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弘潤旁觀戰況時看得真切,宿縣城内那兩支衣甲式樣不同的楚國軍隊——一支是楚國正軍,另外一支應該是宿縣的縣師——作戰亦非常悍勇,屢次擊退了齊軍的攻勢,将齊軍率領先鋒步兵的齊将打得絲毫脾氣也無。
足足一個多時辰的強行攻城,最終亦齊軍的敗退而告終。
這一幕,趙弘潤在遠處看得直搖頭。
他感覺,齊國的士卒武器裝備固然是精良,但總感覺缺少幾分兇悍,倘若是他們魏國的步兵,在擁有那種精良的武器甲胄的情況下,或許早已攻至城頭。
更何況,齊軍還有投石車以及頗遠射程的弩車作爲掩護。
『田耽碰到對手了……』
趙弘潤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齊軍本陣,望向那塊飄揚着『齊上将軍、田』字樣旗幟下的地方。
平心而論,田耽的指揮并沒有什麽值得诟病的地方,臨陣指揮調度皆相當出色,甚至于對戰場的把握、以及提前預知敵将會将防守重心放在哪一塊的估計,皆讓趙弘潤歎爲觀止。
但即便如此,齊軍辛苦奮戰了一個餘時辰,除了殺了楚軍不少士卒,幾乎沒有絲毫進展。
眼瞅着遠方齊軍暫時偃旗息鼓,後撤兩裏重整陣勢,一直以來目不轉睛旁觀着此戰、且因此有些脖子發硬的趙弘潤,長吐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腳,等着田耽再次出招。
終歸田耽是齊國的名将,怎麽可能隻有這點水準?
但讓趙弘潤感到失望的是,田耽之後接連兩次所組織的攻勢,皆被宿縣的楚軍擋了回來。
『難道是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趙弘潤皺眉望着那面『齊上将軍田』字樣的将旗。
在旁,宗衛長衛驕可能是注意到了趙弘潤臉上的失望之色,疑惑地問道:“殿下爲何如此失望?……田耽攻宿縣不利,對殿下豈不是更加有利麽?”
話音剛落,還未等趙弘潤開口解釋,就聽一旁宗衛周樸笑着解惑道:“殿下是太過于看重那田耽了。……終歸此人的戰績力壓殿下,殿下自然将此人高估,而眼下見田耽對宿縣無計可施,故而感到失望。”說到這裏,他轉頭對趙弘潤道:“殿下,那田耽也是人,哪能次次都有高明的計策?”
趙弘潤聞言一愣,随即頓時醒悟過來。
的确,正如宗衛周樸所言,他是太過于“神話”田耽了。隻因爲此人曾經的輝煌戰績力壓他趙弘潤,他便潛意識地将對方視爲『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神将。
可事實上,田耽也是人,又不是神仙,怎麽可能單憑一日内的兩場攻城沖鋒便順勢拿下宿縣?
要知道攻克宿縣的難度,與前些日子鄢陵軍攻克铚縣,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铚縣的楚軍不過是楚巨陽君熊鯉的私軍,而宿縣内的卻是楚國的正軍,豈能相提并論?
『話說回來,南門遲亦是楚國正軍的将領出身……』
趙弘潤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向南門遲詢問一下宿縣的情況。
因爲早先,他倒是沒怎麽将宿縣城内的兵将當一回事,可眼下有了屢次強攻宿縣皆未能成功的齊軍作爲比較,趙弘潤自然看出了宿縣城内這支楚軍的不尋常。
想到這裏,趙弘潤撥馬準備離去。
見此,宗衛長衛驕驚訝地問道:“殿下,您不看了?”說着,他擡頭望了一眼天色,疑惑地說道:“距離黃昏尚有一段工夫,卑職估摸着齊軍還能再組織兩撥攻勢……”
“沒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趙弘潤搖了搖頭,正色說道:“沒有目的性與針對性的強攻,不過是白白犧牲士卒們的性命而已。……齊軍兩三輪嘗試性的強攻已經結束,倘若那田耽果真如傳聞所說的那樣愛兵如子,那麽他就不會再作無謂的強攻。”
趙弘潤話音剛落,就聽宗衛穆青指着遠處笑着說道:“殿下所言極是,那田耽果然是改變了攻城策略。”
聽了這話,趙弘潤與衆宗衛們擡頭望去,卻發現此時齊軍的先鋒營已退了下來,眼下正列隊在齊軍的陣列前方,而期間,一輛輛沉重的投石車,被陸續推到前方,開始向宿縣抛射石彈。
『呵,田耽這是在欺負宿縣的楚軍“手短”啊……雖然有些卑鄙,不過,卻是明智的選擇。』
雖然心中對田耽的評價并不高,但這并不妨礙趙弘潤對此人的戰術選擇加以贊賞。
遠處的田耽,他的目的很明确:你宿縣不是有一堵原來作爲要塞時的堅固城牆麽?索性我花點力氣用投石車将你的城牆給毀了,看你還拿什麽阻擋我齊軍士卒。
一方是幾乎沒有任何遠程打擊手段的宿縣楚國正軍,一方是擁有着魯國工匠監造的投石車等戰争利器的齊軍,雖說田耽此舉看似有些欺負人,但卻深合趙弘潤的脾氣。
反正趙弘潤就是看不慣某些滿口『品德仁義』的迂腐之輩:明明有更先進的作戰方式,爲何還要遵從舊有的戰争傳統?那些洋洋得意于自己是憑己方軍隊的武力攻占敵城,而不是借助任何『奇淫巧技』之物的家夥們,也不看看爲了那份武功,其麾下的軍卒死傷幾何。『注:奇淫巧技的說法,來自于古代有段時期世人看不起機關學,包括戰争兵器。甚至再早些時候,就連弓、弩都被認爲是“卑鄙的武器”,過了數百年才逐漸改變這個觀念。』
而眼下的問題在于,田耽随軍攜帶的投石車,數量是否足夠?
