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熊拓登上巨陽縣的城牆,冷冷看着熊吾的大軍遠去,面露陣陣冷笑。
從旁,部将子車師詢問道:“公子,熊吾與您不合?”
子車師,乃兩年前戰死在砀山軍大将軍司馬安手中的原熊拓麾下大将子車魚的弟弟,在聽說兄長的死訊後,便來到了熊拓麾下,希望有朝一日誅殺魏國的司馬安,爲兄長報仇雪恨。
在聽聞子車師的詢問後,熊拓輕哼一聲,臉上泛起幾分猶豫。
“非是不合,而是他看不起本公子的出身。”
熊拓淡淡說道。
說實話,他并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從歲數來說,熊吾應該是熊拓的弟弟,但是對于熊拓,熊吾素來是不屑的。
爲何?因爲熊拓出身不好。
或許有人會問,熊拓貴爲楚國公子,與熊吾一樣皆是楚王熊胥之子,還會有什麽出身不好?
事實上,出身非但要看父系,還得看母系。
固陵君熊吾,乃是楚國王後所出,而熊拓呢,他的母親隻是楚國宮廷一介婢女,據說當年是楚王熊胥酒後亂性,這才有了熊拓。
平心而論,熊拓的品德修養并不好,因爲他從小在楚國宮廷不受重視,缺乏管教,因此在很多事情上顯得沒有教養。
『呵。』
回想起當年年幼時情景,熊拓便不由得露出幾分淡淡的笑意。
那時的他,已經得知了自己的出身,也因此遭到過許多人的白眼與背後議論,因爲在楚國,血統的高貴與否,是衡量一個人地位的最大因素。
而熊拓因爲體内留着一半婢女的鮮血,因此從小沒少受到某些人的背後議論。
但是當年的熊拓并不知道,這對他反而是個機遇,隻是一味地憤世棄俗、破罐破摔。
于是,這就導緻熊拓在年幼時曾因爲遭到楚王熊胥的厭煩,被送到平輿縣,由當時的平輿君、即如今的平輿君熊琥的父親熊颌代爲撫養。
這也使得熊拓與熊琥自幼相處,關系極好。
『怪不得公子這般信任熊琥大人……』
子車師暗暗想道。
随即,他奉承似地說道:“末将聽說過熊颌大人,據說有一位相當英明勇武的将軍。”
“嘿。”
熊拓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對于上一任平輿君熊颌,熊拓對這位堂叔的印象很好,雖然這位堂叔是個實打實的武夫,教導兒子隻曉得用棍棒。
回想起當時頑劣的自己犯了錯事後,叔父熊颌提着棍棒想打又不敢打的樣子,熊拓臉上的笑容變得更濃了。
畢竟那位堂叔熊颌,勇武倒是勇武,但英明就未必了,甚至于在熊拓看來,還是一個很糊塗的人。
“是這樣子麽?”子車師驚訝地說道:“我觀熊琥大人……”
“呵。”仿佛是猜到了子車師心中的想法,熊拓搖搖頭說道:“熊琥,可不是熊颌堂叔教導出來的。”
“诶?”
“……”熊拓沒有再說話,隻是擡頭望向天空,腦海中不由地浮現出那位讓他的人生出現極大改變的男人。
那個他視爲父親一般的叔父,汝南君熊灏。
原來,上一任的平輿君熊颌,即熊琥他老爹是個武夫,本身就不怎麽會教育兒子,更何況是教導他熊拓這位楚國公子。
因此,熊颌就拜托當時還在世的汝南君熊灏,即芈姜與芈芮姐妹倆的父親,教導年幼的熊拓,順便教導他熊颌的兒子熊琥。
當時的汝南君熊灏,堪稱楚王熊胥衆兄弟中最傑出的一位,乃是當時執掌整個楚西的邑君,同時也負責與魏國、與巴國的戰争,魏國視其爲心腹大患。
那時汝南君熊灏還年輕,況且也無子女,因此,熊灏答應了熊颌的托付,代爲教導熊拓與熊琥二人。
鑒于這個因緣巧合,熊拓很小就耳濡目染地接受了熊灏的思想。
熊灏認爲,如今楚國正在走下坡路,爲何?因爲熊氏一族中有很多人已經忘卻了當年先祖的優良品德,變得越來越貪婪,将楚國的子民視爲牲口,傾軋其血汗。
雖然當時的熊拓并不理解這種“高深”的思想,但因爲尊敬熊灏的關系,使得熊拓自小便有了這樣的抱負:竭力支持叔父,改變楚國的現狀。
隻可惜,熊灏的思想最終未能貫徹,因爲他的思想,對于楚國那些貪婪的貴族而言,是一個極大的威脅。
因此,汝南君熊灏死了,死在了他的軟弱與妥協下。
因爲汝南軍熊灏隻有兩個女兒,并無兒子的關系,他“代爲撫養”的熊拓,被熊灏的舊部視爲繼承衣缽的人,而熊拓自身,亦希望能夠繼承這位叔父的一切,繼續這位叔父未完成的夙願:改變這個國家的現狀。
在那些熊灏舊部的支持下,熊拓獲封暘城君,亦逐漸受到了楚王熊胥的重視,對于這位生父,說實話熊拓并無多少親情可言,因爲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一位父親,或者說,是仿佛父親一樣的人:汝南君熊灏。
熊拓始終認爲,他叔父汝南君熊灏,是死在其的軟弱與忍讓之下,因爲這位叔父不忍與其同胞手足動武。
而熊拓,卻沒有這種負累。
無論是固陵君熊吾也好,溧陽君熊盛也罷,亦或是其餘幾位仿佛是兄弟一樣的人,在熊拓眼裏,與路人并無多大區别。
比如在此時此刻,熊拓就恨不得固陵君熊吾此番領兵出征後,死在魏軍手中,死在那個讓他不止一次咬牙切齒痛罵奸詐的魏國小子姬潤手中。
至于說什麽此番熊吾出征後必能擊敗魏軍的說法,這在熊拓看來簡直是個笑話。
那個姬潤,是那樣容易對付的人?
