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摯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瞅着趙弘潤,一副白日見鬼般的表情,指着趙弘潤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不得不說,似他這般手指着趙弘潤且對後者指名道姓,這對貴族是非常無禮的一種行爲,好在趙弘潤與宗衛們均不會爲這個與呂摯計較。
“是。”趙弘潤微微笑了笑,點了下頭。
見此,周圍的人群嗡地一聲變得嘈雜起來,那些難民們紛紛用了過來,七嘴八舌地懇請趙弘潤幫助他們,爲他們做主。
由于場面實在太混亂,好似耳邊有千萬隻蜜蜂嗡嗡直叫,讓趙弘潤耳朵發震,他連忙說道:“好好好,諸位,諸位,稍安勿躁,本王保證,定會解決諸位的居宿。”
聽趙弘潤這般信誓旦旦地保證,附近的衆難民們這才滿心歡喜地收了聲,不過卻并未離開,依舊圍在趙弘潤身邊。
也難怪,畢竟趙弘潤在這些原鄢陵爲主的難民中還是享有極高威望的,因爲兩年前正是他與浚水軍一同擊潰了楚暘城君熊拓的軍隊。
至于爲何他比整個浚水軍都出名,那就要提到他那尊貴的皇子身份了。
“肅王殿下,請恕在下方才多有得罪……”
呂摯讪讪地向趙弘潤表達歉意。
因爲方才他在與趙弘潤的閑聊中,曾不止一次對『鄢陵如今歸屬那四十餘萬楚人居住』一事而感到極其的不滿,其中難免也涉及到一些對趙弘潤不恭敬的抱怨與牢騷。
不過話說回來,趙弘潤又豈會因爲這種小事而動怒呢?
“無妨,呂兄不知者無罪。”
趙弘潤笑着擺了擺手,不過待他的目光望見那些眼下更加畏懼的縣兵時,他的面色還是逐漸沉了下來。
此時,宗衛穆青來到了趙弘潤身邊,抱拳說道:“殿下,受傷的民衆卑職都看過了,創口處卑職也給敷了藥,餘者皆是些皮外傷,但是有三人傷勢頗重,恐怕……”
趙弘潤皺皺眉,跟着穆青邁步走向那三名傷勢頗重的難民身邊,他這才注意到,這三人皆是胸腹部被捅了一刀,以當今的醫術而言,軀體被刀刃所捅,這幾乎是無法治愈的。
『……』
趙弘潤蹲了下來,握住那三人中其中一人的手,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
平心而論,他方才的反應是極快的,一見那些縣兵拔出利刃,心知不妙,便迅速叫晏墨召來那五百名鄢陵兵,但就算如此,還是慢了一步。
歸根到底,是他萬萬也沒有想到,那些縣兵居然會真的動刀刃,他們居然會真的将刀刃對準平民。
若隻是棍棒,趙弘潤還能理解,可是,他們居然動刀刃!
三名重傷者,皆被宗衛穆青帶着十幾名鄢陵兵擡往安陵縣内,尋找醫館救治去了,但是是否能痊愈,說實話趙弘潤并不看好,隻能衷心祝願他們能夠活下來。
見趙弘潤面色不佳,宗衛周樸會意地遣散了周圍的難民,因爲他知道,此刻自家殿下正在發作邊緣。
而那些難民,顯然也看出了趙弘潤那強忍着怒意的陰沉表情,紛紛順從地退散開來,不過他們卻并未離開很遠,畢竟他們也看親眼目睹趙弘潤怒斥安陵縣縣令的那一幕,以此宣洩己方長久以來的憋屈。
大約一炷香工夫,安陵縣縣令終于露面了,隻見那位身穿官服的縣令,騎着馬飛奔到趙弘潤面前,翻身下馬,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口呼:“下官安陵縣縣撫嚴庸,叩見肅王殿下。”
『居然騎馬來……』
趙弘潤略有些意外地瞅了一眼跪倒在面前的那位安陵縣縣令。
要知道,一炷香的工夫轉眼即逝,而他之所以提出這樣苛刻的要求,正是準備待這名縣令遲到時借此發作,沒想到這家夥倒是有些聰明,知道自己無法在一炷香内從城内府衙跑到城外,居然不知從何處弄了一匹坐騎,也顧不得等待縣兵衙役,孤身一人,生生在一炷香工夫内趕到了,這還真讓趙弘潤無從發作。
瞥了一眼那坐騎,趙弘潤發現馬背上仍套着套索,顯然,這原是一匹拉馬車的馬。
“安陵縣縣撫嚴庸……”趙弘潤重複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安陵縣縣令的名字,問道:“嚴庸,你是如何入的仕途?”
嚴庸低着頭,恭恭敬敬地說道:“下官,是洪德三年科舉入仕,名列甲榜一十七。”
『居然不是被推薦的官,還是自己考出來的?』
趙弘潤心中暗暗冷笑,問道:“呵,居然是一個飽讀詩書之人……本王來問你,縣撫的『撫』字,如何注解?”『注:縣撫,即縣令。』
嚴庸沉默了片刻,老老實實回道:“回殿下話,撫者,安也。”
“很好。”趙弘潤點點頭,吩咐道:“你擡起頭來仔細瞧瞧四周,看看你是否做到了這個『安』字!”
