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是趙弘潤眼下因爲弟弟趙弘宣的關系心情不佳,亦不妨礙他對雍王弘譽的反制手段暗暗贊歎。
這招是真的高明!
平心而論,雍王黨在北疆撈到什麽收獲了麽?
并沒有。
因爲北一軍的統帥是東宮太子弘禮,這就注定雍王黨在北疆不會有什麽太大的收獲。
正因爲如此,今日雍王弘譽将這些所得全部獻給朝廷,雍王黨亦毫不心疼,反正沒多少東西,若能因此在民意上博個善名,何樂而不爲?
要知道,魏國的國民可不會知道雍王黨具體在北疆有何收獲,想來雍王黨也不會自暴,他們隻會強調是『全部』,全部上繳給了朝廷。
而話說回來,雍王黨在北疆所得到的『全部』利益,能有東宮黨的十分之一麽?或許連十分之一都沒有。
『那麽……東宮黨會怎麽做呢?』
趙弘潤瞥了一眼東宮太子趙弘禮,以及後者的舅舅,當朝的國丈、鄭城王氏的家主王寓。
毫無意外,趙弘禮也好、王寓也罷,幾乎每一名東宮太子一系的人,面色都十分難看。
不知爲何,趙弘潤隐隐感覺有些痛快,可能是他覺得東宮太子不知用什麽手段诓騙了他的弟弟趙弘宣的關系。
可當趙弘潤注意到在東宮太子趙弘禮的身後,他的弟弟桓王趙弘宣亦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擔憂之色後,他心中的那份痛快立馬被怒意所取代了。
整個宣政殿,鴉雀無聲,仿佛所有人都在看東宮黨表态。
但無論是東宮太子趙弘禮也好,王氏的家主王寓也罷,幾番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說什麽。
他們不敢,因爲東宮黨在北疆的收獲,并不單單是東宮太子的收獲,也不是王氏的收獲,那是所有依附東宮的權貴家族的共同利益。
當初組建北一軍的時候,以鄭城王氏爲首的東宮黨,那些權貴、家族,皆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倘若東宮太子趙弘禮與王寓膽敢罔顧他們派系其餘成員的利益,或許東宮立馬會變成衆矢之的,衆叛親離。
因此,東宮太子趙弘禮與其舅公王寓都沒有表态,隻是面色難看地站在那裏。
而對此,魏天子也沒有多說什麽,隻是嘉獎了雍王弘譽,以及以施氏貴族爲首的雍王黨幾句,随後,便将話題轉移到了端陽日的慶功喜宴上,表示朝廷爲了慶賀三川戰役以及北疆戰役的告終,讓朝中百官作陪,設宴款待有功之士。
在朝會結束之後,趙弘潤讓宗衛呂牧等幾人先帶着屈塍、伍忌等将領回肅王府,而他則領着衛驕等人,站在殿外等着他的弟弟趙弘宣。
率先從宣政殿内出來的,是此番『東雍之争』的暫時勝方,雍王弘譽。
起初見趙弘潤站在宣政殿外,雍王弘譽還以爲這位八弟是在等候自己,便笑着迎了上去:“弘潤,莫非是在等候愚兄?”
可待等他走近一瞧,這才發現趙弘潤的笑容有些勉強。
見此,雍王弘譽似有領悟地回頭瞧了一眼,瞧見正從宣政殿内走出來的東宮太子趙弘禮與桓王趙弘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與恍然。
事實上,方才在宣政殿内時,他便已經注意到站在東宮太子身後的趙弘宣,當時他雖說心中驚疑,但也沒有表示什麽。
但沒有表示,并不意味着他心中就沒有疑問。
“弘潤,小九他……”雍王弘譽欲言又止地說道:“他今日怎麽沒有與你一起?”
