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當日晌午前後,輪換了足足兩萬人的晏墨部,最終還是沒能擴大優勢,順勢攻克铚縣北城牆。
最要緊的是,鄢陵軍推到城牆邊上的那數十架井闌車,已經被铚縣楚兵用火矢毀地差不多了,隻剩下寥寥七架還勉強支撐着,隻不過看那濃濃的黑煙,不難判斷,這幾架被鄢陵軍士卒搶救回來的井闌車,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
『會就此撤兵麽?』
趙弘潤轉頭望向鄢陵軍的本陣,即鄢陵軍主将屈塍所在的位置。
出乎趙弘潤的意料,鄢陵軍主将屈塍依舊坐在馬上面無表情地看着遠方的攻城戰,遲遲沒有就此鳴金收兵的念頭。
『看來還是不死心。』
趙弘潤釋然地點了點頭,随即轉頭望向鄢陵軍副将晏墨所在的位置,即鄢陵軍的中軍。
隻見在那裏,剛剛從戰場最先前撤下來的士卒,正一個個坐在地上,吃着幹糧、灌着水,安靜地讓人感到恐怖。
『士氣正旺?』
趙弘潤微微有些意外。
因爲按理來說,剛剛從慘烈的攻城戰中退下來,這些士卒的第一反應,應該是心有餘悸,或哭、或笑,任何慶祝自己仍然活着的怪異舉動,都是合理的。
但這些鄢陵軍士卒,卻隻是一個個默默地填飽肚子,抓緊一切空隙歇息,彌補所消耗的體力,就仿佛随後還要趕赴戰場前線。
衆志成城!
趙弘潤的心底猛然浮現一個詞——眼下的鄢陵軍,當得起這個評語!
“奇怪了……”
趙弘潤忍不住嘀咕着,因爲他感覺,鄢陵軍上下似乎有着『非要拿下铚縣不可』的強烈執念。
從旁,宗衛穆青仿佛猜到了趙弘潤心中的困惑,笑着說道:“這并不奇怪啊,殿下,今早出兵的時候,鄢陵軍的兵卒們就在相互激勵,說是定要搶在商水軍打下蕲縣前攻克铚縣,讓商水軍跟在他們鄢陵軍後面吃屁!”
“……後面這句,你自己加的吧?”趙弘潤有些懷疑地望了一眼穆青,畢竟這小子向來說話粗俗。
一聽趙弘潤的話,穆青一臉委屈地叫道:“冤枉啊,殿下,這的确是衆鄢陵軍兵将的原話啊,您難道不知鄢陵軍與商水軍爲了争『第一』,争地多麽激烈麽?”
“第一?什麽第一?”趙弘潤疑惑地問道。
“自然是『戰功第一』啊!”穆青從懷中掏出記載各軍功勳的功勳簿,一邊翻一邊說道:“眼下,鄢陵軍功勳第一,商水軍與汾陉軍位列其後。若是鄢陵軍能搶在商水軍攻克蕲縣之前拿下铚縣,那麽三軍按戰功排名就是……鄢陵軍、商水軍、汾陉軍。”
“咳!”
趙弘潤咳嗽一聲,穆青這才注意到汾陉軍大将軍徐殷就在這裏,遂尴尬地笑了笑。
徐殷笑着擺了擺手,他當然不會在意這種小事,更不會在意鄢陵軍與商水軍搶什麽『戰功第一』的名譽。
倒是他麾下愛将蔡擒虎聞言哇哇叫了起來:“這豈不是說此戰過後,我汾陉軍墊底?……這可不行!肅王殿下,下一場戰事您一定要交付給我汾陉軍啊!”
“擒虎,你這厮不得對肅王殿下無禮。……肅王殿下自有安排,我等隻需聽從即可,保不定下一場戰事就是我汾陉軍擔任主力呢!”徐殷笑吟吟地說道。
聽了這話,趙弘潤不由地苦笑起來,畢竟徐殷這話分明就是委婉地請戰嘛。
問題是既然徐殷這麽說了,他趙弘潤還不好不賣這個面子給前者。
可能是注意到了趙弘潤無奈的表情,徐殷捉狹地笑了笑,随後也不知叽裏咕噜對蔡擒虎說了幾句什麽,反正就看到蔡擒虎雙眼放光,一臉欽佩地看着徐殷。
趙弘潤無語地搖了搖頭,再次将目光投注于戰場。
他發現,在鄢陵軍的前軍仍在攻打铚縣,而其中軍晏墨那裏,在那些從前方撤退下來的士卒普遍正在吃幹糧、喝水、歇息的時候,在旁側應的汾陉軍西衛營,不知何時向前推進了一段距離,卡在了鄢陵軍中軍的前方西側。
趙弘潤微微一愣,随即頓時明白過來:汾陉軍西衛營的副營将許鄙,這是在提防铚縣趁機殺出,殺向無有防備的鄢陵軍的中軍啊。
『好将才!』
趙弘潤暗暗稱贊那位汾陉軍西衛營副營将在細節上的處理。
盡管這支軍隊并非加入戰鬥,但從這個小細節就能看出,這支汾陉軍西衛營,的确是在一絲不苟地履行着側應援護鄢陵軍的職責。
但是很遺憾,铚縣守将孫叔轲最終也沒敢帶一支兵出城襲擊鄢陵軍的中軍,就仿佛是眼睜睜看着鄢陵軍的中軍的士卒們填飽了肚子,恢複了體力。
而這就意味着,今日下午,铚縣還得繼續承受鄢陵軍的瘋狂進攻。
果不其然,大概半個時辰過後,晏墨下令使厮殺在前線的士卒們退了下來,讓那些已用幹糧填飽肚子,且體力正充沛、士氣正高漲的鄢陵軍中軍士卒,接替了前者的戰鬥。
如前幾次輪換一樣,交換了進攻了鄢陵軍,雖說在戰況上出現了略微的劣勢,但是轉眼就被扭轉,隻見那些恢複了體力的鄢陵軍士卒,争先恐後、前赴後繼地登上城牆。
那一時間仿佛勢如破竹的氣勢,甚至都讓趙弘潤動搖了此前的判斷。
『難道說,今日真能打下铚縣?』
趙弘潤的心一下子活絡的起來。
畢竟雖說他此前認爲鄢陵軍就算再強悍,也很難在正面攻城戰中,在短短一日内就攻克铚縣,但話說回來,若是能夠攻克,那自然是最好。
但遺憾的是,楚将孫叔轲的反應也很迅速,瞧見城牆上狀況不妙,立馬從城内抽調預備役,一下子就将鄢陵軍好不容易打開的局面,再次壓制了下來。
“可惜!”
