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日大清早,齊王呂僖便邀請魯國國主公輸磐以及齊魯兩國的許多公卿來到了『邳』要塞内的軍議大廳。
因爲是在要塞中,所謂的軍議大廳鋪設十分簡單,無非就是一個鋪設着木闆的大房間而已,隻不過用在這裏的木闆,按照齊王呂僖的喜好,皆漆上了産自楚國的名貴紫漆,變相地彰顯了齊國的财大氣粗。
“大王今日召集衆人,莫非東西兩路有所突破?”
待衆人坐定之後,魯國國主公輸磐見齊王呂僖面帶喜悅之色,遂好奇問道。
沒想到聽聞此言,呂僖哈哈一笑,從懷中取出一份捷報,舉在手中揚了揚,笑着說道:“寡人适才接到田耽的捷報,捷報中言道,他已于一日前攻破『鍾吾』,眼下正兵分兩路,一路攻打『蘭陵』,一路攻打『溧陽』……而就在他寫這封捷報之前,田耽大破楚溧陽軍熊盛,眼下蘭溪亦堪堪将破,溧陽亦堪堪将破……”
聽聞此言,屋内頓時嘩然,無論齊魯兩國的公卿,臉上皆露出了歎爲觀止的驚訝之色。
這才過了多久?
田耽便已破一城,即将攻破三城?
不愧是『大齊名将』!
而在衆人的驚歎聲中,齊王呂僖轉頭坐在旁邊、與他平起平坐的魯國國主公輸磐說道:“田耽在信中言道,他此番取得如此優勢,多虧了魯國能工巧匠們所打造的兵器啊。”
“不敢當、不敢當。”見齊王呂僖刻意提起魯國的功勞,魯國國主公輸磐笑吟吟地擺手道。
不得不說,這個時期的齊魯兩國,關系的确是堅如磐石,因爲齊國非但國力強盛,支持着魯國的經濟,并且,齊王呂僖亦相當會做人,時不時地誇獎魯國一番,這使得魯國一如既往地成爲齊國最堅實的同盟。
然而就在衆人慶賀的時候,殿内卻響起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東路軍高奏凱歌,卻不知西路軍的進展又如何?”
殿内,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轉頭望向開口的那人。
『又是這個田広(guang)啊……』
包括魯國國主公輸磐在内,殿内衆魯國公卿下意識閉上了嘴,裝作什麽也沒聽到。
因爲這是人家齊國内部的事。
不錯,在這個時候開口的人,正是齊國的右相田広。
田氏,在齊國是大姓,但并非所有的田氏都出自一支。
比如田耽與田諱,他們出自『臨淄田氏』,而右相田広,則出身『濱海田氏』,因此雖說都是『田氏』,但其族譜、祖宗都是各不相同的。
不過,不可否認皆是齊國的公卿貴族。
“田卿。”齊王呂僖臉上的笑容逐漸收了起來,平靜地說道:“今日田耽送來捷報,值得慶賀,就莫要壞了氣氛了……”
齊國右相田広聞言連忙告罪道:“請大王恕罪,臣下也是有感而發。……我大齊的戰将,在東路勢如破竹,即将攻克三城,何以西路軍音信全無呢?”說着,他有意無意地瞥了一眼坐在首席的左相姬昭,即趙弘潤的六王兄趙弘昭。
聽聞此言,姬昭心中不由苦笑連連。
他與田広,算是已經交鋒過數回的老相識了,并且他也明白,田広一直看他不順眼。
原因就在于,田広有個兒子,歲數與齊王呂僖最疼愛的女兒嫆姬相仿,因此,濱海田氏一直以往都希望田広的兒子能夠成爲齊王呂僖的女婿,因此這些年來,沒少在齊王呂僖面前旁敲側擊地暗示,隻不過齊王沒有理會。
沒想到兩年前,一個不受齊國宮廷待見的魏國質子姬昭,忽然得到了齊王呂僖的寵愛,後者非但将最疼愛的女兒嫆姬許配給了姬昭,還将姬昭一口氣提拔到右相這個位高權重的位置上。
單單這事也就罷了,沒想到到了去年,齊王呂僖對姬昭的偏愛變本加厲,居然冒着大不韪,叫姬昭與當時擔任左相的田広調換了職位。
起初,當聽到齊王呂僖在宮廷上那句『田広啊,你與姬昭調換一下吧』的話時,無論是田広還是齊國的公卿們,都沒有将這件事太過于當真,畢竟齊王呂僖向來就喜好玩,曾經他還将某位公卿貶到馬廄喂馬,讓原本在馬廄喂馬的馬夫接替前者的職位。
這種在其他國家看來不可思議的事,在齊國這邊并不稀奇,畢竟齊王呂僖本來就是一個喜怒無常、不好揣摩的人。
因此,田広當時隻以爲那隻是齊王呂僖閑着沒事的一種消遣,因此笑呵呵地應了下來,反正在他看來,過不了幾****與姬昭就能再換回來。
可沒想到,足足過了數個月,也沒見齊王呂僖再提起這件事,這時田広就感覺有點不對勁了。
但當時米已成炊,齊國宮廷内已不再關注此事,即便是田広,也不好貿然地提起此事,畢竟齊王呂僖别看平日裏嘻嘻哈哈沒啥正行,但隻有相處過久的人才知道,這是一位極其殺伐果斷的君王。
一直到前幾個月,齊王呂僖将齊國北部那支裝備有火弩船的水軍也交給姬昭,并借此獲取魏國的支持,田広這才恍然大悟:這是齊王呂僖在預留退路了。
齊王呂僖,盡可能地将齊國的權柄都移交給姬昭,爲了就是讓姬昭日後有能力使齊國安穩渡過他呂僖身故的那一段時日,避免一些不好的事情發生。
什麽不好的事情?
