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來,這夥賊人要比前院的賊子厲害地多,無論是翻越圍牆還是躍入牆内,皆是悄無聲息,以至于那名手持長槍站在一間屋子外守衛的驿站兵丁,居然絲毫沒有察覺身背後的動靜。
『除掉他!』
其中一個黑影似乎是這些人的頭頭,指了指那名兵丁,随即做了一個割喉的手勢。
在他身旁,有另外一個黑影點點頭,貓着腰悄無聲息地潛行到那名兵丁身後,右手捂住後者的口鼻,左手手中的匕首,瞬時就割斷了後者的咽喉。
突然間來自身背後的襲擊,讓那名兵丁痛地睜大了眼睛,他好似還想掙紮,可就在這時,那名割斷了他咽喉的黑影,左手中的利刃亦不停留,順勢從這名兵丁的左肋下刺入,直戳心口。
隻見那名兵丁渾身一震,随即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黑影,悄悄将兵丁的屍體拖到了牆根處,随即,在仔細瞧了瞧四周,回頭朝同伴們招了招手,大概是威脅已解除的意思。
瞬時間,那二十幾名貓着腰躲在牆根處的黑影,無比迅速且悄無聲息地竄了過來。
『你們幾個去這,你們幾個去那,挨個屋子搜尋,目标應該就在這附近。』
這些黑影的頭頭,用手勢比劃着。
衆黑影點點頭,二十幾人分成三批,朝着三個不同的方向而去。
而其中一撥人,就徑直來到了蘇姑娘、烏娜等女眷所在的大屋子處。
此時,衆女正靜靜地呆在屋内,前院的厮殺聲,讓她們感到十分害怕,于是,作爲衆女中最年長的姐姐,蘇姑娘雖然她自己亦是擔心受怕,但仍然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安慰着羊舌杏、烏娜,以及丫環綠兒。
相比之下,芈姜芈芮兩姐妹就鎮定地多了,前者抱着佩劍靠在門邊的牆壁旁,閉目養神仿佛等待着什麽;而妹妹芈芮,則坐在擺滿了藥罐的桌子旁,居然是一邊輕輕哼着楚國的音律,一邊調配着某種藥粉。
這兩姐妹,仿佛絲毫不爲眼下的處境所擔憂。
由于屋内實在過于安靜,安靜地讓蘇姑娘感覺發毛,于是她忍不住詢問芈姜道:“芈姜,你……不害怕麽?”
芈姜緩緩睜開眼睛,面無表情地反問道:“爲何要害怕?”
“爲何……”蘇姑娘愣了愣,還沒等她再開口,她懷中正在安撫的羊舌杏怯生生地說道:“芈姜姐姐武藝很厲害的,她不會害怕的。”
眼瞅着衆女那好似恍然大悟般的神色,芈姜沒有解釋什麽。
隻是在心底,湧現了幾副畫面:一名三四歲的女娃,抱着一個尚在襁褓内的女嬰,呆呆地坐在車廂内,而在車廂外,前來殺她們姐妹倆的刺客,與暘城君熊拓派遣護送她們逃往巴國的護衛們殺成一片,遍地的屍骸,不絕于耳的慘叫聲。
『不關武藝、劍技厲害與否,隻不過經曆地多了,自然而然就不會太在意了……』
暗自微歎一口氣,忽然芈姜眼神一凜,當即懷中的利劍出鞘,反手紮向窗戶外,隻聽一聲悶哼,窗戶紙的外側瞬間被鮮血所染紅。
“呀——”
一聲由好幾個不同的聲音混合在一起的尖叫在屋内響起,随即戛然而止。
原來,是在看到窗戶紙上的鮮血後下意識尖叫起來的蘇姑娘,生生閉上了嘴,且同時用雙手捂住了烏娜與丫環綠兒的嘴。
至于她懷中的羊舌杏,在那一聲尖叫後就已經暈過去了。
而此時在屋外,一名企圖從窗戶窺探屋内究竟的黑影,被芈姜手中的利劍刺了一個透心涼,不可思議地低頭望向那貫穿了胸膛的利刃,恐怕至死都沒有想通,屋内的人如何會知道。
『屋内有高人?』
其餘六七名黑影見此微微一驚,見行蹤已洩,索性也不再藏匿,其中一人擡腳砰地一聲就将屋門給踹開了。
可沒想到,屋門被踹開後,裏面卻站着一名看似十五六歲的小丫頭,身穿着赤白兩色的衣服,正笑嘻嘻地看着他們。
那正是芈芮。
『笑?』
幾名黑影呆了呆,而就在這時,卻見芈芮那仿佛攥着什麽的右手湊到嘴邊,随即“呼”地吹了一口氣。
頓時間,一團粉末被吹到了那幾名黑影身上。
『怎麽……』
站在最前面的那個黑影,突然間駭然地發現,他全身上下逐漸有種發麻、發癢的感覺。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他隻感覺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倒在地上,随即,整個人好似全身上下的神經劇烈抽搐了一般,痛地他忍不住想大聲哀嚎,卻震驚地發現,他全身上下都失去了知覺,除了眼珠子尚且能動外,就連動一動嘴都辦不到。
“噗通——”
“噗通噗通——”
連續幾聲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那六七名黑影居然一個個都倒在地上,不住地哆嗦、抽搐。
唯有一名黑衣人尚能咬着牙齒,似乎是掙紮着想爬起來,隻可惜,就算是他,也隻剩下一隻左手尚且可以活動,其餘部位,亦失去了知覺。
“咦?你怎麽不倒呢?”