趙弘潤懊惱地了揮舞了一下空拳,爲鄢陵軍感到可惜。
因爲有時候攻城戰就是這樣:在相同數量守兵的情況下,若是攻城方突破城牆,那麽接下來,守城方就是兵敗如山倒,即便城内還有充足的軍隊,也很難再挽回劣勢;可若是沒能突破城牆,沒能打開局面,那麽,這場攻城戰還是會繼續維持僵持的局面,直到下一個破城機會,或者進攻方的撤退。
因此有時候,勝勢與勝利,僅僅隻相差一線,隻要一個契機便可促成;但反過來說,這一線,也可能是咫尺天涯。
而相比較趙弘潤的遺憾與惋惜,汾陉軍大将軍徐殷倒是一臉平靜,畢竟這位大将軍太了解攻城戰了。
這不,徐殷搖搖頭指出道:“沒有絲毫的『可惜』,殿下,楚軍的士氣尚在,不可能就這麽輕易破城的。……若是鄢陵軍方才果真是破了敵城,那隻能說是鄢陵軍戰運不錯,是天父偏幫。”頓了頓,他轉頭望向铚縣城牆方向,正色說道:“看得出來,那孫叔轲并非庸将,雖說被鄢陵軍逼得焦頭爛額,但至今爲止,鄢陵軍的将士們仍然無法在城牆上形成『據點』。……隻能說,雙方無論是軍卒的實力還是将領的指揮,皆是不相上下。”
趙弘潤看了一眼徐殷,微微點了點頭,并沒有質疑後者的意思,畢竟徐殷這位老将替魏國守了十幾年的汾陉塞,似眼前這種攻城戰,徐殷的經驗要比他豐富地多。
“大将軍,那依你看來,今日鄢陵軍有機會攻克铚縣麽?”趙弘潤詢問道。
聽聞此言,徐殷捋着胡須笑着說道:“自古以來,除非兩軍兵力與實力相差懸殊,否則,首日想要攻克敵城,難上加難。……在兩軍實力相當的情況下,攻城戰的勝敗,并不看首日的戰果,而是看次日兩軍士卒的士氣。”
“看次日?”宗衛穆青不解地詢問道:“這話這麽說?”
徐殷微微一笑,指着遠方的戰場說道:“此刻铚縣城頭,無論是鄢陵軍士卒還是敵方楚兵,皆是忘命搏殺。……真以爲兩軍士卒不惜命麽?不,他們是殺紅眼了,無暇顧及其他。因此,除非雙方實力懸殊,導緻一方的傷亡巨大,否則,首戰敵我雙方的士氣幾乎是不會低迷的,戰況越是激烈,士卒們越是悍勇。”
“大将軍的意思是,彼此皆已經豁出去了?”宗衛呂牧驚訝地問道。
“對!在這種激烈的戰況中,士卒們往往會因爲己方同澤的戰死而詭異地高漲士氣,豁出性命……但這份士氣并不能維持許久。到了彼此收兵的時候,雙方士卒就會逐漸冷靜下來,這時,他們才會親眼看到、親耳聽到這場仗死了究竟多少己方士卒,才會開始擔心明日自己是否也會變成一具死屍。這時候,軍中士氣就會因爲恐懼而逐漸低迷……”
諸宗衛恍然地點了點頭,随即,周樸望着铚縣戰場說道:“倘若明日鄢陵軍依舊能夠保持高昂的士氣,而楚兵卻士氣低迷,那即是說……”
“即是說,明日敵城必破!”徐殷斬釘截鐵地說道。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鄢陵軍的方向,低聲說道:“今日若是沒有破城,那麽今晚,對于這支年輕的軍隊而言,就是一個殘酷的考驗。……殿下,您要有所準備,一場殘酷的攻防戰,會使一支軍隊脫胎換骨,也會毀掉一支軍隊……”
“……”趙弘潤沒有說話,因爲他想起了當初在三川戰役時,商水軍死守雒城勝利後的那一個晚上。
正如徐殷所言,當時商水軍差點就被打崩潰了。
不過最終,商水軍熬了過來,以至于在次日的雒城攻防戰中,比塔圖那些士氣低迷的奴隸兵,再不是商水軍的對手。
而如今,面臨考驗的換成了鄢陵軍。
『不會要故技重施,給鄢陵軍也吹一次那曲子吧?』
趙弘潤表情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