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間,安陵縣令嚴庸前前後後地忙碌,将趙弘潤的規劃确切落實下去,整個人活脫脫瘦了一圈。
可話說回來,他也不是沒有收獲,至少在那五萬難民的心目中,嚴庸已從『安陵貴族的走狗』,顯著上升爲『他或許是個好官』的地步,總之,嚴庸總算是堪堪能夠挽回他先前被迫所做的一切。
不過對嚴庸而言,他總算是真正體會到了作爲一名地方父母官的美好滋味,比如就在方才,有一個僅幾歲的小丫頭捧着一隻竹罐子來到他面前,奶聲奶氣地說了一句『您辛苦了請喝水』,當時嚴庸險些感動地熱淚盈眶。
要知道他在安陵那麽多年,從未收到過如此珍貴的問候。
『該死的王氏!』
嚴庸心底暗暗罵了一句,畢竟曾經正是那些以王氏爲首的安陵貴族脅迫他,差點就毀了他。
“縣老爺,米都發下去了。”
如今已擔任尉佐的牛壯走了過來,憨憨地說道。
其實不用牛壯說,畢竟嚴庸皆看在眼裏,不過他還是點了點頭,似心滿意足地長吐了一口氣。
『接下來,就是處理安陵與鄢陵的矛盾了……』
嚴庸暗自嘀咕一句,轉身走向縣衙。
見此,牛壯朝着一幹新招募的衙役喊道:“收工了、收工了。”
“哎……”
一幹衙役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畢竟他們這段時間,先是要安置一部分難民居住到安陵城内,随後,又要到鄢水去将趙弘潤從商水調過來的糧食裝車搬運到安陵,最後還要分發給衆多的難民,豈止是一個累字足以形容?
暫且不說這些衙役喘着粗氣收工回家,且說嚴庸帶着尉佐牛壯回到縣衙。
來到縣衙的書房,嚴庸就看到趙弘潤正負背雙手站在書房内的窗口,看似是有什麽心事。
嚴庸猜得沒錯,趙弘潤的确是有心事,問及原因,無非就是因爲駱瑸罷了。
平心而論,趙弘潤果真是非常欣賞駱瑸,十分希望駱瑸能改投他麾下,但遺憾的是,駱瑸對待東宮太子還真是愚忠。
不過話說回來,這就是當代儒生的倔脾氣:一旦他們決定向某個人效忠,哪怕對方是一灘糊不上牆的爛泥,他們亦會盡心盡力輔佐,直到蠟炬成灰。
毫不意外地說,就算是此番東宮太子遭了大難,恐怕駱瑸亦不會舍他而去,除非前者敗亡而死。
而這就意味着,趙弘潤幾乎是沒可能将駱瑸這等賢才收歸門下了。
『也不曉得駱瑸回到大梁後,是否鬥得過那個周昪……』
想起這樁事,趙弘潤便感到有些糾結,他既不希望雍王失敗,卻又不想看到駱瑸被周昪打壓。
更糟糕的是,駱瑸對上如今深受東宮器重的周昪,根本是毫無優勢。
周昪所提出的那幾條強國策,其真正高明之處,在于它是陽謀,根本不怕計策中的弊端暴露。
不出差錯的話,鄭城王氏的發展重心,應該會逐漸向上黨轉移了。
畢竟周昪是『東宮黨』的人,鄭城王氏也是,倘若周昪提出的國策鄭城王氏不率先給予全力支持,東宮的面子該往哪裏擺?
因此,鄭城王氏此番非但要出力,還得出大力,花巨資打造一支邊戍衛軍,在日後與韓國的戰事中取得成績。
反過來說,雍王弘譽的舅族,即其母貴妃施氏的娘家,亦會這麽做。
不出意外的話,上黨非但會成爲魏韓交兵的戰場,亦會成爲太子弘禮與禹王弘譽角力,賺取武勳的比試之地。
這可不是鬧着玩的……
倘若鄭城王氏所組建的新軍在與韓國軍隊的戰事中被摧毀,這簡直等于間接毀了鄭城王氏數代人、甚至是十幾代人所辛苦積累的财富。
搞不好,輝煌的鄭城王氏,會徹底被拖死在上黨。
『高明!』
趙弘潤暗自稱贊道,随即心中泛起一個懷疑:可能他二兄雍王弘譽身邊,并不止周昪一位幕僚謀士,否則,弘譽何以敢叫施氏與鄭城王氏角力呢?要知道施氏的勢力是不如鄭城王氏的,趙弘譽何以如此笃定,被摧毀的會是鄭城王氏,而不是支持他的施氏?
不想仔細想想,東宮身邊還有一個駱瑸,趙弘潤并不認爲這場太子與雍王之間的交鋒,會以一面倒的過程結束。
不過這一切,對趙弘潤來說并無所謂,因爲上黨山陽縣還有他的四皇兄燕王弘疆坐鎮,且還有南燕大将軍衛穆,諒王氏與施氏也不會鬥地太過火。
隻要彼此雙方不是直接打起來,單純以從韓國軍隊那奪取的武勳争個高下,趙弘潤欣然樂于見此:因爲這對整個魏國,是百利而無一害之事。
『說不定,父皇也是看在這一點上,故意裝作不知……』
趙弘潤毫不懷疑他父皇會看穿整件事,畢竟就連他的青鴉衆都能追查到周昪的底細,他父皇的眼線『内侍監』,又豈會被蒙在鼓裏?