『有好戲瞧了!』
熊拓暗暗冷笑着。
正如他所料,固陵君熊吾領兵出征後,沒過多久就遇到了麻煩。
倒不是說遭到了魏軍的襲擊,而是在于,他根本找不到魏軍究竟在什麽地方。
“什麽?魏軍分兵了?”
這不,當聽到前方斥候的回報後,固陵君熊吾瞠目結舌。
他實在有些想不通,面對着他們巨陽縣一帶五十萬楚軍,數量僅僅隻有近十萬人的魏軍,居然還敢分兵?
這不是給了他們逐一擊破的機會麽?
『嘿!沒想到那個姬潤竟是個蠢材!更沒想到,熊拓居然擺在這種蠢材的手中……』
固陵君熊吾心下暗暗冷笑。
然而,這份得意僅僅隻是維持了一日工夫,就變成了焦躁。
爲何?
因爲熊吾根本找不到魏軍的蹤迹。
明明渡過浍河的魏軍有将近十萬人,可他卻怎麽也找不到對方的蹤迹。
盡管他不間斷地派出斥候,可這并沒有什麽用,那些潛伏在某處的魏兵,似乎是緻力于襲擊這些探路的斥候。
眼瞅着天近黃昏,熊吾很郁悶地下令搭建軍營。
他準備先搭建好軍營,明日再慢慢地尋找魏軍,畢竟魏軍就在浍河以南這巨陽一帶,又不會插翅膀飛了。
然而就在當夜,熊吾便遭到了數支魏軍的突然襲擊。
可就待惱羞成怒的熊吾聚集軍隊,準備包圍這些膽敢來伏擊他的魏軍時,這些魏軍卻仿佛心有靈犀地撤退了。
熊吾當然不可能就這麽白白放這些魏軍離開,當即下令追擊,沒想到,途中在經過一片林子時又遭到了一支魏軍的伏擊,狼狽地退了回來。
本以爲魏軍的偷襲到此爲止了,沒想到五更天的時候,尚在帥帳内呼呼大睡的熊吾忽然被親兵叫醒,說是又有魏軍偷襲。
當時熊吾那個氣啊。
好不容易守到天亮,待等熊吾抱着滿腔憤怒去搜尋那些魏軍的蹤迹時,卻面臨了與昨日一模一樣的尴尬:他,根本不知魏軍究竟在何處。
整整幾日,不隻是固陵君熊吾的軍隊,事實上巨陽這一帶所有的楚軍軍營,都碰到一個讓他們頭疼不已的問題。
白天,魏軍根本不出動;而到了晚上,這幫人前赴後繼襲擊他們的營寨。
他們倒是也想做出反擊,可這幫魏軍根本不立軍營,每日換個地方,讓諸路楚軍根本摸不着對方的蹤迹。
諸多楚軍将領氣地幾乎要吐血。
記得起初,他們暗暗告誡自己:不可教這些渡過浍河的魏軍搭建起軍營。
可今時今日,他們卻恨不得替這些魏軍造幾座軍營。
爲何?
因爲沒有軍營負累的魏軍,根本無從找起!
既然找不到對方的位置,又談何反擊?
甚至于,起初那些魏軍還很謹慎,隻是在巨陽一帶活動,可随着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這幫魏軍越來越嚣張,居然流竄到蔡溪、甚至是濠上一帶,專門襲擊楚軍押運糧草的後勤軍,破壞補給運輸。
『這場仗……怎麽就變得這麽難呢?』
包括固陵君熊吾在内,相信有不少遭到魏軍騷擾的楚國将領,皆抱持着這樣的苦惱。
因爲在他們的印象中,以往的戰術,無論是否耍弄陰謀詭計,好歹有個可以進攻的目标——敵軍軍營——可這場仗倒是好,魏軍根本不立軍營,這怎麽打?
『要不然……』
忽然間,固陵君熊吾心中一動,轉頭望向浍河方向。
因爲倘若沒有記錯的話,浍河北岸的铚縣,可以視爲是魏軍的重要據點。
若是能攻克铚縣的話,就能切斷浍河以南那些魏兵的後路。
想到這裏,固陵君熊吾心中大喜。
“傳我令!前往铚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