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齊軍這邊,在東路軍主帥田耽的帥帳内,琅邪軍大将東郭昴、北海軍大将仲孫勝、暫代替将軍職的東萊軍副将鄒忌,以及其餘幾位将領,此刻皆安安靜靜地坐在帥帳内,默不作聲。
别看帥帳内人數不少,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開口,以至于帥帳内的氣氛極其凝重。
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就在于西路魏軍的主帥姬潤,用了一個讓他們至今都無法理解的怪招,成功地摧毀了宿縣的城牆。
而那些此前還在嘲笑魏軍、嘲笑趙弘潤的齊軍将領們,此刻更是面紅耳赤,滿臉羞慚欲死。
看這些人的表情,隻能說幸虧趙弘潤此刻不在這邊,否則,這些将領們恐怕真會因爲羞慚到拔劍自刎。
“呼……”
一聲吐氣聲,在寂靜的帥帳響起。
帳内衆人轉頭望去,這才發現制造這個響動的,正是他們東路軍的主帥田耽。
“田帥……”
北海軍的将軍仲孫勝,用期盼而殷切的目光看着田耽,幾番張嘴,欲言又止。
可能是猜到了仲孫勝的心思,田耽搖了搖頭,心情沉重地說道:“田某苦苦思索了近一個時辰,還是想不通,那姬潤,究竟是如何才能将宿縣的城牆摧毀到那種地步。”
在說完了這番話後,田耽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輕松感。
『魏公子潤……不,應該是魏國的肅王,果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此子,真不簡單!』
仰脖子調整了一下坐姿,田耽暗暗感慨道。
記得曾經,田耽亦在不經意間輕視着趙弘潤,因爲在他看來,趙弘潤年僅十六歲,況且又是出身魏國宮廷,貴爲魏國之子,從小嬌生慣養,因此,怎麽可能搖身一變就變成一位擅長打仗的統帥?
倘若天底下果真有這種荒誕的事,豈不是人人都能擔任将帥?
然而今日的所見所聞,卻讓田耽終于相信了現齊國左相姬昭的那番話:吾弟弘潤,其才十倍于吾!
姬昭,也就是趙弘潤的六王兄趙弘昭,他因爲已經在齊國居住了年逾,并且在齊王呂僖的撮合下,平日裏多與田耽、田諱等擁護齊國王族『呂氏』的國内重臣接觸,因此,田耽自然而然領教了那位新任左相大人的才能。
對于姬昭,田耽僅有八個字的評價:天縱奇才,世無其二!
因此,當姬昭在某次笑着說出那句稱贊他八弟趙弘潤的話時,田耽根本不以爲然。
因爲在田耽看來,姬昭乃是幾十年都難得一見的奇才,文韬、政略、法紀,無有不通,而且還會一手耍起來非常漂亮的劍術,雖然殺傷力不值得一提。
似這等奇才,魏國出了一位還不夠,居然還有另外一位?!
田耽絕不相信老天爺如此偏袒魏國。
可事實證明,他錯了,老天爺對魏國的偏袒,絕對是到了一個不講理的地步。
想想他們齊國,自齊王呂僖登基爲王以來,齊國北制韓國、南征楚國,稱霸中原,毫不誇張地說,當世絕沒有哪國的君王,能超過齊王呂僖。
可如此賢明的君王,非但自身壽命不長,并且生下的幾個兒子,也是沒一個成器的。
反觀魏國,不過是從遙遠的隴西遷移而來,花了幾百年工夫才在中原之地立足,跻身于中原國家的外邦小國,非但出現了姬偲那樣雖不及齊王呂僖但也相差無幾的君王,更可氣的是,姬偲所生的九個兒子,據說個個都不是庸才。
尤其是四子姬昭與八子姬潤,簡直就是妖孽!
此前,田耽雖然才比試文采時輸給過姬昭,但當時他并沒有什麽挫敗感,畢竟他的主職是将帥,其次才是齊國的卿大夫。
但是今日,田耽卻黯然地發現,他再次輸給了魏國姬趙氏的人,而且還是在他最擅長的帶兵打仗方面。
他不甘心,但他無計可施,因爲他已苦苦思索的近乎一個時辰,還是沒有弄明白趙弘潤究竟是怎麽将宿縣的北城牆弄出一個大窟窿來。
難道真是靠火燒?
這個念頭剛剛浮現在田耽心底,就被他毫不猶豫地否決了。
火,怎麽可能燒毀岩石?這可是世人皆知的事啊!
不得不說,田耽與趙弘潤的較勁,輸在了起跑線,輸在了這個時代的局限性上。
倘若是趙弘潤的話,他就會認爲:火,其實是可以燒毀岩石的。『注:這裏的“火”,其實更準确的說法是高溫。』
不過也難怪田耽無法參透其中的奧秘,畢竟『火無法燒毀岩石』,這是這個時代世人的共識。
以至于當魏軍在宿縣北城牆堆積大量的柴薪,仿佛企圖将城牆燒毀時,嘲笑魏軍這個“愚蠢舉動”的,可不僅僅隻是齊軍将領,當時宿縣城牆上的楚國士卒們,同樣對此發出譏笑。
可眼下呢?