隻不過嘛,在趙弘潤心目中,他父皇陰險腹黑狡猾,十有八九不會插手此事,靜看王氏與施氏的角力。
『很有可能,父皇或許還有在背後推動這件事……』
這位被其老子三番兩次利用的肅王,一臉笃信地猜測着。
“殿下,嚴縣令來了。”
宗衛長衛驕見嚴庸走入書房,而趙弘潤卻還站在窗口發呆,遂來到後者身旁,小聲提醒道。
“喔。”
趙弘潤聞言過神來,轉頭望向嚴庸。
見此,嚴庸連忙将他所負責的安置難民之事的進展,告訴了趙弘潤。
當得知安頓難民之事總算是進入了收尾階段,趙弘潤着實松了口氣。
畢竟想要安置五萬左右的難民,讓其皆能得到一個可安身的歸宿,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新城的城牆,你日後慢慢找人修葺吧,雖說朝廷工部目前忙得不可開交,但相信還是會派些工匠過來指導,至于徭役,如今安陵境内也有十幾萬人,你慢慢招募吧。”
“是!”嚴庸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無論是他還是趙弘潤,都不甚着急,畢竟修葺城牆這種事,本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就算人力物力盡皆到位,恐怕也得修建個兩三年,若是中間出點岔子,一座城池修建個近十年,也不是沒有發生過的。
沒看到商水縣境内的那四個被稱作某某城的附屬小縣,如今不還是光秃秃的連個城牆都沒有麽?
“不過肅王殿下,似新築城牆這種大事,不需要上報朝廷麽?”
嚴庸眼巴巴地望着趙弘潤,小聲提醒道。
記得之前,趙弘潤在得知安陵無法安置下那五萬難民後,曾毫不在意說了一句『那就新修一座城縣』吧,可事實上,新修一座城縣,所費的錢财何止千千萬萬?
若在以往,這可是需要上報朝廷,甚至是需要得到魏天子認可的,絕不可能像眼前這位肅王說的那樣輕易。
可能是看出了嚴庸心中的顧慮,趙弘潤笑着說道:“放心,虞造局會爲你安陵出這筆錢的。”
要知道,一旦『安陵工坊』建成,就意味着安陵縣内至少幾萬人給虞造局打工,代替虞造局加工羊皮、羊毛等原材料,相信虞造局的官員們歡喜都來不及呢。
說到底,『安陵工坊』内的勞力才賺多少錢?跟虞造局日後的利潤根本不能比,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在囑咐了嚴庸幾句後,後者便識趣地告退了。
而此時,宗衛周樸則邁步走入了書房,身後跟着五個衣衫褶皺、頭發蓬亂的年輕人。
這五個年輕人不是别人,正是趙來峪托付趙弘潤狠狠磨砺的安陵趙氏一門的第三代子孫,三公子趙成稚、五公子趙成炅、八公子趙成棠、十公子趙成粲,以及十三公子趙成恂。
曾幾何時,這些公子哥在安陵堪稱一霸,與那些以安陵王氏一門爲首的貴族子弟稱兄道,哪怕是嚴庸貴爲安陵縣令,遇到這些人也得尊稱一聲公子。
可眼下,他們五個卻畏畏縮縮地站在宗衛周樸身後,大氣都不敢喘,不難猜測,這五人在縣牢裏準是被周樸好生“磨砺”了一番,至少已經不再那麽狂妄了。
“坐。”
趙弘潤攤了攤手,示意道。
可是那五位趙氏子弟,卻沒有一個敢動,甚至于,其中有一個還偷偷看了一眼笑眯眯的周樸,眼眸中透露着畏懼。
甚至于,在周樸淡淡說了一句『沒聽到殿下叫你們坐麽?』時,趙成稚、趙成炅、趙成棠三人渾身一震,滿臉惶恐不安,看樣子仿佛是随時有可能被吓得癱坐在地。
見此,趙弘潤暗自偷笑了幾聲,随即揮揮手遣退了周樸,畢竟他看得出來,這幾位趙氏的堂兄,顯然是對周樸産生了心理陰影。
周樸躬身而退,見此,趙成稚、趙成炅、趙成棠幾人這才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而此時,趙弘潤環視了一眼這五位遠房堂兄,張口說道:“今……”
僅僅隻說了一個字,趙弘潤便看到青鴉衆的段沛急急匆匆地跑了進來,顧不得注意屋内的情況,低聲說道:“殿下,出事了。”
趙弘潤适時地收了聲,在微微瞥了一眼那五名趙氏子弟後,皺眉問道:“緊急麽?”
言下之意,若是不緊急的話,那就待會再說,沒瞧見本王正準備教訓人麽?
然而,段沛卻點點頭,嚴肅地說道:“十分緊急。”
趙弘潤聞言皺了皺眉,不由地點了一下頭。
見此,段沛會意,邁步走到趙弘潤身邊,附耳對後者說道:“殿下,王氏一門族人在撤出安陵,搬遷至鄭城的途中,遇到了一支馬賊的襲擊……這支馬賊,種種迹象表明是殿下前一陣子叫我青鴉衆關注的『桓虎騎寇』!”
“……”
趙弘潤不由地雙眼睜大,一臉驚愕之色。
那桓虎,居然跑到安陵附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