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那位魏公子姬潤,壽陵君景舍可不敢有半分輕視。
因爲在最近二十日以來,他們倆已交手過數回,可誰也奈何不了誰,打了一個平分秋色。
趙弘潤固然是忌憚景舍,可景舍何嘗不忌憚這位魏公子潤呢?
『甚久未曾遇到過如此難纏的對手……明明那姬潤年方十六,真是……』
景舍長吐了一口氣,頗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鼻梁。
在旁,他的親兵侍将瞧見自家将軍這般,忍不住說道:“景舍大人,魏軍已經好些日子沒有動靜了,末将以爲,那姬潤應該不會再有所行動了……”
“應該?”景舍瞥了一眼那名侍将,似笑非笑地微微搖了搖頭。
因爲就在十幾日前,偃旗息鼓數日的魏軍,突然派出一支奇兵準備翻山前往偷襲蔡溪縣,好在他景舍早就防着這手,事先就讓蔡溪縣師的督将、縣公蔡厚在那片雪丘布下崗哨,否則,守備空虛的蔡溪縣,或真有可能會被魏軍偷襲得手。
而讓景舍感到忌憚的是,那位魏軍的統帥,魏公子姬潤在察覺到行蹤暴露後,居然将計就計,看破了他景舍的『圍魏救趙』,反過來謀算巨陽縣。『注:請某些書友不要盯着某些成語了,不是作者不曉得這些成語典故的出現時間,隻是因爲不用某些成語的話,就得用一大段話來描述,比如這句圍魏救趙。』
好在他景舍也曾想到這一點,事先在城外布下伏兵,總算是沒叫魏軍偷襲得手。
從那次之後,景舍便意識到,對面那位魏公子姬潤,或許在領兵打仗的經驗上不如他景舍,但是對于戰況的把握、計謀的運用,卻并不遜色他多少,更讓他忌憚的是,他至今都沒想通那位魏公子究竟是用什麽辦法,使魏軍可以生火煮米取暖。
而除了這些以外,那位魏公子姬潤的親和力與收納楚兵楚民的胸襟,亦讓景舍如臨大敵。
因爲他早已知道,這段時期與他交鋒的魏兵,那兩支名爲鄢陵軍與商水軍的魏軍,實際上皆是他們楚國的子民。
能讓楚國的子民心甘情願地被其驅使,并且此番前來攻打楚國,可想而知那位魏公子姬潤的手段。
不過雖說心中警惕,但事實上景舍也不相信那姬潤會在臘月出動大量軍隊攻打巨陽縣,畢竟最近的天氣實在太寒冷了,魏兵們的血肉手掌捏住冰冷的鐵槍,搞不好皮肉都會凍在上面,若是強行撕下來,或許連皮都會帶下來。
說到底,他景舍隻是心中有些虛,因爲他捉摸不透對面那位魏公子,究竟會不會反其道而行之,在臘月出動兵馬。
平心而論,若姬潤攻打巨陽縣,景舍并不畏懼,畢竟巨陽縣不是那麽好攻打的,景舍顧慮的,隻是那位魏公子又整出什麽他看不懂、想不明白的奇招來,比如一夜築冰城,比如不需柴薪也可使魏兵生火煮米什麽的。
『再等天氣再寒冷一些就好了……』
作爲一個楚人,壽陵君景舍素來也不喜歡寒冬,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巴不得天氣更加寒冷一些,因爲這樣一來,魏軍就隻能縮在那座冰城内,至少在來年開春之前,他不必日夜擔心那位魏公子會想出什麽怪招來進攻了。
更要緊的是,在躲避寒冬的這一兩個月裏,魏軍士卒的士氣會逐漸跌落,這是任何一支軍隊都無法避免的,包括巨陽縣一帶的楚軍。
而在景舍看來,他一方的楚兵人數是魏軍的三倍,若算上房鍾的項末軍,則是魏軍的近六倍,隻要來年開春時魏軍的士氣跌落下來,那麽他們楚軍一方的勝算就會大大增加。
就在景舍盤算着此事時,忽然有一名親兵走入了别院的書房,抱拳禀告道:“景舍大人,派出去的斥候有緊急軍情回禀。”
“唔?”聽聞此言,景舍面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
他不由地猜測起來:難道是那位魏公子姬潤又有什麽行動了?
“叫他們進來。”
“是!”
片刻之後,便有幾名斥候走入了屋内,叩地抱拳禀告道:“景舍大人,今日我等看到魏軍在冰城外操演。”
“操演?”景舍愣了愣。
他本以爲趙弘潤又有什麽針對他巨陽縣的行動,沒想到卻得到了這麽一個回答。
『在這種鬼天氣操練?這不是給士卒增加負擔麽?』
景舍又有些想不通了,皺着眉頭問道:“果真是操演?”
然而聽了這話,那幾名斥候的表情卻變得有些古怪起來,其中一名士卒遲疑地說道:“說是操演……但更像是在戲耍、嬉戲。”
景舍越聽越狐疑,遂說道:“将你等看到的,一五一十地說來。”
聽聞此言,那幾名斥候便你一言我一語,将他們看到那場魏軍間的雪球大戰告訴了景舍,隻聽得景舍面色微變。
良久,景舍這才揮了揮手,頗有些失神地遣退了這幾名斥候。
“景舍大人?”