濱海田氏,作爲齊國勢力最龐大的一支非呂姓王公的貴族,齊王呂僖在過世之前不委托重任,反而暗中削弱濱海田氏,提攜魏國出身的姬昭,盡可能地爲其招募班底,這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呂僖,也防着濱海田氏!
這并不是空穴來風,因爲齊國曾有過傳言:田氏的勢力愈發龐大,或将在日後取代呂氏。
當時齊王呂僖嘻嘻哈哈不以爲然,可誰敢保證這位大王心中就沒有削弱田氏的想法呢?
至于田広,他倒是沒有取代呂氏這種念頭,他隻是單純地對姬昭感到不爽。
一個魏國王子出身的人,如何能在齊國擔任要職?執掌大權?
再者,他田広爲齊國鞠躬盡瘁,何以齊王呂僖對他的信任反而不如姬昭這個外邦之人?
也正是從那時起,田広時不時地就針對姬昭,包括眼下用東路軍的戰果來諷刺魏人的無能。
不得不說,在田広的帶動下,殿内齊國公卿們不由得議論紛紛。
或有右相田広一系的公卿開口,隐晦地指出齊王呂僖不該聽信讒言,委任姬潤那一介十五六歲的稚子擔任西路軍的主将。
總而言之,就是借擡高田耽的地位而将趙弘潤貶地一文不值。
甚至于,更有人提議,更換西路軍的主将,派遣齊國得力的将領前往。
『這幫家夥是不是腦子有屎?』
齊王呂僖一言不發,隻是淡淡地看着殿内的衆公卿,心下冷笑連連。
要知道,齊魯兩國至今已有着百餘年的盟約關系,因此哪怕是齊将,也可以命令魯國的軍隊。
然而,魏國卻是剛剛才加入『齊魯魏三國聯盟』的,你叫一個齊人去指揮魏軍?
非壞事不可!
但是這些話,齊王呂僖并沒有解釋,因爲他知道,殿内的那些公卿表面上是針對那位魏國的年輕肅王姬潤,實際上,卻是針對他呂僖的女婿姬昭。
他轉頭望向自己的女婿姬昭,見後者依舊四平八穩地坐着,心下暗暗稱贊了幾句,遂開口道:“左相,你可是有話要說?”
姬昭微微一笑,朝着殿内衆公卿施了施禮,溫文爾雅地說道:“回禀大王,臣下并無話要講。……臣下以爲,衆公卿大人所說的皆是實情。想當年,楚暘城君熊拓率十六萬大軍進犯臣下的母國大魏,亦未曾想到我弟姬潤會憑三萬五千兵力就将其打丢盔棄甲,甚至丢了大片的國土。……再者,或許在座的諸位公卿大人不知,去年三川的羯人挑釁我的母國大魏,興二三十萬大軍氣勢洶洶地殺向大魏,亦不曾想到,我弟姬潤率軍出關,數月内就平定此戰事……”
『這話挺毒啊……』
齊王呂僖摸了摸下巴,饒有興緻地看着姬昭。
果不其然,姬昭的話讓殿内那些公卿面色頓變,或有一人語氣不善地質問道:“左相大人,您是在說我等鼠目寸光麽?”
“我沒有說。”姬昭微笑着搖了搖頭,然而他臉上的笑容卻仿佛是在說:這是你自己說的。
何其嚣張!
殿内一幹齊國公卿頓時面色憤慨,紛紛指責姬昭。
而就在這時,殿外忽然高喊一聲:“報!西路軍送捷報至!”
殿内,頓時鴉雀無聲,那些方才還在聲讨姬昭的衆公卿無不瞠目結舌。
『姬潤小子,終究是沒有讓寡人與他王兄失望,但願他的捷報能讓這屋内那些聒噪的家夥閉嘴!』
心中如此想着,齊王呂僖笑吟吟地手指姬昭,說道:“給左相。”
“是!”
送信的齊兵将捷報送到姬昭手中。
隻見在衆目睽睽之下,姬昭随意地打開木盒,取出其中的戰報,随即展開掃了幾眼。
“西路軍戰況如何?”
齊王呂僖故意問道。
隻見姬昭微微一笑,風輕雲淡地說道:“也沒什麽,不過是付出了五千多名士卒的代價,擊潰了八九萬楚軍,并拿下了相城,且收編了四萬餘投誠的楚軍兵将而已……”
聽聞此言,殿内響起一陣抽氣聲。
僅付出五千多名士卒的代價,便擊潰了八九萬的楚軍?
還拿下了相城?
并且還收編了四萬餘投誠的楚軍兵将?
饒是方才針對姬昭的右相田広,此刻亦是張大着嘴,一臉難以置信之色。
然而姬昭卻不理睬殿内包括右相田広在内的諸齊國公卿,隻見他搖了搖頭,苦笑着說道:“我弟弘潤啊,他素來有個壞習慣,就是想不起要及時地送出捷報,非要等空閑下來之後。你看,明明兩日前就打下了相城,非要拖幾日……拿他也是沒有辦法。”說着,轉頭望向齊王呂僖,拱手說道:“大王,我弟姬潤在信中拜托大王近兩日攻打符離塞,吸引符離塞楚軍的主意,方便他攻克浍河的『铚縣』與『蕲』,助大王夾擊符離塞。”
聽聞此言,整個殿内鴉雀無聲。
即便是齊王呂僖,眼中亦難掩對此事的震驚。
因爲這意味着,西路的魏軍的進展,絲毫不比東路田耽所率領的軍隊遜色。
更要緊的是,魏軍非但因戰蒙受的損失要比田耽軍少,而且還收編了四萬餘楚兵,戰力愈發強大。
若這樣比較,孰高孰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