趙弘潤目測了一番,發現齊軍隊伍中的投石車大概在百餘架左右。
這個數量不能說少,但也談不上多,反正在趙弘潤估計,用來攻打宿縣多半是不夠的。
看在齊軍那些投石車的份上,正準備離去的趙弘潤又繼續伫馬觀瞧起來。
因爲齊軍軍中的投石車,據說是由魯國的工匠們督造的,如此,自然也是趙弘潤觀察的對象。
畢竟趙弘潤在其國内所監掌的冶造局,也有在研發投石車,他想比較比較優劣,看看能否從魯國的工藝中偷學些什麽。
“砰砰砰——”
一陣轟鳴由遠處傳來,趙弘潤不由地睜大了眼睛,因爲他感覺齊軍的那些投石車,在抛射石彈時的動靜非常大,用術語說,後坐力非常強勁。
而後坐力強勁,一般就意味着抛射的力度強。
正如趙弘潤所猜測的那樣,魯國工匠打造的投石車,射程居然要比魏國的投石車遠上五分之一,這是一個讓趙弘潤目瞪口呆的結論。
『怎麽可能?!』
趙弘潤皺緊了眉頭。
他當然清楚鋼制彈簧的伸縮性非常好,可目前由于技術的限制,他并沒有對本國的投石車進行改良,換而言之,魏國的投石車依舊停留在用套索、牛筋作爲彈拉系統的地步。
而在趙弘潤看來,魏國的投石車已經是極限射程了,可爲何魯國的投石車,它的射程卻比魏國的投石車還要遠?
原因究竟在什麽地方?
趙弘潤聚精會神地仔細觀察起來。
平心而論,倘若是并非工匠出身的一般人,按理來說應該是不會懂得其中門道的,然而趙弘潤卻偏偏是個例外,隻見他盯着那些齊軍的投石車凝望了片刻,還真被他看出了些端倪。
『抛竿……那些投石車的抛竿,在抛射石彈時所彎曲的程度,說明其材質絕對不會是木頭。……竹子?』
趙弘潤不由地眼睛一亮,說實話還真沒想到這招:魯國的工匠們,将一根根的竹條捆綁固定起來,作爲投石車的抛竿,這種用竹子做成的抛竿,自然而然要比整根的原木(去皮去枝的樹幹)更加堅韌,而且具有彈性。
這種抛竿,可以承受更大的彈力,因此而增加了射程。
就在趙弘潤暗暗稱贊這種改進時,隻聽遠方轟隆一聲巨響,一刻巨大的石彈命中了城門樓的一邊,以至于那座城門樓立馬坍塌了大半。
此時此刻,就連趙弘潤都有些心緊起來,畢竟城門樓一般而言是敵将所在的位置,倘若宿縣守将吳沅此刻就在那裏的話,那可真是非死即殘。
而一般楚軍失去主将,軍心必定動蕩,如此一來,齊軍便有很大的機會能突破目前的僵持局面。
然而,宿縣的南側城門樓被齊軍的投石車轟塌後,楚軍居然沒有絲毫異常,這就意味着,楚軍的指揮将領安然無恙。
“轟——”
又是接連十幾枚石彈,宿縣的南城門居然被轟塌。
然而,也就僅僅隻有如此而已,遠處宿縣的楚軍,仍然沒有絲毫的騷動。
『看來是提前堵死了城門啊……』
趙弘潤暗自爲田耽道了一聲惋惜,随即撥轉馬頭,毫不停留地返回他魏軍的駐地。
因爲他知道,齊軍招數用盡,卻依舊無法真正威脅到宿縣,這就意味着今日齊軍對宿縣的攻勢,也就僅此而已了。
不出意外的話,田耽會選擇撤退收兵,回駐地好好想想如何攻克宿縣,待明日,不,是待後日再對宿縣展開進攻。
因爲明日,那是屬于魏軍的機會。
『真是頭疼啊……本來還想着占占便宜,可似眼下的情況,齊軍幾乎未對宿縣造成什麽威脅嘛!』
在策馬返回魏軍駐地的途中,趙弘潤暗自苦思着攻城的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