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待芈姜爲沈彧診斷了一番,并且敷上藥包紮好傷處,趙弘潤迫不及待地詢問起沈彧的傷勢來。
此時,其餘九名宗衛皆已趕到,盡皆用擔憂的目光望着躺在床榻上的沈彧。
在趙弘潤與其餘九名宗衛們殷切、期盼的目光中,芈姜搖了搖頭,說道:“如你們所言,胸口的傷勢僅是皮外傷,想來那陳宵在最後關頭是收力了,但是……”
聽聞此言,屋内衆人下意識地望向沈彧。
隻見沈彧靠躺在床榻上,面色悲戚、茫然,此刻正凝視着他擡起的右手。
他的右手,手腕處已敷藥包紮,但不知爲何,任憑沈彧咬着牙、憋着氣,使勁全力地活動手指,他的手指,亦隻能微微彎曲,且顫抖不止。
半響後,沈彧仰起頭,将後腦勺枕靠在床榻一端的靠背上,随即長長籲了口氣。
『……』
屋内衆人默然無語。
沈彧,完了。
雖然性命無憂,但是他的武人生涯卻到此爲止了。
手筋受創,而且傷的還是他慣用的右手。
連劍都提不起來的宗衛,還能算是宗衛麽?
就而在衆宗衛們爲他們宗衛長沈彧這回的劫難感到悲傷之際,卻見趙弘潤來到了床榻前,笑着說道:“沈彧,你這可惡的家夥,明明沒什麽事,适才卻裝出一副要死的樣子。”
“殿下……”
沈彧擡頭望向趙弘潤。
相處了七八年,他太了解自家這位殿下了,知道後者是故意說這樣的話來使他寬心,心中不禁有些感動。
感動之餘,他開口懇求道:“殿下,請莫要降罪陳宵,此事,隻是誤傷,他也不想的……”
聽聞此言,趙弘潤的面色微微沉了下來。
要知道在他心目中,宗衛們與他的親人幾乎沒有什麽區别,而如今陳宵居然傷到了沈彧,甚至于,雖然是錯手,但卻将傷到了沈彧的手筋,就算陳宵乃是原召陵縣令陳炳那位貞烈功臣的兒子,趙弘潤都想過要殺他爲沈彧報仇。
他趙弘潤,從來就不是大公無私的人,誰要是傷害了他重視的人,那麽,勢必會遭到這位肅王殿下十倍、百倍的報複。
而正是因爲了解自家殿下的性格,因此沈彧才開口爲陳宵求情,因爲他若是不開口求情,陳宵很有可能會遭到相同的報複,甚至于,有可能因爲此事而被趙弘潤下令處死。
“事到如今,你還想着别人麽?”趙弘潤有些不高興地說道。
聽聞此言,沈彧笑着說道:“那可不是什麽『别人』。……陳宵乃是原召陵縣令陳炳的兒子,而殿下素來敬重陳炳,若因此加害了陳宵,殿下日後定會後悔的。更何況,陳宵乃是難得的猛将,一身武藝比我輩宗衛更爲出色,這樣的豪傑,不應該死于牢獄。”
趙弘潤聞言沉默了片刻,似敷衍般說道:“容我考慮一下。”
“多謝殿下。”沈彧沒有再勸,畢竟他也明白,此刻請趙弘潤釋放陳宵,後者顯然是不會同意的。
隻能等這位殿下慢慢消氣。
不過由此,沈彧亦感受到了眼前這位肅王殿下與他們這些宗衛之間的感情,心中不禁有些感動。
囑咐了沈彧幾句,讓他安心養傷,趙弘潤陰沉着臉走出了屋外。
見此,宗衛衛驕本欲代替沈彧護衛趙弘潤左右,卻被沈彧給叫住了。
“穆青,你跟着殿下。”
沈彧吩咐道。
宗衛穆青愣了愣,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在微微歎了口氣後,點點頭,跟上了趙弘潤。
而其餘八名宗衛,則依舊站在沈彧養傷的這間屋子裏,因爲他隐隐已經猜到,沈彧要向他們交代什麽。
“衛驕。”沈彧在環視了一眼衆宗衛後,最終目光投注在衛驕身上,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從即日起,你代替我擔任宗衛長。”
“開什麽玩笑?!”
盡管衛驕已隐隐有所預料,但當這話從沈彧口中說出來時,卻讓衛驕氣地滿臉漲紅。
不可否認,想當年他們十名宗衛剛剛被宗府委派到趙弘潤身邊時,那是誰也不服誰,包括沈彧這個宗衛長。
畢竟,沈彧當年在宗府裏,也并非是最出色的。
論武力,褚亨最高;論韬略,以呂牧、高括、種招最爲出衆;論潛力,穆青最受期待。
沈彧當年,隻不過是因爲最年長,因此被趙弘潤指名爲宗衛長而已。
可這麽多年下來,當初誰也不服誰的宗衛們,如今早已情同手足,并且也習慣了沈彧這個老大哥擔任宗衛長。
如今沈彧突然讓衛驕擔任宗衛長,這對于衛驕而言,簡直就是一種羞辱,似一種沈彧不信任他衛驕的表現。
好在沈彧看到了衛驕臉上的激動,連忙解釋道:“衛驕,我說這話,并非是擠兌你。你們也看到了,我如今連動一下手指都費力,談何保護殿下?”
