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耽剛走不久,宗衛呂牧便忍不住在趙弘潤面前嘲諷起前者來:“他也不想想,他何德何能,竟欲與殿下相提并論,真是狂妄!”
聽聞此言,宗衛周樸亦附和着冷笑道:“更可笑的是,賭約居然還是『哪方先将旗幟插到壽郢城頭』……哈!左右都是齊國占便宜。”頓了頓,搖頭說道:“聞名于世的田耽,居然說出這種可笑的賭約,真是可惜了他那名氣。”
聽着諸宗衛們對田耽的聲讨,趙弘潤微笑着不說話。
事實上關于這件事,趙弘潤倒不覺得田耽會耍什麽詭計,畢竟方才田耽的那種眼神,分明就是那種見獵心喜的喜悅。
由此可見,田耽多半是從内心接受了趙弘潤,認可了後者這位年僅十六歲的魏國公子,在領兵打仗方面與他田耽這戎馬半生的老将平起平坐。
想到此事,趙弘潤心中唯有激動,卻并無厭惡。
畢竟,田耽乃是齊國最是顯露名聲的善戰之将,戎馬半生的他經曆過上百場戰争,且打赢戰争的勝率高達七成,這份赫赫武功,足以傲視天下絕大多數的将軍。
而這份殊榮,亦足以拉近趙弘潤與田耽兩者的身份差距。
至少趙弘潤并不覺得虧——用他的王旗去賭田耽的将旗。
在趙弘潤想來,若是他能在這個賭約中勝過田耽,赢得一面上書『齊上将軍田耽』的将旗,這可能是一件珍貴到足以留作傳家寶的戰利品。
至于這個賭約明擺着對齊國有利,這一點趙弘潤倒不是很在意,畢竟他既然決定出兵協助齊王呂僖讨伐楚國,就是抱着徹底覆滅楚國的目的來的,隻不過這個目的很難實現罷了。
因此,哪怕就算是像宗衛周樸與呂牧說的那樣,田耽是打算用這招來督促他趙弘潤加緊對楚國的進攻,趙弘潤亦不至于心生反感。
“好了好了。”放下茶盞,趙弘潤擺擺手阻止了諸宗衛們憤慨的聲讨,微笑着說道:“不想輸的話,想着去赢不就好了?”
“殿下,您倒是看得開。”宗衛長衛驕苦笑着說道:“卑職不明白,殿下爲何要接受田耽的賭約。……耗費精神,就隻爲了一面破旗幟。”
“破旗幟?”趙弘潤哈哈一笑,随即轉頭對衛驕說道:“齊國名将田耽的将旗,豈隻是『一面破旗幟』?”
“反正卑職是沒看出來,那破玩意能有什麽用。”衛驕撇撇嘴說道。
趙弘潤想了想,笑着說道:“大不了送給父皇。……去年合狩時送了兩兔子,父皇可是對我闆了好一陣子的冷臉呢。”
『那是殿下您自作自受啊……』
幾名宗衛對視一眼,頗有默契地會心一笑。
仔細想想,他們家殿下不得不說是一個奇人,其餘幾位皇子殿下哪個不是贈送最名貴的罕物讨其父皇歡心?可他們家殿下倒是好,将狩獵回程時順便獵獲的兩隻兔子送給了他老子,簡直就是敷衍至極。
『有咱殿下這樣的兒子,陛下也是辛苦啊……』
諸宗衛心下暗自偷笑着。
“就這麽決定了。”拳掌一合,趙弘潤信誓旦旦地說道:“有了田耽的将旗,今年父皇的壽禮就不必多花精力了。”
『您往年也從未多花精力……』
諸宗衛暗自忍着笑,他們很想看看當魏天子發現自己兒子用齊國将領田耽的将旗作爲其壽禮時候的表情。
不過話說回來,田耽的将旗,終歸還是有收藏意義的,至少要比随随便便拎兩隻兔子有心意。
諸宗衛覺得,魏天子去年合狩之後收到兒子兩隻兔子作爲禮物時的表情,那才叫精彩,隻可惜諸宗衛們無緣瞻仰一二。
“好了好了,對這件事的議論,就到此爲止。”站起身在屋内踱了幾步,趙弘潤正色說道:“如今宿縣已被我方攻破,如此一來,符離塞的項末勢必會有所行動了。……穆青,你派人去請徐殷大将軍與三軍将領,齊至此地。告訴他們,本王與田耽已達成協議,暫且擱置我魏軍與他齊軍之間的矛盾,将這段期間的恩恩怨怨,留到楚國王都壽郢城下,再一決勝負。”說罷,他用調侃的語氣補充道:“就叫他們别守着了。”
聽聞此言,諸宗衛暗笑了兩聲。
畢竟今日魏軍奪取了宿縣城内的幾個關鍵處後,似屈塍、晏墨、伍忌、南門遲、呂湛等将領,那可是一個個親自坐鎮當地,防備着與齊軍發生沖突,就連汾陉軍的西衛營營将蔡擒虎,據說也下達了『他娘的齊軍若敢滋事、先砍了他』這樣的的将令。
“是!”穆青抱了抱拳,出了屋子派人傳訊去了。
大約一炷香工夫後,汾陉軍軍的大将軍徐殷率先來到了趙弘潤所在的屋子。
剛一進屋,徐殷就向趙弘潤抱怨,說是他剛剛泡了一壺好茶,結果還沒喝兩口,就被趙弘潤召了過來。
聽聞此言,趙弘潤亦笑呵呵地道歉。
不得不說,這些日子的相處,趙弘潤與徐殷逐漸熟絡了起來,漸漸地,也會開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這是二人關系越來越好的體現。
吩咐呂牧去弄點茶餅來,泡一壺茶給徐殷,趙弘潤将後者請到屋内上座。
期間,宗衛長衛驕笑着對徐殷說道:“大将軍這幾日,可是閑暇地很啊。”
徐殷哈哈一笑,說道:“有肅王殿下統領三軍,又何須徐某操心?……你家殿下,可是奇才啊!”
