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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他說什麽?盡屠之?』
『這個矮個子的小子?』
附近的隴西魏兵,在聽到某位肅王的暴喝後,心中不由地一驚,因爲他們感覺,那句『盡屠之』,仿佛不是一句玩笑。
『這個小子……』
繇諸君趙勝與庶長侯聃回頭亦吃驚地看向已滿臉陰沉的趙弘潤。
“都住手!”繇諸君趙勝發号施令,阻止了麾下的隴西魏兵繼續驅散那些魏民的舉動。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原以爲隴西魏兵停止了動作後,那些魏民會反制,可沒想到,那些魏民居然也停了下來,一個個伸長着脖子,隔着隴西魏兵們的身軀,窺視着大梁使團的衆人,似乎是想從中找什麽人。
忽然,有一名魏民眼睛一亮,欣喜地喊道:“那個,那個,矮一個腦袋的,他肯定就是肅王殿下!”
『混賬……』
趙弘潤暗恨地咬了咬牙,在表情古怪的衆宗衛的保護下,徐徐策馬向前,擡手指向那名魏民,說道:“你,過來。”
那名魏民見自己被點名,一臉亢奮與歡喜,強行擠開幾名隴西魏兵,三步并作兩步跑到趙弘潤面前。
那幾名隴西魏兵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上前追趕。
“你叫什麽名字?”
趙弘潤一邊詢問着面前那名魏人,一邊打量着對方的穿着,他暗自估測,對方多半不是尋常的平民,畢竟對方的穿着打扮,與平民大相徑庭。
果不其然,那名魏人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道:“敝下乃安城安氏人,單名一個配字,見過肅王殿下。”他深深鞠了一躬。
“安配……”趙弘潤點了點頭,問道:“你們聚在此地做什麽?”
隻見那安配咽了咽唾沫,眼眸中帶着幾分怨憤看了一眼周圍的隴西魏兵,随即拱手對趙弘潤說道:“肅王殿下,此些惡棍無緣無故奪了我等的府邸,您可要爲我等做主啊。”
話音剛落,四周的人群中就響起一陣陣附和聲。
“殿下,您可要爲我們做主啊。”
“肅王殿下……”
“殿下……”
『肅……王?』
繇諸君趙勝心中咯噔一下。
要知道,隴西魏氏那可是穿過了三川郡才抵達魏國的,因此他們沿途怎麽可能沒聽說過『肅王讨伐羯角部落、征服三川』的事迹,毫不誇張地說,在三川最有名的,那就是魏國的肅王,名氣早已比三川的烏須王庭還要高,繇諸君趙勝怎麽可能沒聽說過?
不過,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三川之地名聲赫赫的『肅王』,居然隻是一個年紀尚未弱冠的同氏族小輩。
“本王知道了,信得過本王的,暫且離去,莫要激發沖突,至于你們的事,本王自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環視了一眼周遭的魏民,趙弘潤沉聲說道。
聽了這話,周圍的魏民皆點了點頭,順從地離開,這一幕,讓繇諸君趙勝心中更是震驚:此子,這是何等的威望!
而此時,趙弘潤已撥轉了馬頭,來到繇諸君趙勝面前,面色不悅地說道:“趙勝大人,本王要一個解釋!”
“什、什麽解釋?”繇諸君趙勝心中驚疑不定,因爲他感覺,面前的這名小輩,氣勢越來越強。
“什麽解釋?”趙弘潤冷笑一聲,冷冷說道:“貴方爲何擾民?縱容麾下士卒強占我大魏子民的房屋、家産。”
『就爲這個?』
繇諸君趙勝微微皺了皺眉。
不得不說,這是兩方觀念差異所導緻的結果。
在隴西,姬姓魏氏的地位至高無上,整個氏國都是屬于姬姓魏氏一族的,包括平民;而在趙氏魏國,魏天子與朝廷認可私人财富的私有化,理論上來說,縱使是天子,也不得搶奪平民的财富,甚至不能平民争,也就是所謂的『不可與民争利』。
因此,隴西魏氏強占魏民的府邸、财富,可能在他們看來這是理所應當的——平民嘛,就連他們的存在都是屬于貴族的,更何況是他們的财富?
但是在趙氏魏國,這卻屬于搶掠,是惡行!
這不,因爲方才宗衛長衛驕的關系對趙弘潤恨屋及烏的庶長侯聃,一臉理所應當地做出了解釋:“賤民的一切,都是屬于貴族的,難道不是?”說罷,他還用『你是故意找茬吧?』般的表情看着趙弘潤。
“……”趙弘潤難以置信地看着庶長侯聃,随即又看看繇諸君趙勝,忽然呵呵笑了起來:“引狼入室,引狼入室啊。……原以爲是一位貴客,沒想到卻是一幫自以爲是的強盜!”
