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宿縣南面的城門樓上,守将吳沅(yuan)與縣公東門宓(fu)二人登高眺望着城外的齊軍,面面相觑。
要知道,在一刻辰前,城外的齊軍就已經部署完畢攻城的準備,可是至今爲止,齊軍尚未下令攻城,這讓吳沅與東門宓二人,包括城上其餘的兵将們皆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而事實上,齊軍之所以至今爲止都沒有正式對宿縣展開攻城,一來是因爲主帥田耽離開去找尋趙弘潤去了,二來則是暫代指揮權的齊将仲孫勝在下令攻城之前,忽然聽到了一個訊息——自家主帥在宿縣的西南方向,與西路軍的那位主帥争執起來了。
這才得了?!
陸續聽說此事的諸齊國将領們頓時氣憤填膺,畢竟前幾日在蕲縣時他們就憋着一肚子火,如今竟然聽說自家主帥田耽與對方西路軍的主帥争執起來,這些将領哪裏來按捺地住,紛紛将指揮權讓渡給各自的副将,帶着幾名親衛就找尋過去。
無奈之下,仲孫勝隻好下令全軍暫緩攻打宿縣,諸軍後撤五裏。
總之,先解決了這檔子事再說。
然而,并不是隻有東路軍有兵有将,要知道,本來鄢陵軍與商水軍的諸将就對趙弘潤僅帶着百餘肅王衛過于靠近東路軍而感到不安,随後突然乍聽齊軍的将領們紛紛出現在南郊,諸鄢陵軍、商水軍将領們生怕自家殿下吃虧,亦當即帶着各自的親衛前來助威。
這個狀況,讓趙弘潤與田耽皆有些錯愕。
要知道他倆雖說的确是在争執,但争執的是『哪支軍隊可以率先攻打宿縣』,并非是什麽意氣之争,可眼下西路軍與東路軍的雙方将領們陸續到場,這就使得這件事稍稍有些變味。
于是在想了片刻後,田耽也不急着攻打宿縣了,索性與趙弘潤先解決了『宿縣的歸屬』再說。
二人移步來到了宿縣西南方向大概距離城池有四五裏左右的一片林子,作爲解決西路軍與東路軍矛盾的談判場所。
雙方麾下的将領們自然是跟随在後。
片刻後,這兩撥人來到了那片林子,兩支軍隊的将領們各自用兵器砍倒了一棵樹,将樹幹橫放,充當趙弘潤與田耽彼此坐談的凳椅。
在此期間,趙弘潤暗自觀察着這些齊國将領們,他發現,齊國的将領,還真如傳言的那樣驕傲自負。
這可能與他們常年打勝仗倒是自信心爆棚有些關系。
反正無論如何,這些齊國将領們欠缺對他趙弘潤應有的尊敬與禮遇,這讓後者的面色愈發的低沉下來。
可能是注意到了趙弘潤臉上的陰沉表情,鄢陵軍與商水軍的諸将們,紛紛識相地閉上了嘴,不再與對面的東路軍将領們相互指責、對罵,因爲他們太了解自家這位殿下了。
『哼!這群混蛋,要倒黴了!』
『殿下豈會輕饒他們?』
諸鄢陵軍、商水軍的将領對視幾眼,不約而同地冷笑着。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鄢陵軍與商水軍才會顯得同仇敵忾。
而見西路軍的諸将們已停止了争吵,然而自己麾下的将領們卻仍顯得吵吵鬧鬧,田耽當即開口喝止。
在喝止的同時,田耽忍不住再次用驚訝的眼神打量了幾眼趙弘潤。
因爲他發現,趙弘潤對西路軍,不,對魏軍的掌控力果真是無與倫比,見其面色陰沉下來,那些将領便紛紛識趣地閉嘴。
這是何等的威望所緻?
想到這裏,田耽更不敢再小瞧趙弘潤,沉聲說道:“姬潤公子,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戰場上曆來便有不成文的規矩,西路軍既然晚來一步,就要遵守規矩,将攻打宿縣的第一戰交給我東路軍。……如若田某屢攻宿縣不下,到時候再由西路軍接手,田某絕沒有異議。”
齊國名将田耽會攻不下一座城池?
