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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殺了蕭淑嫒?可聽說蕭淑嫒是自刎的呀……』
趙弘潤忍不住又回頭瞧了一眼玉珑公主,被她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驚地外焦内嫩。
可當他在轉頭看向他父皇的面色時,卻發現他父皇的臉,早已陰沉了下來。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此刻魏天子看向玉珑公主的眼神,趙弘潤怎麽看都讓他有些心驚肉跳。
『不行,得盡快離開這裏,今日老頭子有點不對勁……』
思忖了片刻,趙弘潤拱了拱手,唐突地開口道:“父皇啊,若無什麽事的話,兒臣與玉珑就先且告退了。”
然而,魏天子卻沒有理會趙弘潤,而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半躲藏在趙弘潤身後的玉珑公主,冷冷說道:“你還想起什麽,玉珑?”
『想起?』
趙弘潤臉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大爲震撼。
因爲這句話豈不意味着,魏天子已承認殺死了蕭淑嫒這件事?
而此時,将一半身子躲在趙弘潤背後的玉珑公主,則用複雜的眼神看着魏天子,眸光中帶着幾分不解、幾分恨意,她咬了咬嘴唇,用帶有幾分怨恨的口吻低聲問道:“你爲何要殺我娘,父皇?”
魏天子冷冷都看着玉珑公主,那眼神,根本不像是在注視一個女兒,倒像是在看一個與他毫無關系的人。
不,有幾分關系,因爲魏天子看向玉珑公主的眼神中,帶着幾絲憎恨與殺意。
“你走,她留下。”魏天子冷淡地說道。
『不能再待下去了!』
趙弘潤心頭一顫,事到如今将玉珑公主丢下?
隻見他拉住玉珑公主的手一把将她拽到身後,随即正色對魏天子說道:“父皇,今日玉珑偶然瞧見曾經其母所使過的物什,心中激動,故而情緒不甯,口無遮攔,且容兒臣先将玉珑送回去,随後與父皇再來一次男人與男人的對話。”
……這架勢,擺明了就是要保玉珑公主了。
這不,瞧見這一幕,魏天子的面色愈發顯得陰鸷起來,他低聲說道:“弘潤,你知道你在與何人說話麽?”
聽聞此言,趙弘潤哂笑一聲,亦低聲說道:“事實上兒臣也有些糊塗了,認不清站在兒臣面前的,究竟是我家的老頭子呢,亦或是單純我大魏的君王……”
“……”魏天子聞言深深看了一眼趙弘潤,眼中的殺意退散了幾分:“你想說什麽?”
隻見趙弘潤朝着魏天子拱了拱手,随即故意環視了一眼周遭,正色說道:“兒臣隻是想請父皇冷靜,莫要再一次使自己留下遺憾……”
魏天子聞言心中微微一震,他當然聽得懂面前這個兒子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不由地,魏天子的心口隐隐作痛。
是的,一時沖動,隻是一時沖動,就讓自己遺憾終生……
張了張嘴,魏天子長吐一口氣,眼眸中的怒意,逐漸被心痛與黯然所取代。
見此,趙弘潤心領神會,抓着玉珑公主的手小聲說道:“走!”
二人疾步走向殿門口,可待等他二人經過魏天子身旁時,卻忽然聽到魏天子張口說道:“站住!”
『……』
趙弘潤心頭一凜,隐隐有些頭皮發麻,他下意識地停下腳步,神色不自然地轉頭看向魏天子,低聲說道:“父皇還有何吩咐?”
然而魏天子卻沒有再說什麽,他隻是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做了一個讨要的動作。
趙弘潤微微一愣,随即便頓時醒悟過來,伸手去抓玉珑公主死死抱在懷中的那幅畫軸。
玉珑公主眼眶泛紅,抱着那幅畫軸死命地搖頭。
“乖,聽話。”趙弘潤低聲哄了一句,終于才使玉珑公主面色悲苦地松開了手,眼睜睜地看着她母親蕭淑嫒的畫像被趙弘潤拿走,放在魏天子的右手手掌掌心。
“……”魏天子低頭瞥了一眼已落入手中的畫軸,随即徐徐閉上了眼睛,将右手重新放回了背後,握着畫軸,負背雙手,不再理會趙弘潤與玉珑公主。
這意思已經很明确了。
見此,趙弘潤二話不說,拉着玉珑公主的手就逃了出去。
他很清楚,這座廢宮外有數百名聽命于他父王的禁衛,倘若父子二人果真發生什麽沖突,單憑衛驕幾人,根本不會是那些禁衛的對手。
倒不是說趙弘潤心中畏懼,畢竟以他今時今日的地位與權勢,縱使是他父皇,也不敢輕易就将他怎麽樣——赫赫肅王若被拘軟禁,這可是會引起朝野動蕩的。
問題在于玉珑公主。
倘若此時此刻,魏天子鐵了心要責罰玉珑公主,趙弘潤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更何況,觀方才魏天子看向玉珑公主時的眼神,遠不止想要懲戒那麽簡單。
所以說,君子不立于危牆之下,還是盡快逃走爲妙。
眼瞅着趙弘潤一行人逃離了這座廢宮,站在殿門外的大太監童憲微微歎了口氣,邁過門檻走到殿内,來到仿佛正在閉目養神的魏天子身旁,欠身說道:“陛下,肅王殿下已經走了。”
“……”魏天子默然不語。
見此,童憲匍匐于地,告罪道:“此事隻因老奴失察,請陛下降罪。”
良久,魏天子長長吐了口氣,淡淡說道:“起來罷。此事不怪你,也不怪弘潤以及……她女兒,要怪就怪朕自己……”
說罷,他猛地睜開眼睛,沉聲說道:“燒了這座宮殿!”
