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铚縣城内的魏兵其實皆是楚人,而且很大一部分還是魏軍在此戰中所容納的降卒,但在魏軍的思想灌輸下,他們已逐漸接受了新的身份——即爲了解放楚國而戰。
不得不說,盡管楚國也有像壽陵君景舍、西陵君屈平、邸陽君熊商這樣的賢明之士,但不得否認,貪婪的楚東熊氏貴族終歸是把持着整個國家,而一般出身平民的楚人,事實上對這樣以往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的熊氏貴族,并未什麽好感,也無幾分歸屬感。
因此,盡管皆是降兵,但铚縣城内的魏軍,卻很緊張這些近幾日收降的楚兵,下意識地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畢竟,就算彼此同屬于楚國正軍,但少許也存在着區别——一方是直接受楚國管轄的正軍,一方是在楚國上将軍項末麾下的正軍。
而相比較偏袒楚東熊氏貴族的楚王熊胥,項末這位楚國上将軍自然要正直地多。
就比如,南門陽就隐晦地提醒趙弘潤提防這數萬新招收的降兵,因爲誰也不敢保證這其中是不是有故意詐降的敵軍兵将。
而對此,趙弘潤并不是很在意。
原因很簡單,因爲至今爲止,項末麾下還未有貴族身份、亦或者是平日裏受到項末信任的兵将帶人投奔,想來那些人也清楚,項末麾下五十萬大軍中,或有認得他們的,若是他們爲了詐降故意投奔魏軍,難免會被魏軍給識破。
一旦識破,那豈不是白白葬送了性命?
更何況,魏軍的主帥,那位魏公子姬潤,那可是個精明厲害的人物,縱使是項末想到了這一層,也不敢拿自己心腹親信将領的性命開玩笑。
至于尋常的楚軍兵将中是否有着詐降的可能,趙弘潤對此毫不在意。
俗話說近朱則赤、近墨者黑,倘若果真有一些人心存着詐降而投奔魏軍,待等南門陽将這些人來到了浍河以南,率領他們與巨陽一帶的楚國軍隊交戰。
到時候,那些詐降者手染了“敵軍”的鮮血,内心的想法自然而然會動搖,會受到影響。
說白了,一般楚軍兵卒,幾乎不會有那般堅毅不拔的意志力,而意志力堅毅不拔的楚軍兵将,又幾乎很難逃過魏軍的眼睛。
總的來說,趙弘潤此舉看似兇險非常,但事實上,其實是有驚無險。
當然了,在此有個前提,那就是魏軍在攻略楚國至今,風評非常好,幾乎沒有殺戮俘虜、屠戳楚國平民的事,因此,楚人對魏軍的印象普遍還是較好的。
換做齊國的名将田耽試試?
恐怕那些饑餓的降兵甯可餓死,也不會投降田耽,畢竟田耽在楚國的兇名實在是太甚。
待等九月二十八日時,這些降兵的整編工作已暫時告一段落,未免夜長夢多,趙弘潤任命南門陽爲此軍主将,率領這支兵力不下于五萬人的軍隊,即刻前往浍河以南,支援鄢陵軍與商水軍。
畢竟再怎麽笃定,但随着城内的降兵數量越來越多,事實上趙弘潤心中也逐漸有些發怵。
因此,還沒等南門陽确切地落實軍中将領級的任命,趙弘潤便催促南門陽動身。
畢竟到了浍河以南,項末對這些兵卒的影響力就要小很多了。别看巨陽縣一帶亦有數十萬楚軍,甚至于還有另外一位楚國上将軍、新陽君項培所率領的十萬楚國正軍。
但說到底,即便皆稱之爲楚國正軍,且項末與項培又皆是項氏族人,但說到底,二人麾下的兵将們并無交集,更何況是菜溪軍那等縣師。
因此,将新降的軍隊帶往浍河以南,這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說實話,别看這件事到目前爲止還比較順利,可實際上趙弘潤心中的壓力也很大,畢竟他是爲了削減項末麾下的軍隊數量,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可此舉,亦變相地增加了魏軍當中的不穩定因素,并且,大幅度減輕了房鍾那邊的糧食壓力。
可以的話,趙弘潤絕不希望看到項末從『軍糧匮乏』的窘迫中脫身,畢竟這位楚國上将軍帶給他的壓力,絕不亞于田耽。
别看趙弘潤此番在項末面前取得了較大的優勢,那說到底,那不過是項末手中缺糧而已,倘若他有足夠的糧食,那結果或許就大爲不同了。
總得來說,目前西路魏軍的戰況還算不錯,這不,铚縣這邊,魏軍剛剛擊破固陵君熊吾八萬軍隊,并且,從房鍾的項末軍那邊招降了數萬人,堪稱是少有的大捷。
但是前線,切确地說是浍河以南的那片土地上,鄢陵軍與商水軍的進展卻極爲緩慢。
這也難怪,畢竟鄢陵軍與商水軍此戰采用的是他們以往從未施行過的遊擊戰術,雖說無休止的騷擾讓巨陽、蔡溪、濠上等地的楚軍疲于應付,然而從本質來說,楚軍的傷亡損失卻并不嚴重。
正因爲如此,才有了固陵君熊吾不理會鄢陵軍與商水軍,直接進攻铚縣的這樁事。
不得不得,固陵君熊吾八萬大軍在铚縣遭遇魏軍水攻之計、因而幾乎全軍覆沒的事,幾日後便傳遍了整個巨陽,讓各路楚國正軍、縣師面色劇變。
這些人這才意識到,坐鎮铚縣的那位魏公子姬潤,究竟是何等的善于用兵。
值得一提的是,爲了羞辱固陵君熊吾、挑撥他與項末的關系,趙弘潤還故意編了一句歌謠,作爲對熊吾的嘲諷,其中兩句最爲點綴:“項末誠可怖,破吾(熊吾)八萬兵!”
