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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臨洮君魏忌的誠懇,成臯軍第一營營将軍封夙逐漸改變了對前者看法。
他們來到了關内一處空曠之地,吩咐幾名隴西魏兵将一架連弩擡了過來。
其實這些連弩,在臨洮君魏忌接管成臯關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可尴尬的是,他們卻不會操作這種連弩。
雖然他們也曾詢問成臯軍的士卒,但可以預見,那些成臯軍的士卒們對隴西魏兵恨得咬牙切齒,怎麽可能會教他們。
然而今日,成臯軍第一營将封夙下令,成臯軍的士卒縱使心中不願意,也隻能聽命行事。
充當靶子的,是一根木樁,木樁上套着隴西魏軍将領級别才有資格穿着的盔甲。
在被穿着于那根木樁前,封夙曾用手掂了掂量那套盔甲,随即又用手敲了敲,眼中帶着幾絲驚訝,但更多的則是不以爲意。
驚訝的是,封夙感覺這件青銅盔甲的質地還算不錯,隻不過嘛,如今魏國軍隊的軍制盔甲,早已抛棄了青銅,普遍采用在鐵中摻入其他金屬的『摻金鐵』,亦或是某位肅王殿下所稱的『合金』。『注:這裏之所以沒有直接說鋼,是因爲趙弘潤覺得魏國冶煉鍛造的鐵碳合金,還沒有達到足以稱之爲“鋼”的程度。』
“看好了。”
對臨洮君魏忌說了一句,封夙親自上陣操作那架連弩,瞄準着遠處作爲目标的靶子,扣下了扳機。
隻聽嗖嗖嗖兩聲,随即又是砰地一聲巨響,臨洮君魏忌驚愕地看到,遠處的那個木樁靶子,被淩空擊飛還不算,居然在半空中被射暴。
至于木樁上套着的那件青銅盔甲,更是根本無法阻擋強勁的弩矢,砰地一聲變成了滿地大大小小的碎片。
『這……怎麽可能?』
臨洮君魏忌并沒有告訴封夙,實際上那件盔甲是他的。
是的,堂堂臨洮君魏忌的盔甲,在趙氏魏國的連弩面前,簡直就跟薄紙一般脆弱,輕易就被撕碎。
走到那根木樁面前,臨洮君魏忌的表情很是精彩,因爲那根木樁被三支強勁的弩矢穿透,居然被射成了數段。
倘若是一個人穿着铠甲作爲靶子……
臨洮君魏忌不敢想象。
他迅速地回到封夙身邊,一臉驚歎地撫摸着那架連弩。
盡管他早已猜到,若不是極其強勁的兵器,這些連弩絕對不會被安裝在成臯關上,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難以想象,這連弩的威力居然如此巨大。
『這就是中原魏國的兵器……』
臨洮君魏忌臉上露出了歡喜的神色,喃喃說道:“若有許多這等利器,縱使是他日碰到秦的『鐵鷹』、『黥(qing)面』,亦不在話下了……”
“鐵鷹?黥面?那是什麽?”封夙聞言不解地問道。
臨洮君魏忌聞言解釋道:“秦人生于秦嶺,将猛鷹視爲祥瑞。鐵鷹,即是秦國一支非常非常可怕的軍隊……封夙将軍聽說過『武卒』麽?”
“魏武卒?”封夙表情有些古怪,他心說:我大魏開辟了中原國土的魏武卒,我怎麽可能不知?
忽然,他心中一愣,意識到一個被忽略的事實:武卒,那可不是趙氏魏人獨有的。
仿佛是看透了封夙的心思,臨洮君魏忌點點頭說道:“貴方的怡王趙元俼大人,曾出訪我隴西,我曾聽他講述過趙氏魏人在中原征戰的故事。……不錯,貴方稱之爲『魏武卒』的銳士,實則是我隴西魏氏所創建的,趙氏隻不過是帶走了其中的一部分……”
封夙将信将疑地看了臨洮君魏忌一眼,問道:“魏武卒,與那鐵鷹有什麽瓜葛麽?”
“呵。”臨洮君魏忌聞言笑着說道:“鐵鷹,即是秦國仿效我隴西魏氏所建立的軍隊,封夙将軍覺得這算不算瓜葛?”
封夙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畢竟他心中,魏武卒那可是魏國傳說中的精銳軍隊,魏國建國後幾百年,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取代魏武卒的地位,然而在秦國,居然有一支足以匹敵魏武卒的軍隊?