的确,這幾日汾陉軍大将軍徐殷的日子的确惬意,反正三軍事務有趙弘潤在,他這位大将軍每日隻要随軍做做樣子即可,頂多就是給趙弘潤把把關。
隻不過,到目前爲止趙弘潤的決斷皆極爲明智,以至于徐殷連『參軍』也混不上了,将汾陉軍的事丢給其愛将蔡擒虎,幹脆就當一個旁觀者。
聽了徐殷的誇贊,諸宗衛心中都喜滋滋的。
别看徐殷誇獎的是趙弘潤,可是他們卻比自家殿下還要欣喜。
不過聽了徐殷這話,趙弘潤卻是笑着說道:“徐叔,我瞅您這悠閑的日子,怕是沒有幾日了。”
聽聞此言,徐殷臉上的笑容逐漸被凝重所取代,捋着胡須似有明悟地說道:“殿下指的是符離塞的項末?”
“徐叔,您對此怎麽看?”趙弘潤問道。
徐殷沉思了片刻,皺眉說道:“項末丢了這宿縣,符離塞就成了一座孤城。……雖說要塞内囤積有無數糧草,但據徐某所知,符離塞、龍脊山一帶,有着多達五十萬左右的楚兵。這等數量的龐大兵力,每日的糧草消耗,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項末若是困守符離塞,就是自取滅亡。”
趙弘潤點點頭,因爲他也覺得符離塞的項末勢必會選擇向南突圍。
而五十萬楚兵因爲饑餓而向南突圍,這可是一件不容疏忽的大事,要是一個不好,說不定西路魏軍與東路齊軍很有可能陰溝翻船,被那五十萬饑餓的楚兵洪流所吞沒,葬送掉此前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優勢。
“關于此事,我方如今無非就是兩條出路:其一,死守宿縣。項末若被迫舍棄符離塞,則齊王呂僖的大軍勢必跟進,因此,就算項末企圖利用那龐大的兵力圍困我宿縣,他也困不了幾日。反過來說,就是他不盡早退卻,一旦齊王呂僖的大軍追至宿縣,到時候項末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說着,徐殷又正色說道:“素聞項氏乃楚國将門,倘若那項末乃是擅戰之将,他必定不會久困宿縣,因此,殿下倒不必擔心項末會驅使那五十萬楚兵強攻宿縣。”
“唔。”趙弘潤點點頭,徐殷的見解,與他不謀而合。
“其二,就是留下幾日軍糧,将宿縣城内的糧草燒毀。……吳沅在戰敗前不燒城内囤糧,很有可能就是希望項末能在撤兵時順道攻下宿縣,到時候,宿縣的糧草可以作爲楚兵的供給。不過反過來說,倘若我方在項末率軍抵達時燒毀城内囤積的糧草,項末打不打宿縣,對他而言就變得無關緊要了。……甚至于,幹脆将宿縣還給項末。”
聽着徐殷那最後一句,趙弘潤心中微動,随即吃驚地看了幾眼徐殷。
因爲在他眼中,徐殷是一位很正統的将領,打仗的戰術向來是光明正大,沒想到,卻會耍這種陰謀詭計。
将宿縣還給項末?
哈!項末他敢要麽?
若項末愚蠢到占據宿縣而放棄了繼續向南撤離,一旦幾日後齊王呂僖的大軍抵達,項末與他麾下五十萬大軍,可就成了甕中之鼈了。
“這個主意好!”趙弘潤啧啧稱贊道,不過随即,就見他龇牙咧嘴地吐了口氣:“不過,就怕項末不上當……”
聽聞此言,徐殷笑着說道:“戰場上的事,無非就是『盡人事、看天意』。很多時候,即便抛下魚餌,亦不見得會有收獲。……殿下要早參悟此理啊。”
趙弘潤仔細琢磨了徐殷的話。
不得不說,這的确是一句至理名言,亦是徐殷的經驗之談,讓趙弘潤獲利不少。
“既然如此,我等不妨抛下『宿縣』這枚香餌,看看項末是否會上當……”
“善!”
當日,魏軍在齊軍不能理解的目光下,開始修繕宿縣的北城牆與南城牆。
牢固程度尚在其次,至少讓宿縣看起來不至于似眼下這般殘破。
這件事,沒過多久就傳到了田耽耳中。
田耽微微一愣,随即頓時明白過來。
『姬潤這是要賺項末麽?……呵,心意倒是好,隻不過,太小瞧項末了……』
想着此事,田耽不由得轉頭望向符離塞方向。
在那個方向,有一位足可與他平起平坐的楚國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