若是不知情的人,多半不知這句話中隐藏的笑點,但若是知曉的人,這一首歌謠恐怕足以令其笑掉大牙。
比如說,此刻身在巨陽縣的暘城君熊拓,那就屬于是笑掉大牙的那一類人。
“熊吾……哈哈哈哈,說什麽若他出征,铚縣頃刻可得。這才幾日?他居然……居然在铚縣一帶全軍覆沒,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本公子了……”
隻見在巨陽君熊鯉的豪邸内,暘城君熊拓在自己暫時居住的客房内笑得頓足捶胸,險些背過氣去。
見此,其麾下大将子車師緊張地在窗戶口探頭探腦,時刻警惕着他家公子所居住的這間雅舍外是否有路過的府上下人,畢竟暘城君熊拓在屋内所說的那一番話,若是傳了出去,很容易引起争議。
良久,暘城君熊拓總算是逐漸平靜下來,眼眸閃過絲絲精芒,喃喃說道:“姬潤,真是不簡單!……我原想着,若他能重創熊吾的大軍,那該多好,沒想到,他做得比本公子所期待的那要徹底,居然令其幾近全軍覆沒……”
不過說到這裏,熊拓眼眸中還是浮現出幾絲惋惜之色,倍感遺憾地說道:“隻可惜,叫熊吾被跑了。”
聽了這話,部将子車師面色微變,連忙咳嗽一聲,小聲示意自家公子道:“公子,這話在此地,可不是随便說啊。”
的确,要知道熊吾乃楚王後所出,萬一熊拓這話傳到楚宮廷,傳到楚王後耳中,這還得了?
然而,暘城君熊拓的态度卻很鎮定,甚至于臉上浮現陣陣的冷笑。
這也難怪,畢竟别看熊拓也是出身壽郢,但說到底,他如今的地位,來自于他叔父汝南君熊灏舊部的支持,并且,熊拓也從未将自己視爲是『楚東熊氏貴族』的一員。
在他看來,『楚東熊氏貴族』,十個中殺掉九個,楚國非但不會因此衰弱,反而會逐漸恢複以往的強盛。
比如這座豪邸的主人,巨陽君熊鯉,此人在熊拓眼裏,就是一個『該死的人』。
毋庸置疑,若有朝一日熊拓果真成爲楚國的王,那麽,似巨陽君熊鯉這等貨色,勢必被誅。
這也正是熊拓并不受到楚東熊氏貴族支持的原因,因爲在後者那些人眼裏,熊拓俨然就是第二個汝南君熊灏,并且,熊拓要比其叔父熊灏心狠手辣。
“報!”
随着一聲急呼,一名士卒叩門而入,正是熊拓麾下的兵卒。
隻見此人走入屋内後叩地抱拳,正色禀道:“啓禀公子,固陵君熊吾大人已回到了巨陽,巨陽君熊鯉大人請公子即刻前往議事大廳,商讨緊急軍情。”
『呵!』
暘城君熊拓聽聞此言,臉上浮現幾分莫名的笑容。
記得前一陣子,他對巨陽君熊鯉的召喚,總是愛理不理,隻不過是礙于公羊韫、公羊瓒這兩位楚宮廷卿大夫在場的關系,才不至于不給巨陽君熊鯉面子。
但是今日,他卻迫不及待想要前往議事大廳,因爲他迫切想看看固陵君熊吾此刻那張臉,究竟是怎樣的憎恨、猙獰。
而在此期間,部将子車師在旁說道:“熊吾新敗,熊鯉多半是希望公子出面主持大局……”
聽聞此言,暘城君熊拓心中那份好心情,頓時蕩然無存。
畢竟這意味着,他終難避免與那位魏國的公子姬潤再次沙場相見。
而問題就在于,别看熊拓與趙弘潤曾經相互仇視,可如今,他們的關系誠然是極爲複雜。
首先,熊拓與趙弘潤有私底下的來往,倘若沒有發生齊王呂僖糾集各國軍隊讨伐他們楚國的這件事,趙弘潤與他治下的商水縣,此刻仍在暗中支持他熊拓恢複以往的實力。
并且,支持他與固陵君熊吾、溧陽君熊盛等楚公子争奪楚王之位。
其次,因爲叔父汝南君熊灏的關系,熊拓始終将芈姜、芈芮姐妹倆視爲他的親妹妹,而如今,長妹芈姜明擺着就是要跟趙弘潤,換而言之,遵照這個趙弘潤還得喊熊拓一聲大舅子。
這關系,是何等的複雜。
『先到軍議大廳再說吧。』
微微歎了口氣,隻感覺心情糾結的熊拓,暗自對自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