繇諸君趙勝用目光打量着宗衛長衛驕,腦海中回憶着當年與魏國趙氏的怡王趙元俼初相識時的景象,在那時候,趙元俼曾大緻向他解釋過關于宗衛的事。
事實上,隴西魏氏也有着類似『宗府』職能的存在,隴西魏氏尊稱爲『族老會議』,那是隴西姬姓一族各分家的家主在退位後所去的地方。
『族老會議』的權利非常大,是隴西魏國國體中唯一能夠約束君權的存在,從這一點上看,趙氏魏國當初多半是借鑒了隴西魏國的這種體制,在這基礎上設立了宗府。
然而,似趙氏魏國那地位特殊的宗衛,這卻是隴西魏國所沒有的,因此,倒也不奇怪那名叫做侯聃的『庶長』,錯誤地将宗衛長衛驕歸類于尋常的護衛。
然而,出于繇諸君趙勝與庶長侯聃意料之外的是,衛驕這位“小小的護衛”,在侯聃的喝斥聲中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相反面色越發沉了下來,冷冰冰地質問道:“庶長侯聃?……你方才爲何冷笑?”
整個大梁使團默不作聲,縱使是趙元俨、趙元俼二人,此刻亦是沉默不語,因爲他們亦不認爲衛驕做錯了什麽——身爲宗衛,眼睜睜看着自己效忠的對象無辜被人嘲笑,這是渎職!
“爲何?……你爲何冷笑?”
睜着眼睛,目不轉睛地盯着庶長侯聃,衛驕面無表情地走到前方,越過了趙元俨、趙元俼、趙弘潤三人,就那麽站在前者面前。
此時此刻,就算是繇諸君趙勝與庶長侯聃再怎麽不了解趙氏魏國的情況,他們隐約也看出來了,面前這個自稱宗衛長的男人,絕非是尋常的護衛,否則,豈敢越過趙元俨、趙元俼以及趙弘潤三人,面對面地站到庶長侯聃面前?
“你……”庶長侯聃眼瞅着近在咫尺的衛驕,又驚又怒,他還從未被人逼迫到如此地步。
可他的餘光瞥見趙元俨、趙元俼、趙弘潤三人,卻見這三位姬姓趙氏的王族成員絲毫也沒有開口制止的意思,心中已不由地有些忐忑。
“爲、何、冷、笑?”宗衛長衛驕可以說是幾乎已将臉貼到庶長侯聃的面前,兩人的鼻尖可能隻有一個手指的距離。
『可惡!』
庶長侯聃氣地面色漲紅,右手下意識地抓向懸挂在左側腰間的佩劍,而就在這時,衛驕似乎是有所預感,眼神都不曾變一下,伸出右手按住了庶長侯聃腰間那柄佩劍的劍柄,硬生生将侯聃抽出小半截的利劍又重新按回了劍鞘之内。
“噓~”宗衛穆青吹了一聲口哨,有些羨慕地看着大出風頭的衛驕,喃喃說道:“怎麽我就撈不到這種威風的好事呢……”
“你?”呂牧轉頭看了一眼穆青的小身闆,用奚落的一聲輕笑回答了他:你就算上去,多半也隻是丢人現眼。
畢竟,衛驕的力氣雖說不如褚亨,但好歹也是在趙弘潤身邊宗衛們排在前三的,至于穆青嘛,由于年紀的關系,若拼力氣,恐怕就隻能墊底了。
『好大的力氣……』
庶長侯聃心中震驚,咬着牙想抽出那柄利劍,但衛驕卻死死壓制着他,讓他不能動彈。
望着這一幕,繇諸君趙勝的眼中充滿了驚奇,他既是驚訝那位自稱宗衛的男人居然擁有着壓制庶長侯聃的力氣,又震驚于趙元俨、趙元俼、趙弘潤三人居然在這種情況下還不開口制止。
『這……怎麽回事?』
繇諸君趙勝仔細注意着趙元俨、趙元俼、趙弘潤三人的面色,他發現,作爲主禮官的趙元俨,此刻雖皺着眉頭,但卻居然沒有制止;而趙元俼,則是一副看好戲的架勢;而最讓繇諸君趙勝感到吃驚的,就是那位自稱是趙弘潤的小家夥,似笑非笑,臉上絲毫也沒有擔心之色,仿佛他根本不擔心他的護衛在做出那樣的事後會受到什麽責罰。
『不對勁……不對勁……』
繇諸君趙勝心底隐隐已感覺有些不對,隻見他皺皺眉,随即來到侯聃與衛驕二人身旁,伸出雙手一手一個搭在二人的肩膀,笑着對衛驕說道:“這位宗衛長,我想侯聃庶長也并非有意,這可能是一個誤會,足下看在趙某的面子上,揭過此事可好?”