“可殿下根本不會在意!”宗衛高括皺眉說道:“殿下還有我們,還有肅王衛,你根本不需要親自動手。”
“話雖如此……”沈彧長長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下去,隻是默默地搖了搖頭。
衆宗衛頓時就明白了,沈彧讓衛驕擔任宗衛長,不爲别的,隻是因爲他的自尊心,無法接受已近乎一個廢人的他,仍然擔任着宗衛長。
往日沈彧擔任着宗衛長,他自信能夠保護趙弘潤,因此擔任這個職位心安理得,可如今,他手筋受創,一身武藝幾乎全廢,他又有何面目繼續坐在這個位置上?
但明白歸明白,并不代表衆宗衛們會接受。
比如衛驕,隻見他狠狠一巴掌拍在沈彧受創的胸口,不顧沈彧痛地龇牙咧嘴,冷冷說道:“總之,我會代替你護衛在殿下身邊,但是你這家夥,别給我偷懶,好好養傷。”
說罷,他拂袖離開了屋子。
“這家夥……”沈彧用左手捂了捂胸口,衛驕那一下,簡直讓他痛徹心扉。
“好好養傷吧,混蛋!”
“身爲宗衛長,居然臨陣脫逃,真可恥啊,沈彧!”
衆宗衛們言不由衷地口伐着沈彧,而其目的,不言而喻。
而與此同時,趙弘潤正在屋外向芈姜詢問沈彧手筋處的創傷。
對此,芈姜的回答讓趙弘潤十分失望。
“恐怕很難痊愈。……手筋腳筋不比皮外傷,若是斷裂,如同廢了一肢。雖然我仔細診斷過,沈彧的手筋并未被陳宵徹底割斷,但就算他日康複,恐怕沈彧的右手也不如以往那樣靈活……”
“平日裏的生活,會有障礙麽?”趙弘潤着急地問道。
“那倒不至于,不過……”望了一眼趙弘潤,芈姜低聲說道:“很有可能日後再也無法提重物。”
『無法提重物……』
趙弘潤沉默了。
而此時,宗衛穆青與衛驕已追趕了過來。
趙弘潤想了想,随帶着穆青與衛驕二人,來到了商水縣的牢房。
是的,此刻的陳宵,已被他下令投入監牢。
倒不是因爲他企圖襲擊平輿君熊琥,而是因爲他重傷了趙弘潤身邊的宗衛長沈彧。
“啪嗒!”
充當獄卒的商水軍士卒将牢房的門給打開了,趙弘潤邁步走了進去,望向牢内被枷鎖鎖着的陳宵。
此時的商水縣牢房内,其實也關着有不少人,但唯獨陳宵被單獨關在一件牢房内,并且身上套着枷鎖。
也難怪,畢竟此人一旦脫困,那就不是一般士卒能夠制服的了。
“肅王……”
當趙弘潤進來時,陳宵正在發愣,直到聽到近在咫尺的腳步聲,陳宵這才擡起頭來,目光有些複雜地望着趙弘潤,以及望着後者身邊的宗衛。
以往,趙弘潤在出門時身邊必定會跟随着宗衛長沈彧,但眼下,卻換成了衛驕與穆青二人,其中原因,陳宵最清楚不過。
“沈彧宗衛長他……傷勢如何?”陳宵低聲問道。
聽聞此言,還沒等趙弘潤開口,宗衛衛驕便冷笑着說道:“你還有臉問?……沈彧當時不過是想制住你,并未打算加害于你,可你呢?居然來真的?”說着,他長吐一口氣,冷冷說道:“他僥幸活下來了,不過,右手卻被你給廢了。……拜你所賜,他一身武藝算是廢了。”
陳宵聞言默然不語,半響後低聲說道:“拜我所賜?倘若肅王不曾阻攔我去殺平輿君熊琥,沈彧又如何會……這樣。”
“你這家夥!”衛驕勃然大怒,正要上前教訓陳宵,卻被趙弘潤擡手給擋了下來。
隻見趙弘潤凝視着陳宵,忽然開口說道:“陳宵,你呆在本王身邊,莫非就是爲了尋找機會殺熊琥?”
“……”陳宵擡起頭來,望向趙弘潤的眼眸中閃過幾絲異色。
“你不承認也沒關系。……方才本王仔細回想與你相遇時的種種,本王忽然發現,你表現的憨傻,或許隻是你裝出來了,爲的就是不讓本王與宗衛們對你有所防範。……其實你很聰明,你知道,就算你前往楚國平輿縣,也很難單憑你一人之力殺掉熊琥,于是,你就呆在本王身邊,因爲你去過召陵、也來到商水,知道熊琥與本王如今的關系,也知道熊琥在見本王時,他身邊并沒有護衛……”
“……”陳宵淡淡地看着趙弘潤,雖沒有承認,但觀他氣質,已不似以往那樣憨傻,眼神冷淡。
“本王早該想到的,中陽縣的尉佐,怎麽可能會是一個莽夫。”趙弘潤歎了口氣,對于自己的後知後覺很是不滿。
而此時,陳宵亦擡起頭來,用異樣的口吻冷冷說道:“陳某也并未想到,肅王居然袒護熊琥到這種地步,真是讓陳某失望透頂……”
“你這家夥!”
感覺到眼前的陳宵與前幾日所了解的陳宵簡直判若兩人,宗衛衛驕與穆青均有種被欺騙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