“你……”庶長侯聃聞言大怒,正要發作,卻被繇諸君趙勝喝止。
繇諸君趙勝靜靜地看着趙弘潤,正色拱手說道:“賢侄請息怒,我方初到貴地,亦知腳下之地并非隴西,奈何君父與族中諸大人,需要片瓦遮身,是故違反了貴方的刑律,還望見諒。”
聽了他這話,趙弘潤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的怒氣更甚,他眯着眼睛問道:“聽趙勝大人這一番話,本王能否理解爲,其實你們是知道我大魏的規矩的?隻是你們沒打算過去遵守,對麽?”
“這……”聽着話中那森然的冷意,繇諸君趙勝有些遲疑。
見此,趙元俨思忖了一下,插嘴說道:“弘潤,我等今日前來,并非爲此事而言,而是……”
“二伯請收聲!”趙弘潤打斷了趙元俨的話,讓這位俨王爺的後半句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弘潤!”趙元俨帶着幾分愠怒斥道:“孰爲重?孰爲輕?難道你不懂麽?”
“民心爲重!……惡客爲輕!”瞥了一眼繇諸君趙勝,趙弘潤轉頭看向趙元俨,沉聲說道:“小侄不希望因爲這種事與二伯互生芥蒂,請二伯暫時莫要說話。”
“你!”趙元俨氣得擡手指了指趙弘潤,随即恨恨地一甩手中馬鞭,憤然将頭轉向了另外一面。
『此子……』
見趙元俨這位主禮官都被趙弘潤壓了一頭,繇諸君趙勝心中愈發震驚,在猶豫了半響後,歎息說道:“貴方的規矩,或者說國法,元俼當年與趙某探讨過一二,但是……”
他有口難言,因爲事實正如趙弘潤所說的那樣:隴西魏氏中其實有不少人知道趙氏魏國的國法以及種種規矩,但是,有些人沒打算去遵守。
因爲絕大多數的姬姓魏氏族人都覺得,趙氏是他們的分家,本家落了難,分家給予幫助這是理所當然的。
至于強占平民的屋子,這就更不算什麽了。
說到底,或許姬姓魏氏并沒打算鵲巢鸠占,但是,他們也不想受到趙氏這個分家的約束,彼此井水不犯河水,這就很好。
“總之,萬分抱歉。”繇諸君趙勝雙手抱拳,低着頭,額頭距拳頭僅一指。
這在隴西,已經是極爲莊重的表示歉意的禮節,哪怕趙弘潤不清楚隴西魏氏的禮俗,也能從中感受到繇諸君趙勝的誠意。
見此,趙弘潤輕吐一口氣,面色稍霁地說道:“趙勝大人,有些話可能不好聽,但本王還是得說,我大魏,不是隴西,而我趙氏,也早已不再是隴西魏氏的分家,而是我大魏的王族。……隴西魏氏,在本王看來,就好比遠房的親戚,親戚落難了,我趙氏搭把手,可以,給予幫助,也可以,但前提是,這門親戚,得遵守我趙氏的規矩。……中原有句俗話,可能趙勝大人沒有聽說過,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什麽是規矩?是理。就好比吃飯得用筷子、喝湯得用勺子,這是一代代先人總結出來的。……沒有規矩,所有的事都會亂套。”
“……”繇諸君趙勝捋着胡須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他覺得趙弘潤對于規矩的解釋很有意思,雖然聽上去怪怪的,但不可否認的确很有道理。
而此時,趙弘潤又沉聲說道:“同理,貴方在我大魏做客,我趙氏固然得做出身爲主人的樣子來,不可怠慢了貴賓,貴方,也得做出作爲客人的樣子來,客随主便、入鄉随俗嘛,您說是不是?”
繇諸君趙勝默默地點了點頭。
見此,趙弘潤平攤右手,正色說道:“既然如此,請歸還強占的東西,退離城池!……不單單安城,荥陽、密縣、巫沙、衍縣、還有成臯關,都要歸還,軍隊盡數卸甲。”
“……”繇諸君趙勝聞言面色微變,随即苦笑着說道:“這……很難。”
“看來趙勝大人做不了主……”趙弘潤微微搖了搖頭,随即正色說道:“無妨,請趙勝大人将這番話傳給貴方的君父,還有那些不知所謂的人……七天之内,歸還所有強占的東西,退離諸城,若是逾期,那本王就親自來取。……到那時候,本王就不會再将隴西魏氏,視爲我趙氏的遠房貴客。”
說到這裏,趙弘潤駕馭着坐騎緩緩回到隊伍,對着使團隊伍中那些面面相觑的禮部官員說道:“回程。……此次,不入安城!”
說罷,他駕馭着坐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而芈姜、玉珑公主,還有宗衛們,則毫不猶豫地跟了上去。
『這……這要出大事啊!』
『老子不管了,反正這幫隴西人的确不是東西!』
一衆充當随從的禮部官員猶豫了一下,最終咬咬牙,轉身離開。
『弘潤,過火了……』
看似還在生氣的趙元俨,眼中流露出幾分憂慮,可最終,還是被趙元俼給拉走了。
繇諸君趙勝默默地看着大梁使團離開。
四周,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