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守住!”
此刻在铚縣北城牆上,守将孫叔轲以嘶聲力竭的大吼指揮着發生在眼前的戰事。
不得不說,魏軍的兇猛攻勢,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哪怕他因爲相城的淪陷,已對前來進犯的魏軍高看三分,但感覺仍舊低估了魏國的步兵。
『魏國步兵……居然強悍如斯?不過鄢陵軍,不是我大楚投靠魏國的敗軍而已麽?怎得……』
孫叔轲感覺很不可思議。
平心而論,針對此番協助齊王呂僖讨伐楚國的三支魏軍,事實上楚國早已得知了後者的底細:其中一支是以往駐紮在汾陉塞的駐防軍,而另外兩支則是曾經被收編的暘城君熊拓麾下原招募的農民兵。
農民兵,在楚國司空見慣。
曾經有人戲稱,隻要在冬季前,拉幾車糧食到楚國随便某個城池或村落,都能輕易聚攏一支成千上萬人的軍隊。
這其實并非是說笑。
要知道在人口衆多的楚國,想聚攏一支農民兵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因此,曾幾何時楚國對外發動戰争時,都習慣帶上海量的農民兵,用他們去消耗敵軍的體力,以及箭矢、弩矢等消耗性戰略物資。
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齊王呂僖首次率軍讨伐楚國。
那時,因爲齊魯宋三國聯軍配備了魯國最新打造的戰争兵器『機關弩匣』,以至在正面戰場上,楚國幾十萬用來消耗敵軍的農民兵,居然被齊魯宋三國聯軍殺死了幾近七成,這還不包括後來陸續戰死的楚國正軍。
據說在那入冬前的最後一場戰事中,齊魯宋三國聯軍可謂是殺地天昏地暗,一場戰争殺死楚人幾十萬,震驚了整個天下,也奠定了齊國在中原的霸主地位。
但是在開春沒過多久,就當天下人都以爲齊王呂僖會一鼓作氣攻下楚國的王都壽郢時,齊魯宋三國聯軍卻莫名其妙地選擇了退兵,并且嚴密布防于國境。
當時世人都感覺匪夷所思,沒想到數日後,在那一個一場戰事戰死了幾十萬楚人的戰場,爆發了瘟疫,這股疫病幾乎席卷了大半個楚東,緻使楚國有成百上千萬的人因爲感染而暴斃。
甚至于,就連宋、魯兩國也收到了波及。
原來,在那入冬前所爆發的最後一場戰役,那多達幾十萬人的屍體,無論是齊魯宋三國聯軍還是楚國軍隊,都沒有餘力在風雪中掩埋。
結果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因屍體腐爛而滲透出來的屍水污染了附近的湖泊、河流,最終爆發了大規模的瘟疫。
也就是從那之後,楚國再不敢大規模地征召農民兵在本土作戰。
爲何?因爲農民兵的戰鬥力太弱,在戰場上純粹就是炮灰的角色,楚國可不想再次在本土爆發瘟疫。
隻有在對外戰争時,楚國才會征召農民兵,比如兩年前的暘城君熊拓。
而此番爲了抵抗齊魯魏三國聯軍的讨伐,楚王熊胥征召了幾近百萬人的農民兵,但說到底也隻是讓後者負責後勤輸運。
讓這些農民兵上戰場?在本土作戰?
已經吃過一次血虧的楚國,可沒有這個膽子。
這件往事,側應反應出農民兵在戰場上的戰鬥力是何等的低下。
然而今日前來攻城的魏國鄢陵軍,其所展現出來的強大戰鬥力,卻讓孫叔轲大吃一驚。
可能孫叔轲在心中驚疑:魏國鄢陵軍的前身,不就是當年暘城君熊拓爲了攻打魏國而臨時征召的農民兵麽?何以今日居然能夠力壓楚國正軍?
隻能說,孫叔轲并不了解『魏國步兵』的實質。
『魏國步兵』強悍,并不在于魏人的身體素質,而是在于,魏國在訓練步兵方面,可以說冠絕中原各國——魏國本來就是一個靠步兵打天下的國家。
而鄢陵軍在歸降了魏國之後,魏國朝廷兵部便在趙弘潤的授意下,給予了鄢陵軍訓練步兵方面的幫助,将訓練步兵的要領與詳細操練項目給予了鄢陵軍。
當然,商水軍亦是如此。
因此,在經過足足兩年的魏國式步兵訓練後,盡管鄢陵軍皆是楚人組成,但他們實際上卻足可以稱之爲,魏國步兵!
當年在從遙遠的隴西來到中原後,一口氣覆滅了梁國、鄭國,随後拿下了半個蔡國,且又讓衛國臣服,讓中原各國都感到毛骨悚然的,魏國步兵!