開什麽玩笑!
毫不意外地說,隻要趙弘潤在這裏點頭,那麽,宿縣就與西路軍沒啥關系了,後者可以直接準備對符離塞的攻打事宜了。
倘若是無關緊要的地方,趙弘潤也懶得與田耽争執,可問題是,宿縣那可是符離塞的後方囤糧重地,整個符離塞戰役,撇開攻打符離塞那一仗,就屬宿縣戰場最爲至關重要。
而眼下西路軍與東路軍皆是『克三城』的功勳,誰攻克宿縣,就意味着哪方可以在軍功上壓過對方,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趙弘潤還是田耽,想來都不會退讓。
不過話說回來,兩位堂堂的偏師主帥,爲了争功而帶着麾下的将領與對方談判,這的确是怪丢人的,哪怕是趙弘潤這樣離經叛道性格的人。
于是,趙弘潤在思忖了片刻後說道:“田耽将軍,本王已将話講在前頭,你若是拿什麽『戰場上不成文的規矩』來壓本王,那麽,就請交還蕲縣。……隻要東路軍交還蕲縣,本王即刻就退兵,宿縣,就歸你東路軍。……但倘若你不願交付,那就少撤什麽理由,你我兩軍各憑本事。”
『各憑本事?』
田耽微微皺了皺眉,畢竟各憑本事就意味着兩軍同時對宿縣展開進攻的混戰,雖然說這極大地保證了攻破宿縣的可能性,但卻容易因此引發兩軍的龌蹉。
于是,田耽沉思後說道:“這樣吧,你我雙方每人攻打蕲縣五日。……我東路軍先攻五日,然後你西路軍再攻五日,誰打下就是誰的。”
“五日?”趙弘潤聞言哂笑兩聲,嘲諷道:“聽上去倒是挺公平,不過,不如你我換換怎麽樣?”
開什麽玩笑!
五日?
五日說不定田耽就攻克宿縣了,還有趙弘潤的西路軍什麽事?難道眼睜睜看着東路軍打下敵城,看着對方慶祝?
“三日!”田耽想了想,說出了一個仍是對他東路軍比較有利的時限。
見此,趙弘潤撇了撇嘴,似斬釘截鐵般說道:“一日!”
“一日?”田耽微微一愣,表情略有些遲疑。
畢竟就算是他田耽,也絕沒有把握在僅憑一日就攻克像宿縣這樣部署着重兵的城池。
而就在他面露遲疑之色的時候,趙弘潤故意說道:“對的,一日!本王可以讓你們東路軍先攻。……倘若東路軍能在今日就拿下了宿縣,那麽本王自認倒黴。”
『你是笃信田某辦不到?』
田耽愈加不滿地瞧了一眼趙弘潤,因爲他從趙弘潤那句話的語氣中,聽出了淡淡的調侃意味。
于是,他重重點了點頭,可正要說話,忽然他心中一愣,頓時醒悟過來:不好!被這小子給激将了。
也難怪,畢竟但凡兩軍對陣,隻要不是雙方兵力與實力相差過多,否則首戰幾乎是難以分出勝負的,而就像汾陉軍大将軍徐殷曾經所說的,次日兩軍的士氣,才是決定勝敗的關鍵因素。
因此,似眼下這種西路軍與東路軍各攻一日的條件下,自然是先攻的吃虧。
除非田耽一鼓作氣在今日内拿下宿縣,否則,他東路軍不過是在給西路軍做嫁衣而已。
在想通了這一層利害後,田耽望向趙弘潤的眼神變得愈發不滿了,因爲他已經猜到,方才趙弘潤想必是故意用那種調侃、瞧不起的語氣說話,爲了就是讓他答應這個約定。
而遺憾的是,田耽雖然醒悟過來,但爲時已晚——他已經點頭了。
『這個小東西,還真是一肚子壞水……莫不是就憑着這個,屢屢打赢了勝仗?』
事到如今,田耽也隻有在心中腹诽趙弘潤一番,以此宣洩不滿了。
“既然如此,就請姬潤公子與你麾下的将軍們退離吧。”由于心情不佳,兼之時間也緊迫,田耽絲毫沒有要繼續與趙弘潤廢話的意思,當即站起身來,變相驅逐趙弘潤等人。
而見達到目的,此刻的趙弘潤已恢複了平日裏常見的笑容,站起身來微笑着說道:“田帥且抓緊時間,如若東路軍攻不下宿縣的話,明日就由我西路軍來接手……”
聽聞此言,田耽正要點頭,而就在這時,他身後傳來一句冷嘲熱諷。
“執掌着一支楚國的農民兵,居然還要與我齊軍争功,也正是有意思。”
“……”正要離開的趙弘潤,聞言再次轉過身來,隻見他擡手制止了一臉氣憤的麾下将領,淡淡問道:“方才那話,是誰說的?”