芈芮蹦蹦跳跳地來到這個尚在掙紮的黑衣人身邊,蹲下身仔細看着他,随即在後者驚恐的目光中,回到屋内又去捏了一小撮藥粉來,“呼”地一聲吹向了他。
“一、二、三、四、五……”
芈芮開心地數着,待等她數到五的時候,那名黑衣人再也堅持不住了,亦噗地一聲栽倒在地,除了一雙眼睛尚能轉動,透露出驚恐之色,就像是死屍一般。
“真弱啊……”
芈芮拍了拍雙手,仿佛有些意猶未盡地嘀咕道:“當初沈彧他們,可是堅持到我數到三十幾呢……”說着,她歪了歪腦袋,又好似不甚肯定地嘀咕道:“咦?當初給沈彧他們使的,是這個藥粉麽?唔,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就在她皺着鼻子思索之際,芈姜提着劍刃帶血的利劍從屋内走了出來,神色疑惑地打量了幾眼四周,喃喃說道:“奇怪,這些人居然在宗衛的眼皮底下潛到了此處……”說罷,她轉頭對芈芮說道:“妹,你守在這裏,我去前邊瞧瞧究竟。”
“姐,就放心地交給我吧。”
芈芮信心十足地說道。
芈姜點點頭,正要提着劍前往前院,忽然又好似想到了什麽,叮囑道:“妹,用毒之前,記得先給屋内的那幾個女人服解藥。……記住,先讓她們服解藥!”
“知道啦!”
芈芮憤憤地說道,小臉微微有些發紅。
囑咐罷芈芮後,芈姜便疾步奔向前院。
而此時在前院,宗衛們指揮着此間驿館的兵丁們,仍在于那些從前院翻牆而入的賊人厮殺。
隻見這些賊人,服飾各異,所使用的武器也是各不相同,有使劍的、有使刀的,還有使短槍的,怎麽看都不像是傳聞中擅長行刺暗殺的『隐賊』,倒像是一群遊俠。
所謂的遊俠,即『流浪的俠勇』、『俜(ping)者』,它最早并不是一個好詞,更與『俠之大者、爲國爲民』沒有絲毫關系,就是指一些有點武力,希望揚名立萬、飛黃騰達,可最終卻隻能四處流浪、賺取些賞金糊口的武夫。
『注:其實這類人,最合适的稱謂應該是浪人,即『遊蕩無賴之徒』、『行蹤無定之人』,早在北魏時期就有相關文字記載,并非是某島國的名詞。不過,有強迫症的作者在打出這個詞後總感覺十分别扭,違和感太濃。沒辦法,浪人、浪客這些詞,某種意義上已經被某島國文化給奪走了。這就是被文化輸入的結果,真的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
似這種四處流浪、專門賺取賞金糊口且作爲酒資的遊俠,在宗衛們以及驿站的兵丁們面前,簡直就是一群毫無組織烏合之衆,隻不過這回這些人來地不少,因此才使宗衛們陷入苦戰而已。
這不,有些家夥也不知是不是爲了高額的賞金,簡直瘋了,硬生生突破了宗衛們與兵丁們的防線。
眼瞅着有十幾個家夥正沖着趙弘潤所在的屋子而去,衛驕心中大急,叫道:“陳宵,褚亨,去幫沈彧!”
“我又不是你下屬,你沖我吼什麽?”