可能注意到景舍的表情有異,身邊侍将忍不住關切地詢問道。
隻見景舍臉上泛起幾許莫名的神色,皺眉說道:“那姬潤,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啊。……我本以爲,虛度這一兩個月,魏兵的實力、士氣難免會受到削弱,未曾料到,那姬潤居然想出這種嬉戲的辦法來鍛煉其麾下士卒,并且維持士氣……此子,果真是大才!”
想來那名侍将一直跟在景舍身邊,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見此說道:“既然如此,不如我方也用這種方法維持士卒們的體力與士氣……”
景舍沒有說話,隻是苦笑了一下。
想來他也是覺得有些郁悶,畢竟他堂堂壽陵君景舍,楚國三天柱之一,何時淪落到竟要拾人牙慧?
心中的那份自尊,使得他不願照搬照抄那位魏公子姬潤的妙策。
想了半響,景舍沉聲說道:“走,随我到那座冰城去瞅瞅。”
聽聞此言,那名侍将面色微變,連忙勸阻,畢竟此刻城外的雪原,積雪早已沒過了大腿,根本不利于通行,再者,萬一遇到魏軍的斥候怎麽辦?
然而,壽陵君景舍執意要前往,這名侍将也沒有辦法。
于是,景舍與一群親衛喬裝打扮,打扮成一般打探巡邏的斥候,跋涉積雪來到了魏軍冰城附近,在一處高坡眺望遠方。
正如那幾名斥候所彙報的,此時此刻,魏軍們仍在冰城外繼續着那場雪球大戰,玩地不亦說乎。
哪怕是隔得老遠,景舍都仿佛能夠感受到那些魏兵們此刻的亢奮。
在遠遠注視了一陣後,壽陵君景舍便默默地返回了巨陽縣。
在返回巨陽縣之後,他所下達的第一道将令,便是效仿魏軍的操演,畢竟似那等集娛樂、鍛煉于一身的操演,确實是非常難得的妙略,哪怕是拾人牙慧,景舍也不願對如此高明的妙略,視若無睹。
不過也因爲這樁事,他對那位魏公子姬潤的忌憚以及佩服,更上升了一個檔次。
幾日後,魏軍的斥候也注意到巨陽縣城外的異狀——數萬楚兵效仿他們魏軍開始那種相互丢雪球的遊戲,将這件事迅速回禀于趙弘潤。
記得在聽說這件事後,趙弘潤頗有些驚詫,因爲連他都沒想到,他靈機一動想出來的娛樂活動,居然會被楚軍偷學過去。
相比較麾下兵将們在聽說此事後紛紛大罵楚軍兵将不要臉,趙弘潤倒是顯得很大度,畢竟戰場上誰偷學誰的招數、手段,這是很正常的,他想出來的法子被楚軍偷學過去,這就說明他的法子好呗。
大魏洪德十八年的十二月,西路戰場上楚魏兩軍雙方罷兵,彼此都在緻力于維持各自軍中士卒們的戰鬥力以及士氣,這使得來年開春後的再次交鋒,注定便變得愈加激烈。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蔡溪縣發生了變故。
原來,前一個月并未回歸的冉滕、張鳴、項離這三支千人将,見蔡溪縣守備空虛,終于逮到了一個機會,在各自青鴉衆的協助下,将這座守兵不足的縣城給打了下來。
這個變故,使得趙弘潤與景舍的計劃皆受到了影響。
尤其是早一步得知這個消息的壽陵君景舍,當即下令周征的鄣陽軍前往攻打蔡溪縣。
畢竟蔡溪縣被魏軍所攻取,暫且不說蔡厚的蔡溪縣師,其駐紮營地的位置會變得非常尴尬,更要緊的是,如此一來,擋在魏軍前方的,就隻剩下一座『濠上』縣。
而一旦濠上亦落入魏軍手中,這就意味着魏軍将可以與齊王呂僖的大軍彙合,要知道此時齊王呂僖的軍隊,早已攻陷下蔡,隻是礙于天氣的關系,暫時沒有對楚國的王都壽郢展開進攻而已。
而在周征率領鄣陽軍前往蔡溪縣的期間,蔡溪縣縣公蔡厚,亦大驚失色地立刻回援,畢竟他的蔡氏一族,皆在蔡溪城内。
十二月下旬,盡管明知在寒冬臘月攻城是非常不智的行爲,但楚軍還是被逼的不得不對蔡溪縣展開進攻。
但遺憾的是,楚軍接連嘗試了幾日,終究也沒有攻陷蔡溪縣。
無奈之下,楚将周征率領鄣陽軍在蔡溪縣與濠上縣之間的山隘,頂風冒雪駐紮軍營,防止魏軍再次偷襲濠上。
此後,西路戰場、中路戰場、東路戰場,包括東越、西越、新陽、铚縣,這七處戰場再無任何戰事,無論是齊魯魏越四方聯軍,還是楚國這邊,雙方皆在養精蓄銳,準備着來年開春後的激戰。
誰都清楚,待等到來年開春,冰雪消融,這場戰争便将迎來最終也是最激烈的一場戰役。
楚都壽郢戰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