“封夙将軍不必擔心,無論是武卒也好,鐵鷹罷了,這些一個個都能以一當十的猛士,在層層篩選、訓練後,剩下的并沒有很多……”說到這裏,他瞅了一眼封夙,表情古怪地說道:“在我隴西,武卒最多的時候,也隻有一千四百人……因此我曾經也想不通,趙氏從哪弄出近萬的武卒,據說還被北方的韓國給覆滅了……”
他的表情分明就是在埋怨,責怪趙氏魏人沒有從一始終地貫徹魏武卒的嚴格篩選,以至于竟被韓國打地全軍覆沒,白白折了魏武卒的名聲。
“那秦國的鐵鷹呢?”封夙眨了眨眼睛,仿佛是在表示:那都是我大魏幾十年前的事了,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
“相差不會太多。”臨洮君魏忌搖了搖頭,随即正色說道:“鐵鷹個個都是銳猛之士,不過有這些連弩在,呵呵。……眼下,我更在意『黥面軍』。”
“黥面……就是是在臉上刺字的犯人,對吧?”封夙困惑地問道。
臨洮君魏忌點點頭,又搖搖頭,随即這才說道:“是那樣沒錯,但那些人,并非犯人,而是賤民。”說着,他見封夙皺了皺眉,遂解釋道:“我沒有别的意思。……賤民,是隴西與秦國那邊的稱呼。早前我隴西與秦國在攻滅其他的氏族後,都會在那些戰敗者的臉上刺字,免得他們逃逸。……十幾年前,秦國更改了國法,允許賤民獲得職爵,因此,大量的賤民踏足戰場。這些人絕大多數并沒有經過訓練,但是非常勇悍,爲了擺脫賤民的身份,在戰場上悍不畏死。這些人,并不是戰場上的秦軍主力,他們甚至連軍隊番号都沒有,但是,卻一次又一次地給我隴西魏軍造成了巨大的傷亡,我們稱這些人爲『黥面軍』。”
“黥面軍……”封夙輕聲念叨着,因爲他從臨洮君魏忌的表情中看得出來,這位隴西魏氏的邑君,果真是對那支“特别”的軍隊極爲忌憚。
而這時候,臨洮君魏忌忽然在連弩的基架上發現一行刻字,遂疑惑問道:“這是什麽?”
封夙瞅了一眼,解釋道:“冶造局的造器編号。……任何一件由冶造局所打造的物什,都會留下相應的編号。我看看……唔,『甲型測試初機,一零六,洪德十七年五月造,冶造局。』……就這樣。”
“什麽意思?”臨洮君魏忌不解地問道。
“這我哪知道?”封夙聳了聳肩說道:“能看懂的,恐怕就隻有冶造局的人了。”
“冶造局?”臨洮君魏忌輕輕拍了拍身邊的連弩,低聲問道:“就是打造這件可怕兵器的地方?……這個地方由誰執掌?倘若我想弄一些這樣的兵器,要找誰?”
“肅王殿下。”封夙回答道。
“使三川臣服的肅王?”臨洮君魏忌驚異地問道。
封夙點了點頭。
“那是一位什麽樣的人?”臨洮君魏忌問道。
“這個嘛……不好說。”封夙聳聳肩,似笑非笑地說道:“肅王殿下,平日沒什麽架子,很平易近人,不過羯角部落與楚國肯定不這麽認爲……”
“爲何羯角部落與楚國不這麽認爲?”臨洮君魏忌認真地問道。
封夙張了張嘴,啞口無言,他這才意識到,這位邑君根本不知那些事,哪裏聽得出他話中的玩笑意思。
于是,他将某位肅王一讨三川、二伐楚國的事迹簡單說了一遍,聽得臨洮君魏忌大感驚歎。
“魏忌大人倘若希望隴西魏氏與我大魏和睦共處,肅王殿下的态度,很重要。”封夙正色說道。
臨洮君魏忌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而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随即,一名士卒匆匆跑了進來,叩地禀道:“魏忌大人,關隘的西邊,發現不明軍隊聚集。”
“唔?”臨洮君魏忌聞言驚異地看向封夙。
見此,封夙皺皺眉,斷然否認道:“不可能!……如今的三川郡,絕沒有敢襲擊我成臯關的異族軍隊。”
可話雖如此,當臨洮君魏忌轉身前往關樓的時候,封夙亦跟了上去,想去瞧個究竟。
臨洮君魏忌并沒有阻攔,畢竟他們隻是外來人,封夙對這裏的了解,遠遠要超過他們。
二人匆匆來到了關樓上。
果然,隻見在十裏外的空曠原野上,數以萬計的騎兵正源源不斷地聚集,這使關樓上的隴西魏兵們頗爲緊張。
“那是……”封夙眯着眼睛站在城牆上眺望,随即臉上露出幾絲不可思議之色:“川北騎兵?……他們這是在威脅我成臯關?怎麽會……”
說着,他轉頭對臨洮君魏忌說道:“臨洮君大人,且容我的親衛去詢問一下究竟,川北騎兵是隸屬于川雒的騎兵,早已臣服于我大魏,不會無緣無故就聚集在我成臯關下,更遑論表露敵意。”
臨洮君魏忌點了點頭,下令提見封夙的親衛們,囑咐了此事。
于是,封夙的親衛們看在自家将軍的面子上,出關與遠處川北騎兵接觸了一下。
沒過多久,封夙的親衛們便回來了,一臉幸災樂禍地說道:“将軍,川北騎兵表示,隴西魏氏強占我大魏城池,更搶掠平民、橫行霸道,是故,肅王殿下于數日前勒令隴西魏氏在『七日限期』内,歸還成臯、荥陽、密縣、巫沙、衍縣、安城等地。若是逾期,川北騎兵将奉命與其他幾路軍隊,于『七月十六日』正式讨伐隴西魏氏,奪回諸地!”
這一番話,聽得臨洮君魏忌與封夙面面相觑。
“今日是幾日?”臨洮君魏忌問封夙道。
封夙張了張嘴,喃喃說道:“十五日……”
臨洮君魏忌聞言面色微變,一把抓住封夙的胳膊,急聲說道:“走!”
“去、去哪?”
“安城!……阻止這場同室之戰!”
臨洮君魏忌面色凝重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