趙弘潤勉強笑了笑,說道:“弘宣是副帥嘛,與主帥同行,也沒什麽。”
雍王弘譽當然看得出趙弘潤言不由衷,拍拍後者的臂膀笑着說道:“改日愚兄請弘潤吃酒。”
說罷,他便很識趣地離開了。
因爲他已經猜到,趙弘潤站在這裏,并不是爲了等他。
趙弘潤點點頭,目送着雍王弘譽走遠,随即便将目光投向另外一側,那另外一側,東宮太子趙弘禮正與桓王趙弘宣一同從宣政殿走出來。
看得出來,今日朝會前心情似乎還不錯的東宮太子,眼下面色有些發白,也不曉得是被雍王弘譽給氣的,還是在北疆吃了不少苦的關系。
一行人走到石階附近,正要沿着石階走下去,東宮太子弘禮似有察覺地擡起頭來,待看到趙弘潤面色不善地站在前面時,不由地微微一愣。
不過也就是微微一愣,因爲他發現,趙弘潤并不是在看着他,而是在看着他身後的桓王趙弘宣。
果不其然,趙弘潤淡淡喚道:“小宣,過來!”
趙弘宣似乎仍有幾分不滿,裝作沒聽到。
見此,趙弘潤眼神一眯,冷冷說道:“大庭廣衆,你是要我叫衛驕他們把你抓過來麽?”
聽聞此言,東宮太子身邊王氏一族的人臉上便露出了不悅的神色,但當他們迎上趙弘潤那冰冷的眼神,心底不免有些發怵。
畢竟面前這位肅王殿下,可是在三川郡屠盡了二十萬秦兵,兇名赫赫。
就在這個時候,東宮太子趙弘禮低頭對趙弘宣輕聲說了幾句,後者這才不情不願地走了過來。
見到這一幕,趙弘潤心中愈發不喜:從什麽時候起,東宮與小宣居然如此親密了?
“弘潤,恭賀你在三川郡取得大捷。”
東宮太子趙弘禮在離開前,來到趙弘潤身邊,朝着趙弘潤拱了拱手,祝賀了一句。
出乎趙弘潤的意料,他這次居然還真從趙弘禮的話中聽出了幾分誠懇的意味。
“……多謝太子殿下。”
趙弘潤敷衍地施了禮,面無表情地回了一句。
對此,東宮太子趙弘禮也不在意,隻是點點頭,帶着王氏一族的人離開了。
“……”趙弘潤深深望了一眼東宮離去的背影,随即将目光投向面前那個低着頭、斜側着臉的弟弟身上,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日後,離東宮遠點!”
聽了這話,趙弘宣憤然地擡起頭,卻見以往極爲親近的兄長正冷冷地看着他,心中難免有些畏懼,默然地低了下頭。
看着趙弘宣這神色,趙弘潤就知道這個弟弟隻是畏懼他,其實心中并不服氣,但是礙于這附近有不少人在圍觀,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就在這裏說教什麽,遂緩和了語氣,說道:“去凝香宮吧,途中我有些話對你說。”
“嗯。”趙弘宣輕聲應道。
于是,趙弘潤便帶着弟弟趙弘宣離開了。
前往凝香宮的途中,在經過一處四下無人的花園時,趙弘潤停下了腳步,對跟在身後的趙弘宣說道:“不服氣?”
趙弘宣癟了癟嘴,怨氣濃濃地說道:“從小到大,都是哥說什麽我做什麽,有什麽好不服氣的?”
