而他們這邊還未商議出個結果,東宮那邊卻來了一招先斬後奏,擅做主張将東宮一系的戰争利益上繳給了朝廷。
對此,東宮一黨的貴族世家中心中很是惱火,這一切王寓都看在眼裏。
因此,今日周昪剛到安邑,就被王寓召來質問。
“你如何能鼓動太子擅做主張,将衆人的所得盡數上繳給朝廷?”
對于王寓的質問,周昪不急不惱,徐徐解釋道:“國丈大人,非是在下鼓動太子,您要知道,就當時太子殿下的處境,那是一日也不能耽擱。……朝争兇險不亞于沙場之争,哪耽擱地起三五日?就算是東宮在雍王發難的次日做出正确的應對,如今大梁,依舊是傳遍了對太子不利的言論,更何況是耽擱三五日?”
王寓被周昪說得啞口無言,畢竟周昪所用的計謀,幾乎都是可以擺在台面上說開的陽謀,根本不怕落下把柄,否則,足智多謀的駱瑸也不至于至今都抓不到周昪的把柄。
“那周先生今日前來安邑,所爲何事?”王寓有些狐疑地問道。
對于這個周昪,事實上王寓也是抱持幾分警惕與戒備的,畢竟東宮另外一名幕僚駱瑸,曾多次對他提過,說這周昪是雍王的人,是奸細。
但遺憾的是,至今爲止駱瑸也沒有抓到周昪的把柄,以至于王寓也有些搞不懂:到底這周昪真的如駱瑸所說的那樣,是雍王派來的奸細呢,還是說,其實是駱瑸的人品有問題,像周昪說的那樣,見不得别人好。
周昪聞言遂解釋道:“近日裏,大梁傳遍了對太子不利的謠言,嚴重影響到太子的聲譽,因此,朝廷介入了此事。……前幾日,刑部的一名郎官向朝廷奏請此事,希望查明真相。于是朝廷便派刑部與禮部徹查此事。……國丈大人,你我都清楚,這是雍王開始對太子發難了。因此,太子讓在下趕來安邑,提前做好賬本,封存那批所得的錢物,務必不可給雍王的人抓到把柄。”
說到這裏,周昪壓低了聲音,低聲問道:“國丈大人,在在下清點戰利之前,希望您與在下透個底,那些東西,沒有人動過吧?”
“這個……”王寓故意露出了猶豫之色,想看看周昪對此的反應。
沒想到周昪看到他這幅表情,臉上頓時露出了驚駭之色,驚聲說道:“國丈,這些東西動不得啊!……你們、你們這是将東宮往火坑裏推啊!”
瞧見周昪這幅驚急的表情,王寓對他的懷疑當即打消了許多,連忙招呼道:“先生莫驚,先生莫驚,老夫豈是不知輕重之人?”說到這裏,他眼珠一轉,故作渾不在意地說道:“就是一些年輕人,拿了些小物什……不打緊的。”
可聽了這話,周昪卻深深皺起了眉頭,沉聲說道:“國丈大人,若在以往,此事是不打緊,可今時非同往日,雍王的人就盯着咱們呢。……哪怕咱們私自拿了一兩銀子,雍王亦會誇大成萬兩,到時候,您到東宮如何自處?”
說到這裏,周昪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說道:“國丈大人,望你出面召集此刻身在安邑的那些貴族、世家的代表與家主,周某親自與他們談!……此番在北疆的斬獲,就算是一匹布,一塊銀子,都不能染指!”
見周昪如此凝重的态度,王寓哪裏還會懷疑他,當即點點頭說道:“好,老夫當即去聯系衆人。”
待等王寓離開了,周昪的随從瞧了幾眼軍營的帳外,見四下無人,抓頭對周昪說道:“先生,你怎麽反過來提醒東宮的人?這樣豈不是抓不到東宮的把柄?”
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名随從,其實也是雍王的人,可能是密探、隐賊一流。
“噤聲!”周昪皺眉打斷了随從的話,随即壓低聲音解釋道:“那王寓,方才分明是在試探我。哼,都是駱瑸那個家夥所緻……”
“那這邊的事?”随從猶豫地問道。
聽了這話,周昪臉上露出幾許不可捉摸的神色,輕蔑說道:“真當東宮黨沒有私心?呵……我對他們放寬監管,他們會懷疑我的身份;可我若是逼得緊,他們反過來會來私下求我,求我放寬尺度……他們在北一軍投入頗巨,如今一分一毫也無所得,真當他們心中沒有怨憤?”
“會嗎?”随從吃驚地問道:“他們不會不懂,這件事事關東宮吧?”
“這就是人心。”周昪瞥了一眼随從,似笑非笑地說道:“看着吧,他們會來找我的……”
次日,王寓果然召集了在身在安邑的諸多東宮黨派系的貴族、世家的代表、家主們。
周昪出席了這次會議。
他在會議中,首先代東宮太子趙弘禮向在座的諸人緻歉,向他們解釋『爲何東宮要擅做主張、決定将衆人的所得交給朝廷』,那一番慷慨激昂、大義凜然的話,說得在座的諸貴族子弟啞口無言。
在最後,周昪還做了一個生動的比喻。
“……諸位,在某看來,一棵參天大樹,太子好比是根幹,而諸位則是枝葉,根幹不存,枝葉焉附?”
聽了周昪的話,在座的諸人啞口無言,或有一人問道:“周先生,難道真的一絲一毫都不可截取?”
“不可!”心中暗暗冷笑的周昪,臉上大義凜然地搖着頭,安撫道:“諸位放心,東宮日後必定會給予諸位相應的補償,但是這回……不可!”
諸貴族、世家子弟帶着失望的情緒離開了。
此後幾日,周昪便擺出一副锱铢必較的架勢,開始着手盤點東宮黨内部所呈獻上來的賬本與戰利實物。
不出意料,看了幾眼周昪便猜到,這些呈獻出來的東西絕不可能是全部。
于是他找到王寓,希望王寓能與他配合,找那些人談談。
可能起初王寓還在懷疑周昪的身份,但是如今見周昪一副公事公辦、锱铢必較的架勢,他也有些爲難。
要知道,東宮黨内部那些貴族世家,那可是因爲利益才依附東宮的,可此番因爲東宮的關系,讓那些蒙受了巨大的損失,王氏一族夾在當中,也難做人。
因此,他隐晦地向周昪提出,能否在賬本上做一做手腳,“少”獻納一些戰利給朝廷,以便使各貴族世家稍微彌補一些損失。
周昪當然嚴詞拒絕:“國丈大人,那些人糊塗,難道您也糊塗麽?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要計較這些?”
王寓滿臉尴尬,說道:“可若先生這般較真,人心将散呐……先生,這刑部與禮部的人不是還未到安邑麽?這賬本究竟怎麽寫,還不是先生您說了算麽?”
周昪依舊嚴詞回絕:“不可!……如此,我不好向太子交代。”
見此,王寓遺憾的回去了,結果當晚,陸陸續續又有許多人來拜訪周昪,請他在賬簿上做些手腳。
足足被這幫人勸說了一兩日,周昪終于松口了:“罷罷罷,既然如此,周某便鬥膽爲諸位做一回假帳。……不過,既然你們拿了東西,就要給我一份收據,我好交給太子。周某事先聲明,既然諸位今日拿了東西,日後太子給諸位的補償,就沒有這幾位的份了。”
聯袂前來勸說周昪的諸人對視一眼,覺得這個可以接受。
“好!……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