說話的時候,他也轉頭望了一眼趙元俨。
見此,趙元俨咳嗽一聲,用沉穩的語氣對趙弘潤說道:“弘潤,到此爲止。”
“呵。”在繇諸君趙勝愈發驚訝的目光下,趙弘潤曬然一笑,聳聳肩說道:“二伯發話了,小侄豈敢不從?衛驕,回來吧。”
“是!”衛驕應了一聲,毫不猶豫地松手,轉身走向原來的位置。
此時,隻聽锵地一聲,沒有了衛驕阻力的庶長侯聃,終于将劍鞘内的寶劍拔了出來,可就當滿臉羞惱的他正要有所行動時,繇諸君趙勝卻重重抓緊了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硬生生将準備邁步沖向衛驕的侯聃拽了回來。
而與此同時,他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趙弘潤。
他隐隐已感覺到,不遠處那位矮個子的年輕小輩,可能不隻是『趙氏之主的第八個兒子』那麽簡單。
而就在他準備開口挽回一下氣氛時,卻見那位矮個子的同氏小輩看着庶長侯聃,眯着眼睛笑吟吟地說道:“庶長侯聃……呵,不錯,本王記住你了。”
聽聞此言,庶長侯聃的面色微變,因爲在那一瞬間,他仿佛有種被猛獸盯住的錯覺,以至于心中那股針對衛驕的憤恨,居然刹那間退得幹幹淨淨。
可待他定下神來,仔細再打量趙弘潤時,卻再也找不回方才那種仿佛置身于冰窟的感覺。
『是錯覺麽?』
庶長侯聃微微皺了皺眉,在繇諸君趙勝的眼神示意下,仍帶着幾分憤憤之色,将手中的利劍重重插回了劍鞘。
見此,繇諸君趙勝也是松了口氣,畢竟他也明白,他們隴西魏氏如今是寄人籬下,倘若與趙氏魏國鬧僵,那豈不是連最後的庇護都失去了?
于是,他裝作方才的一幕全然沒有發生過似的,笑着介紹道:“想來諸位也都認識了,庶長侯聃,是我隴西一位頗爲勇武的猛士,喏,今日前來恭迎尊使的軍隊,便是侯聃庶長訓練出來的,皆是我隴西的好男兒。”
趙元俨聞言左右打量了幾眼,見那些隴西魏兵一個個站得筆直,心下也有些驚訝,畢竟在他的預想中,隴西魏軍可是被秦國的軍隊打地節節敗退,到最後連隴西都丢了,因此他曾以爲隴西魏軍可能已被秦軍打崩潰了。
沒想到,眼前的這支隴西魏軍,居然還能保留着幾分鬥志,這讓趙元俨喜憂參半。
歡喜的是,隻要讓隴西魏氏融入他趙氏魏國,這些隴西魏兵亦能成爲國家的助力;憂心的是,既然隴西魏氏仍保留有一定的軍隊力量,這就意味着他趙氏魏國愈發不好随意拿捏對方,否則一旦激起内鬥,那真不知會是怎樣的場面。
“果然雄壯威武。”趙元俨誇贊道。
可話音剛落,就聽趙弘潤在旁笑吟吟地插嘴道:“貴方派如此雄壯威武的軍隊前來迎接,莫不是有意威懾?”
『……』
繇諸君趙勝心中微微一驚。
事實上,趙弘潤猜得并沒有錯,繇諸君趙勝之所以會帶着一萬名隴西魏兵前來迎接,真正的原因,隻是隴西魏氏内部大半的族人不希望被趙氏這個本家看輕,想讓趙氏明白:隴西魏氏本家,仍然擁有實力,并非是單純狼狽地逃到分家尋求庇護。
其實這種事,趙元俨、趙元俼兄弟二人也看得出來。
爲何趙元俨方才沒有一開始就制止衛驕,原因就在于這位宗正大人心裏也不痛快:好嘛,我趙氏爲了照顧你們的情緒,專程派使節前來迎接,護衛軍也隻帶了五百名禁衛;可你們倒是好,居然派一萬名軍隊過來,難不成想反壓我趙氏一頭?
可别以爲俨王爺就沒有脾氣,他隻是看在宗族情分上,忍耐着心中的不快罷了。
因此,他并不介意讓衛驕去挫挫對方的氣焰,當然,這個尺度得由他來掌握,而不是趙弘潤,畢竟實在不放心後者這個暴躁的侄子。
而此時,繇諸君趙勝笑着解釋道:“賢侄誤會了,萬人迎送,隻因重視,絕無歹意。”
“呵。”趙弘潤不置與否地笑了笑,不再說話。
一場沖突,在繇諸君趙勝圓滑的處理下化解了,可他的心頭卻高興不起來。
因爲他知道,今日派一萬名軍士前來迎接這件事,因爲惹到了對方的不快,這讓他在心底暗罵那些瞎出主意的人。
随後,在繇諸君趙勝的引領下,大梁使團緩緩朝着安城而去。
待靠近安城,趙弘潤這才發現,安城城外已建起了幾座頗有規模的軍營。
『故意爲之的空營,亦或是……隴西魏氏果真仍有那麽多的軍隊?』
趙弘潤微微皺了皺眉,有些捉摸不透。
忽然,他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因爲他發現,在安城城外,在城牆腳下,居然搭建着不少簡陋的棚屋,隐約還有幾聲哭聲、怒罵聲從那裏傳來。
“我大魏的旗幟!”
随着遠方一聲驚喜的呼聲,從那些棚屋中湧出成百上千的魏人,有的穿着普通、有的打扮顯貴,一股腦地湧向大梁使團。
“前方是那位大人?”
“大人可要爲我等做主啊……”
“那些惡賊強占我等屋舍……”
聽着那亂糟糟的呼聲,甚至于其中夾雜着女人的哭聲,趙弘潤眼中瞳孔微微放大,臉上亦逐漸露出了驚怒之色。
『難不成隴西魏氏這幫人……他們怎麽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