在謝恩後站起身來的童憲,不由自主地睜大了眼睛,但最終,他低了一下頭。
“是!”
片刻之後,童憲遣散了大部分的禁衛,隻留下二十幾人,命他們從宮膳局抱過來一捆一捆的柴火,将其堆放在大殿之外。
随即,點燃了那些柴薪。
“你們退下吧。”童憲遣退了那二十幾名禁衛們。
“是!”衆禁衛依令退到了園子外。
而此時,魏天子則望着那逐漸燃燒起來的柴薪,眼皮不住地跳着。
忽然,他好似意識到了什麽,低下頭神色複雜地看着手中那幅畫軸,時而咬牙切齒,時而目露兇光,情緒着實糾結。
突然,魏天子單手抓着手中的畫軸,将其遞向了童憲,冷冷說道:“燒了它!”
童憲沒有接過那幅畫軸,他隻是低着頭,用莫名的語氣說道:“陛下,老奴不敢。”
“爲何不敢?”魏天子怒聲質問道。
“因爲這……可能是宮裏最後一幅……畫像了。”童憲低聲說道。
他口中的『可能』,僅僅隻是一個說辭,事實上,這的确是宮内唯一還保存着的一副蕭淑嫒的畫像。
因爲這幅畫中的景象,是魏天子至今難以忘懷的一幕往事。
當然,對于趙弘潤的六王叔怡王趙元俼來說,可能亦是如此。
“……”魏天子的面龐,狠狠抽搐了幾下,隻見他瞧了一眼那座宮殿外正徐徐燃燒的柴薪,又望了一眼手中那幅畫軸,忽然咬牙切齒地說道:“童憲,有時候,朕真恨不得殺了你……”
若在以往,大太監童憲聽到這種話多半會吓得面如土色,可此時他聽到這句話,卻隐隐感到一種莫名的驕傲。
他低了低頭,輕聲說道:“陛下不會的,因爲陛下知道,老奴對陛下忠心耿耿,一片赤誠,無一絲一毫的異心。”
“……”魏天子愣了愣,随即默默地點了點頭,隻見他将手中的畫軸輕輕拍在童憲胸口,語氣疲倦地說道:“替朕收着吧。……朕倦了。”
說罷,他轉身離開了。
“恭送陛下。”童憲躬了躬身,待将魏天子目送出園子後,這才直起身子來,尖聲喊道:“來人啊,來人啊,救火!救火!”
那二十幾名禁衛們從園子外沖了進來,一邊手忙腳亂地滅火,一邊在心中恨得直罵娘:你個死老太監,一下子放火,一下子又滅火,真以爲咱禁衛每日吃飽了飯沒事做?這麽消遣咱們?
在心中罵歸罵,可這些禁衛們卻沒有一個人敢表露出來,一來是童憲非但是魏天子的心腹,而且在宮内權勢滔天;二來嘛,此事涉及到魏天子,衆禁衛們也是久在宮内的老人,自然知道什麽事能說,什麽事不能說。
這不,在熄滅了火勢後,盡管在心中恨地暗罵死老太監,但那名禁衛隊長還是滿臉堆笑地來到童憲面前,恭恭敬敬地彙報損失結果——其實就是損失了十幾捆柴薪,外加熏黑了殿外的牆壁。
因爲童憲太了解魏天子了,知道他會後悔,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打算放火燒了這座宮殿。
“很好。”聽完了那名禁衛隊長彙報的損失結果,童憲滿意地點點頭,随即,他眯着眼睛,尖着嗓子冷笑道:“你等也是宮裏的老人了,有些事應該不需要咱家叮囑……”
“是是。”衆禁衛連連點頭道。
最終在離開這座廢宮時,童憲忍不住又低頭瞧了一眼手中的畫軸,腦海中不由地浮現一幕往事。
『……陛下召奴……蕭妃?這……陛下?發生了什麽事?』
『……這該死的賤人背叛朕……』
『……陛下,爲求穩妥,不妨雙管齊下……奴婢這邊有個不錯的人選。』
『……誰?』
『……衛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