東路軍諸将面色自若,無人開口。
見此,趙弘潤的眼眸閃過一陣冷色,冷冷說道:“敢說不敢當?……原來不過是個隻敢在背後議論的鼠輩。”
聽聞此言,人群有一名将領面色漲紅,在田耽皺眉的表情下站了出來,倨傲地說道:“是我說的,姬潤公子待怎得?”
趙弘潤凝視着那名齊将,忽然哈哈笑了起來,點點頭說道:“好,好,果然是一位悍勇之将!”說罷,他轉頭對田耽說道:“田帥,正如這位将軍所言,我西路軍的實力确實是不如東路軍,因此本王特此請田帥讓這位将軍協助我西路軍……”
聽聞此言,無論是田耽還是那名齊将,亦或是其餘東路将領,無不色變。
協助西路軍?到西路軍趙弘潤的帳下聽用?那還有命回來?
想到這裏,田耽皺眉說道:“此事田某不能做主,應當……”
“那就去請示齊王陛下!”趙弘潤提前說出了田耽想說的話,環視着齊軍諸将,冷冷說道:“衛驕,即刻派人請示齊王陛下,就說我西路軍戰力不足,想從東路軍這邊借幾名将軍!……何時齊王應允了,再繼續符離塞之戰!”
田耽聞言頓時色變,語氣強硬地說道:“姬潤公子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趙弘潤雙目微眯,眼神掃視着諸齊國将領,殺意濃濃地說道:“本王就是覺得對某些人太客氣了,現要殺幾個人立威!……本王倒是要看看,我魏軍受到侮辱,齊王陛下究竟容不容本王殺人洩恨!”
說罷,趙弘潤回顧伍忌,沉聲說道:“伍忌,當日在蕲縣,有哪些人在本王的王旗面前,猶出言侮辱我軍?……你給本王逐個指出來!”
望着眼眸殺氣騰騰的趙弘潤,田耽暗歎一口氣。
因爲他當日就感覺事情要糟,如今好了,被眼前這位魏國的肅王抓到了把柄。
别人不清楚,難道他田耽還會不清楚麽?
齊王呂僖命将不久,在這種時候,那位齊王絕對不會得罪日漸崛起的強大盟友魏國,畢竟齊王還指望着他過世後,在楚國趁機讨伐他齊國的時候,魏國能站出來拉齊國一把。
爲此,齊王呂僖做了多少的安排,提前鋪了多少路子。
在這種非常時期,恐怕就算是趙弘潤要殺田耽,齊王呂僖或許也會咬着牙艱難地答應下來,更何況是其餘軍中将領?
隻不過,這位年紀輕輕的魏國肅王,殺心未免也太重了吧?
田耽目視着滿臉怒容的趙弘潤,在幾番欲言又止後,最終閉上了嘴,選擇了抱持沉默。
見此,在場的諸齊國将領們一個個面露驚駭之色,在趙弘潤那殺意滿滿的目光逼視下,終于陸續垂下了他們高傲的頭顱,不敢再像之前那樣無所顧忌與這位魏國的肅王殿下對視。
『欠!』
趙弘潤心中冷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