“就是說不服氣咯?”趙弘潤笑了笑,揮揮手示意二人的宗衛們在四周戒嚴,防止有不相幹人的過來。
随即,他便拉着趙弘宣,來到了花園裏的石桌旁,兄弟二人分别坐在一側。
眼瞅着弟弟像個受了欺負的童養媳似的,癟着嘴坐在那,趙弘潤笑着說道:“行了行了,别弄得好似我欺負你一樣。”
“從小到大,哥你欺負我的次數還少麽?”趙弘宣有些幽怨地說道:“每次哥你犯了錯,都是拿我當做擋箭牌……”
“有嗎?”趙弘潤故作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見此,趙弘宣闆着手指說道:“雖然我不像哥你那樣過目不忘,但多少還記得十幾樁……四歲的時候,哥你碰壞了(凝香)宮裏的玉碗,就将過錯推給我,隻因爲當時我連話都說不順溜……”
“呃……”趙弘潤撓了撓臉,表情有些尴尬。
“五歲的時候,哥你帶我跑到父皇的花園,摘了幾朵花送給母妃,後來母妃追問起來,哥你說是我的主意……”
“……”
“六歲的時候,有一名宮内的女官對母妃不恭,你帶着我挖了一堆地蟲(蚯蚓),晚上丢到那名女官的住處,後來被巡夜的禁衛發現,哥你一個就跑了……”
“咳。”趙弘潤咳嗽一聲打斷了趙弘宣的話,生硬地岔開了話題:“還是先說說今日這事吧。”說着,他見趙弘宣一臉狡黠地看着自己,面色亦有些尴尬,讪讪說道:“那麽久的事了,你還記得啊?看來,你對哥哥我的确是有諸多的不滿啊。”
聽聞此言,趙弘宣搖了搖頭,正色說道:“并沒有,從小到大,哥你欺負我的例子舉不勝舉,但是在外人面前,你從來都不允許别人欺負我與母妃。……我還記得,哥你六、七歲的時候,有一名宮内的公公不時地向母妃索要錢物,哥你忍到八歲,待等宗府将衛驕大哥他們派到你身邊後,你當日就帶着衛驕大哥他們,趁着夜色,把那名公公的一隻手一條腿給打斷了……”
說到這裏,他擡起頭來,看着趙弘潤正色說道:“對于哥,我隻有憧憬,隻是……如今哥變得越來越出色,我也想……也想像哥一樣,像四哥(燕王弘疆)、六哥(齊相弘昭),成爲我大魏的棟梁。”
趙弘潤張了張嘴,随即笑着說道:“這很簡單,下回哥若是帶兵出征,就帶上你……”
“不是那樣。”趙弘宣搖搖頭打斷了趙弘潤的話,正色說道:“若是那樣的話,我一輩子都是『肅王的弟弟』……哥,你在四年前初次率軍抵禦楚國時,不曾得到任何人的幫助,隻是憑着自己的本事,成爲如今威名赫赫的肅王,我也想嘗試,單憑自己的本事……這就是我留在北一軍的原因。”
趙弘潤沉思了片刻,說道:“小宣,你有遠大的抱負,哥很欣慰,但是,你不可與東宮太過于接近。聽哥的話,辭去北一軍副帥一職,哥會另外爲你謀一個帥職。”
“爲什麽?”趙弘宣聞言,有些憤然地說道:“哥,你對太子殿下有偏見。你沒有見到,太子殿下在北疆時……”
趙弘潤擡手打斷了趙弘潤的話,淡淡說道:“你不用告訴趙弘禮在北疆如何如何,我也不想知道。總之,你莫要介入皇位之争。”
聽聞此言,趙弘宣冷然地反問道:“那麽哥你呢?……你爲何要與雍王走得那般近?”
“什麽?”趙弘潤愣了一下。
趙弘宣低聲說道:“哥,雍王皇兄,亦是企圖争位的一員,既然哥不想介入幾位兄長争奪皇位的争鬥,爲何卻與雍王走得那般近?……我不相信雍王沒有拉攏哥的心思。爲何同樣是想拉攏哥的一方,哥卻每次與東宮冷言冷語,卻對雍王另眼相看?”
趙弘潤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因爲雍王是一位出色的君王之才。”
“沒瞧出來。”趙弘宣搖了搖頭,說道:“在我看來,雍王隻曉得耍手段、耍陰謀,東宮固然才能不足,但在北疆時,他亦想着擊退韓軍、遠征韓國……比隻說不做的雍王,我認爲要強得多。”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趙弘潤眯了眯眼睛,皺眉問道:“你要幫東宮?”
“不,我隻是覺得,就德品方面,雍王還不如東宮!……可爲何哥對東宮冷眼相向?”
“因爲他讓我不爽。”趙弘潤淡淡說道。
趙弘宣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是四年前端陽前那件事吧?……東宮對我說過,他當時不過是通過哥教訓一下雍王罷了,随後,哥不也破壞了東宮的立言一事麽?”
說到這裏,趙弘宣看着趙弘潤,誠懇地說道:“哥,東宮在北疆時,着實改變了許多。”
“……”
趙弘潤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