“铚縣的守将孫叔轲,似乎是低估了鄢陵軍的戰鬥力呢。”
在遠處的土坡上,汾陉軍大将軍徐殷注視着戰場,輕笑着對趙弘潤言道。
趙弘潤微微一笑。
其實何止是楚将孫叔轲低估了鄢陵軍,就連趙弘潤此前都沒有想到,經過兩年艱苦操練的鄢陵軍,戰鬥力居然強悍到這種地步,一口氣就将戰線壓到了铚縣城牆。
要知道在趙弘潤的印象中,非但攻城戰,攻城一方往往要經過幾輪的沖鋒,才能突破守城方飛矢類武器的封鎖,沖到城牆底下。
而這個過程,才是在攻城戰中攻城一方之所以陣亡數倍于守城方的根本原因。
毫不誇張地說,在尋常的攻城戰中,按照比例,一百名攻城一方的士卒,冒着守城方箭雨的封鎖,最終能夠到達城牆底下的,可能僅有三十人左右,而這三十人,會有十人死于從城牆上丢下來的巨石、檑木、滾油,會有十人死在攀爬雲梯的過程中,而最終有機會攀上城牆的,可能隻有寥寥十人。
而這十人,還得面臨城牆上敵軍的阻擊,很有可能到最後全員死在敵方的城牆上。
這個比率,正是攻城戰之所以慘烈的原因。
然而眼下那五千鄢陵軍的先鋒軍,明明陣亡人數還未超過千人,居然已将戰線壓到铚縣城牆一帶,且已經開始對城牆展開兇猛的攻勢,這種強悍的戰鬥力,就連趙弘潤看了都歎爲觀止。
不過,趙弘潤也看出了鄢陵軍的薄弱點。
倒不是訓練方面的不足,而是武器配置或兵種配置的弱點。
比如說,此刻的那五千鄢陵軍,就欠缺對铚縣城牆的壓制力,倘若此時有一支訓練有素的弩兵配合作戰,射殺城牆上那些正在向城下投擲石頭、檑木的楚兵,那些正沿着雲梯向上攀爬的步兵,他們顯然能輕松許多。
再比如,由晏墨督造的井闌車,明明車頂的平台可以站人,但晏墨卻沒有在這裏部署一支弩兵,否則铚縣城牆上的弓弩手豈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射殺城下的鄢陵軍士卒?
總得來說,就是遠程武器的壓制力度不夠。
當然,這點無法責備晏墨或者鄢陵軍,反而是趙弘潤這邊的失職,沒有讓冶造局替鄢陵軍打造相應的遠程兵器。
不過趙弘潤也沒有辦法,畢竟至今爲止,冶造局與兵鑄局手中還攥着大批量的訂單:南燕軍、成臯軍,至今都還未更新武器裝備,新晉大将軍韶虎的新大魏武軍,還有半數武器裝備未曾交割,除此之外還有趙弘潤他四王兄燕王弘疆爲麾下山陽軍而要求的新訂單。
總而言之,在北疆近十萬軍隊普遍武器裝備不足的情況下,縱使趙弘潤執掌着冶造局,也不好給鄢陵軍插隊。
畢竟鄢陵軍好歹還是有武器裝備的,盡管陳舊些。
忽然,趙弘潤心中一動,暗罵自己愚蠢。
想想也是,擺着魯國在後方,居然還舍近求遠要從魏國運輸武器裝備過來,明明是魯國督造的武器裝備質量更好。
想到這裏,趙弘潤轉頭對正在記錄鄢陵軍在戰場上表現的宗衛穆青說道:“穆青,記下來,以本王的名義,向齊王讨要手弩一萬支把,弩矢十萬支,盾牌十萬面,盔甲十萬套,長戈五萬、刀劍十萬……”
大将軍徐殷在旁聽聞,驚地直抽涼氣,他心說:肅王殿下您這是狠宰齊王啊?
可能是注意到了徐殷震撼的表情,趙弘潤微笑着說道:“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嘛,我也曉得齊王不可能答應這種要求,不過說得多些,讨價還價也算是留有更多餘地嘛。”
不得不說,其實趙弘潤心底也清楚,魯國近階段所打造的武器裝備,包括戰争兵器,恐怕早就裝備于齊王呂僖所率領的主力軍了,剩下的,恐怕也送到齊将田耽的東路軍,恐怕魯國的兵庫,早已被搬空了。
但就像他所說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哪怕最終齊王呂僖隻給他五千副手弩,數萬至弩矢,其實用來加強鄢陵軍的遠程打擊能力也足夠了。
畢竟在攻城戰中,弩兵所起到的隻是輔助作用,真正的主力還得是步兵。
此時,鄢陵軍對铚縣東西兩側城牆的攻擊,也早已展開。
相比較攻打铚縣東城牆的鄢陵軍那中規中矩的作戰方式,負責攻打西側城牆的左洵溪、華嵛二人,借助今日吹拂的西風之便,朝着城内抛射火矢。
隐隐可以看到,铚縣城内已有好幾處燃起了火勢,陣陣黑煙開始彌漫城内,且在西風的吹拂下徐徐向東面飄散。
仔細傾聽,其實隐約還可以聽到铚縣城内的混亂,不難估測,城内的楚兵正在奮力滅火。
此刻的铚縣,猶如一鍋被煮開的沸水,人聲鼎沸。
趙弘潤擡頭望了一眼天空中太陽的位置,以此判斷時辰。
盡管眼下鄢陵軍的優勢非常明顯,但他還是有預感,今日鄢陵軍恐怕很難攻克铚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