那些宿縣楚軍哭都來不及,因爲魏軍所摧毀的城牆,那是足以讓整座宿縣淪陷的大窟窿。
要不是當日天降暴雨,不利于打仗厮殺,或許當時隻要魏軍發動總攻,剛剛遭受心靈上重大打擊的宿縣楚軍,搞不好真會打敗仗。
不過眼下的情況也不差:魏軍雖然撤兵了,但是他們在宿縣城牆所弄出的那個大窟窿,楚軍根本沒有辦法妥善的修補,換而言之,魏軍随時可以進攻宿縣。
一想到此事,田耽便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宿縣不好打,把守宿縣的楚将吳沅更不是什麽軟柿子,因此,他田耽才選擇用最笨的辦法:在宿縣作爲庇護的城牆上制造破綻。
在他想來,隻要宿縣的城牆出現了坍塌,非但可以沉重打擊城内楚軍的士氣,亦能幫助西路軍與東路軍突破目前的僵局。
因此,他非但動用了所有魯國工匠所督造的投石車,更讓麾下士卒日夜趕工,終于湊出了數百架投石車。
天見可憐,在他們齊軍數百架投石車的狂轟濫炸下,宿縣那要塞級别的城牆,終于出現了小幅度的坍塌。
但當時田耽卻并非趁機進攻,因爲他很清楚,倘若隻是攻一處局部的話,哪怕對方已出現破綻,也是很難得手的。
因此,當日他希望趙弘潤能夠看出他的謀劃,在宿縣其餘三處城牆,亦制造一個破綻。
事實證明,趙弘潤的眼光還是不錯的,當即就看懂了他田耽的意圖,成功地在宿縣北城牆打開了局面。
可問題就來了:齊軍動用了數百架投石車,消耗了無數經過打磨的石彈,這才好不容易在宿縣南城牆制造了一段大概二三十丈的空隙;而西路魏軍,卻憑借主帥姬潤那不可思議的怪招,摧毀了北城牆幾乎一半的牆體。
兩者相比較,高下立判。
更要命的是,此前當齊軍洋洋得意的“進展”,那裏堆積着齊軍此前用來砸毀城牆的石彈,這些東西如今已成爲齊軍進攻宿縣的障礙。
而魏軍在宿縣北城牆所摧毀的那段牆體,除了構築牆體的岩石外,就隻能一層無數柴薪焚燒殆盡後所剩下的灰燼,最大程度上保證了進攻路線的暢通。
這又孰高孰下?
也難怪田耽已驕傲不起來,而帳内的衆齊軍将領們,亦是一個個耷拉着腦袋。
因爲他們徹徹底底地輸了。
而最讓他們感到羞憤的,是他們至今都想不通他們究竟是怎麽輸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田耽見帳内的諸将士氣低落,遂收斂了心思,開口說道:“好了,諸位。……雖然,唔,總之,魏軍如我等估計,成功地也摧毀了宿縣的北城牆,如此一來,宿縣就出現了一北一南兩個破綻,攻克此城,指日可待!”
說罷,他頓了頓,說出了他就謀劃多日的戰術:“倘若是對付一般楚将,一招聲東擊西足以!但那吳沅并非是尋常将領,因此,我軍要反其道而行之!……明日白晝,我軍仍在宿縣南郊展開攻勢。宿縣的南城牆,坍塌的空隙較……較狹隘,可能楚軍會日夜趕修,因此明日白晝,進攻的先鋒軍就以清理進軍道路爲主要目的,爲晚上我軍對宿縣的夜襲排除障礙。”
諸将默不作聲,可能是還未從巨大的打擊中緩過來。
見此,無人出言幫襯的田耽,隻好自己再次開口,繼續講述戰術:“夜襲時,我軍先對宿縣南城牆展開佯攻,那吳沅不是傻子,見我軍選擇空隙較小的南城牆,而不是選擇大片坍塌的北城牆,勢必會會懷疑這是不是我軍聲東擊西,故而将城内重兵部署在北城。……我等就是要利用他這個懷疑,反起到而行之,待進攻北城牆的佯攻軍隊遭到楚軍的抵抗後,我軍立即強攻南城牆!”
“……”帳内諸将默然不語。
誠然,田耽的戰術安排地非常妥善,甚至還考慮到了楚将吳沅的心理,因此夜襲奪取宿縣的機會應該說是非常高的。
但是,帳内的諸齊軍将領們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因爲田耽再怎麽說得隐晦,都無法掩飾他們東路齊軍“借用”了西路魏軍在宿縣北城牆所制造的破綻,說得再直白點,若是田耽這招反聲東擊西能夠成功,那也是宿縣的守将吳沅本能地認爲北城牆的破綻對他們威脅更大。
換而言之,即是魏軍的功勞,或者說是那位魏國公子姬潤的功勞。
而他們齊軍所做的,無非就是錦上添花,外加竊取了西路魏軍的戰果而已。
這有什麽值得高興的?
甚至于,對于心高氣傲的齊國将領而言,這簡直就是恥辱!
而見此,田耽眯了眯眼睛,沉聲說道:“究竟是榮譽重要,還是勝利重要?在軍中,忘卻你等貴族的身份,爾等眼下,乃是我大齊的将領!……爲了勝利,當不擇手段!”
頓了頓,田耽又說道:“還是說,你等甯願放棄挽回些許顔面的機會,要将功勞拱手讓給魏軍,讓後者反過來嘲笑我軍的無能?”
聽聞此言,帳内諸将的眼眸中,終于泛起了幾絲生氣與鬥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