然而嚴庸并不敢擡手,依舊低着頭跪在原地。
見此,趙弘潤怒喝道:“擡頭!”
“是……”嚴庸渾身一震,下意識地擡起頭,依言望向四周。
入眼處,是附近地上的斑斑血迹,是那一幹已被鄢陵兵收繳了兵刃的縣兵們惶恐不安的眼神,是遠處那一群難民憤恨的目光,以及眼前這位肅王殿下,那冰冷刺骨、殺氣騰騰的眼神。
“你何來的膽子,命縣兵将刀刃朝向民衆?你比本王能耐啊!”
“下……下官知罪……”嚴庸連連磕頭。
趙弘潤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情,沉聲說道:“你起來罷,你是一縣之長,本王不好治你的罪。這件事,本王随後會上報朝廷禦史監,讓禦史來定奪你的罪狀。……起來罷!”
嚴庸依言站了起來,眼神明顯有些呆滞僵直。
要知道被告到禦史監,這就意味着他這輩子的仕途已經完蛋了,甚至于,待他被禦史監解除官職後,還會被刑部問罪,十有八九會被充軍,發配到成臯關、汾陉塞去修關塞,或者發配到南燕去修棧道。
忽然,嚴庸噗通一聲再次跪倒在地,哀聲求道:“肅王,此事不關下官的事啊……”
趙弘潤當然猜得到這整件事十有八九并非嚴庸的主意,想想也知道,一個經科舉入仕的縣令,又沒有什麽後台,豈敢做出這種民怨載道的事來?不要命了?
很顯然,真正的幕後之人,另有他人。
嚴庸這安陵縣縣令,十有八九隻是聽命于某人而已。
因此,就像對待那名縣兵頭頭那樣,趙弘潤并未太過難爲嚴庸,畢竟這隻是一些小人物而已,一些随時都會被某些人推出來當替罪羊的可憐蟲而已,爲難他們做什麽?趙弘潤想要教訓的,是那些藏起來的、會吃人的虎。
想到這裏,趙弘潤也懶得聽嚴庸的哀求,淡淡說道:“開倉放糧,或可減少幾分你造下的孽。”
“放糧……”
嚴庸愣了愣,額頭冷汗淋漓。
見此,趙弘潤凝眉瞪視道:“有什麽異議麽?”
“不,下官不敢……”嚴庸連連搖頭。
而此時,剛才那名被趙弘潤用棍棒敲破了頭的縣兵頭頭,又帶着十幾人氣喘籲籲地跑到城外。
因爲不敢抽空包紮額頭的傷口,此時那名縣兵頭頭滿臉都是鮮血,看得怪滲人的。
見他們到來,嚴庸連忙吩咐他們道:“李力,速速準備開倉放糧,在此開設粥鋪……”
那縣兵頭頭李力跑地前氣不接後氣,氣喘籲籲地說道:“卑……卑職遵命。”
說罷,他偷偷瞧了一眼趙弘潤,頗有些爲難地說道:“大人,恐人手不足……”
縣衙内的人手哪去了?
喏,這不是在那邊抱着腦袋跪着呢麽?
聽聞此言,縣令嚴庸轉頭望向趙弘潤。
見此,趙弘潤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喚道:“晏墨?”
“末将明白。”
晏墨會意,朝着麾下那些鄢陵兵做了一個手勢,頓時,鄢陵兵退到了一側,解除了對那數百名縣兵的拘禁。
而此時,趙弘潤冷冷對嚴庸說道:“一個時辰内,本王要親眼看到這些民衆領到米粥。”
“是、是……”
嚴庸連連點頭,随即呼喝那些縣兵到縣内準備開設鋪施粥所需要的工具。
不得不說,在性命攸關的情況下,無論是嚴庸、李力,還是那一幹縣兵,都爆發出了遠超平日裏的幹勁,不到半個時辰,就在城外放置好了炊具,将米倒入炊具内,開始熬粥。
當然,剩下的半個時辰用來熬粥,顯然是不足夠的,但這一點,趙弘潤并沒有與嚴庸這等計較,畢竟他也看得出來,嚴庸等人這回倒真是盡力了。
大約過了将近大半個時辰,米粥那噴香的氣味傳遍了城外,讓圍觀在附近的難民們大咽唾沫。
也難怪,畢竟他們有多少日子未曾吃過米了?
而就在嚴庸指揮着縣兵發放米粥的時候,從東南方的道路上馳來一隊騎士。
從衣裝打扮判斷,像是一些貴族子弟出城狩獵的隊伍。
在隊伍的前後,有一位論衣飾打扮并不遜色趙弘潤的年輕人,騎着馬遠遠靠了過來,隻見他目視着那些排着長隊正在領粥的難民,眼中露出幾許不悅。
“誰?是誰在此設粥廠施粥?”
『……』
此時趙弘潤正站在難民之中,目視着那些難民安安靜靜地領粥,冷不防聽到這一聲呼喝,遂轉頭看了過去。
『哼!是正主麽?』
趙弘潤分開人群,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