陳宵憤憤地嘀咕了一句,不過卻未抗拒衛驕的命令,與褚亨一同去支援沈彧。
不得不說,有一杆長槍在手的陳宵,實力簡直超乎尋常,在方才的混戰後,就數他殺的賊人最多。
而待等陳宵與褚亨二人來到趙弘潤所在的屋子前時,他們發現沈彧果然已陷入了苦戰。
當然,這個苦戰指的并不是沈彧有什麽性命危險,而是指他實在分身乏術。
誰讓趙弘潤與何之榮二人點着燭火在屋内下棋呢,以至于這些賊人紛紛往這間有光亮的屋子跑。
眼角餘光撇見陳宵與褚亨二人前來支援,此時被七八名賊人所包圍的沈彧絲毫不顧自己,大聲喊道:“陳宵,守住屋門!”
“都說我不是你們下屬……可惡!”
陳宵一邊罵,一邊疾奔,因爲他分明看到,有一名賊人已繞過了沈彧,沖入了屋内。
而與此同時,趙弘潤仍與此間驿站的驿長何之榮在屋内聊天。
兩人正聊着有關于『陽夏隐賊』的事,趙弘潤忽然看到屋門被踹開,一名兇神惡煞且滿臉欣喜的男人闖了進來。
見此,趙弘潤不慌不忙,從身邊兩條闆凳上,雙手各自拿起一把手弩,站起身來,對準了那名賊人,二話不說便扣下了左手上手弩的扳機。
隻聽嗖地一聲,弩矢應聲朝着那名賊人射去,那名賊人下意識地向右一閃身,結果趙弘潤右手的手弩亦瞬時扣下。
噗地一聲,弩矢正中那名賊子胸口,瞬時間後者胸膛一片殷虹,一臉不甘地緩緩栽倒在地。
“……這麽說,陽夏如今已是隐賊的天下咯?”
看也不看那名栽倒在地的賊人,趙弘潤皺着眉頭詢問何之榮。
“陽夏,古時地處鄭、宋邊界,我大魏滅鄭後,又一度成爲魏、宋邊界城池,以至于陽夏數百年來龍蛇混雜,十分混亂,朝廷雖有心派兵圍剿,可那些人隻要往戈陽山一躲,躲上數個月,到最後朝廷隻能無功而返……再者,那些隐賊潛伏于平民之中,根本不知誰爲良民、誰爲賊子,若是惹得民怨沸騰,反而失了道理。”
說罷,何之榮忍不住望了一眼那名闖入屋内的賊子的屍體,心下暗暗咋舌。
他不由得心生感慨:眼前這位肅王殿下,雖然歲數尚且年輕,但真不愧是統領過千軍萬馬,見識過動辄十幾萬人混戰的人,即便遭遇行刺,居然仍能如此鎮定,向他詢問有關于『陽夏隐賊』的事。
就在何之榮暗暗感慨之際,陳宵大叫着『肅王你沒事吧』,與褚亨一同闖入了屋内,沒想到進了屋内後,卻愕然發現地上躺着一具死屍,似乎正是剛才強行闖進來的那名賊人。
而聽到他那句大喊,趙弘潤皺了皺眉,說道:“你是生怕這夥賊子不知本王在這麽?”說罷,他一指屋外,吩咐道:“去幫沈彧!……記得留幾個活口。”
“我又不是你下屬……”
陳宵嘴裏正嘀咕着,卻見褚亨已經背起地上那具屍體,走向了屋外。
見此,陳宵抓了抓頭發,亦轉身走向屋外。
可還沒等他走出屋外,就聽趙弘潤在那平靜地說道:“出去時把門帶上。”
陳宵張了張嘴,随即放棄了再申辯『我并非你下屬』之類的言論,乖乖在走出屋外時順便帶上了屋門。
而此時,趙弘潤則與何之榮繼續聊起了之前的話題。
“……不管怎樣,倘若這接二連三的行刺果真與陽夏那些隐賊逃不開關系的話,我就算将整個陽夏翻個底朝天,亦不會姑息這群人。”
何之榮聞言提醒道:“那肅王殿下就要小心,那些人裹脅不知情的平民,诋毀殿下你,傳播出一些對殿下不利的謠言。”
“不利的謠言?”趙弘潤失笑般搖搖頭:“”
他心說:再不利還能比得上在大梁放出的那則謠言?
不過話說回來,依照他從何之榮口中所聽說的有關于『陽夏』的情況下,那座縣城還真亂得是一塌糊塗。
作爲當地的地頭蛇,那些被稱之爲隐賊的家夥,居然能淩駕于縣令之上?
『那可真是要見識見識!』
趙弘潤暗暗說道。
他無法想象,他魏國境内竟然有似陽夏這種被不法之徒所掌控的縣城。
簡直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