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天子下達诏令,還是朝廷發布公文,皆是由各地驿差騎着快馬來回傳遞,組成一個龐大的信息傳送體系。
而同時,驿館亦是公人(公職人員)在途中歇息、住宿、吃食的,仿佛客棧形式的官方建築。
按照驿店的規模,大緻可分爲『亭』、『站』、『館』三個等級。
驿亭是最小規模的驿館,可能隻有兩三間泥磚房,而駐守在這邊的防衛力量也不會太多,一般隻會有幾名退伍軍卒照看着,馬棚裏的駿馬也不會超過五匹,一般是坐落在一些不打緊的鄉下地方,屬于是那種『雖然有設驿處、但一年到頭并不會有多少驿差經過』的地方。
相比較之下,驿站就擁有一定的防衛力量。
基本上,驿站都會設在郡、縣之間官道(驿道)的旁邊,它像是一座大宅院,宅院内大概會有十幾個房間,而且設有箭塔(瞭望塔),駐守在這邊的士卒,大概是兩個什(二十人)到一屯(五十人)左右,一般也退伍的軍卒,具有一定的防衛能力。
至于驿館,那就更具檔次了,它一般指建在城池内的驿站,無論規模還是建築的檔次,以及守衛力量,都要比驿站更好。
總得來說,驿亭、驿站、驿館三者的職能與存在意義都是一樣的,隻是規模有所區别而已。
而趙弘潤一行人沿着官道,在當日天黑前所抵達的,便是一座驿站。
因爲朝廷有令,官道附近不允許私設建築設施,因此,在這段官道上,就隻有這座孤零零的驿站,周邊視野相當不錯。
“律律——”
勒住馬缰,趙弘潤一行人在這處驿站的門前停了下來。
而在驿站的門前,有一老一少兩名驿站的兵丁在那值守,在瞧見趙弘潤一行人後,那名老卒手持長槍走了過來。
驿亭也好,驿站也罷,這些設在荒郊野外的驿處,一般是不對平民百姓開放的,除非是特殊情況,比如某些個饑餓難耐、走投無路的平民,驿站内的兵丁瞧他可憐,有時也會給予幫助。
但通常,驿站是不對非公職人員開放的,畢竟驿站終歸不是客棧。
不過面對趙弘潤這一行人,那名老卒卻沒有急着說出讓趙弘潤等人去找别的地方借宿的話,原因就在趙弘潤一行人所駕馭的坐騎。
要知道,趙弘潤這一行人中,總共有十五匹馬,而且這些馬匹一看就知并非一般馱貨、拉車用的驽馬(劣馬),但從這點,那名老卒就能看出趙弘潤這一行人身份不比尋常。
畢竟在魏國的市面上,僅會流通馱貨、拉車所用的驽馬,而那些所謂的高頭大馬,都會被充當軍馬,若是沒有一定身份,肯定是弄不到的。
而那名老卒眼中的趙弘潤一行人,那十五匹馬居然每匹都是馬背高達七八尺的良駿。
不得不說這名老卒還是有眼力的,畢竟趙弘潤這些馬,皆産于三川,比起浚水軍的軍馬,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幾位有何貴幹?”老卒恭敬地詢問道。
聽聞此言,沈彧走上前去,沉聲說道:“今夜,征用此地借宿一宿。”
『征用?』
老卒愣了愣,還未反應過來,就見沈彧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懸示于他面前。
隻見那塊烏木所制的令牌上,清晰雕刻着『肅王府』三個篆字。
“肅……王?”老卒驚駭地險些連眼珠子都瞪出來,要知道這處驿站雖然地處圉縣附近,但終歸也是在颍水郡,而在颍水郡,肅王弘潤那可是名聲赫赫的。
絕大多數居住在颍水郡的魏人都知道,肅王弘潤便是兩年前率軍擊潰了楚國前來進犯的軍隊,且一路反攻至楚國的皇子。
“諸位請,諸位請。”
老卒連忙将趙弘潤一行人迎入驿站,口中對另外一名年輕兵丁喊道:“二小子,還愣着做什麽?幫忙将這幾位大人的坐騎帶到後面的馬棚。”
“記得喂些水與草料。”沈彧從懷中取出一小塊銀子,放到那老卒手中。
“明白、明白。……幾位請。”
老卒将趙弘潤一行人請入了驿站内,指引着他們來到一間大屋子裏,他回頭對趙弘潤等人說道:“幾位在此稍歇,我去請我們這裏的驿長。”
所謂驿長,即驿站的負責人,是主持驿站事務的人。
“且去。”趙弘潤點了點頭,遂負背雙手打量起這間屋子的裝飾。
以往,除了出征打仗,趙弘潤幾乎沒有離開過大梁,自然也不必提及借宿在荒郊的驿站,不過大梁的驿館,當初楚暘城君熊拓抵達大梁的期間,趙弘潤倒是去過兩三回。
不可否認,與大梁的驿館相比,這裏的驿站相當破敗,屋内随便可見斷磚碎瓦,木具設施也相當簡單,比如這間屋子,就隻有一張桌子與幾把椅子,而且看這些桌椅的成色,已不知在這放置了多少年。
除此以外,這間屋子四壁皆空,不比大梁的客棧,牆壁上到處都挂着山水、字帖。
不過想想也是,大梁的驿館,一般都是接待大人物的,要麽是入京的官員、王侯,要麽就是其他國家的使者,豈能是地方上的驿站可比的?
片刻後,那名老卒去而複返,身後還跟着一位年紀大概四十幾年的中年人,隻見這名中年人,并未穿着官服,而是穿着一身皂青錦服,頭戴布冠、腰間系帶,一派鄉紳打扮。
雖然此人的雖然他的衣束看起來有些陳舊了,但不知爲何,此人穿在身上,卻顯得頗爲精神、挺拔,給人一種俊朗穩重的感覺。
“鄙人何之榮,乃是此間驿站的驿長,幾位便是手持『肅王府』令牌的貴客?……能否将那令牌讓鄙人一觀?”
此人說話的語速不快,但字字清晰,而且觀他談吐,趙弘潤覺得這是一位讀書人。
而聽了這人的話,沈彧遂再次從懷中取出那塊令牌,遞給何之榮。
隻見何之榮這位驿長雙手接過令牌,仔細端詳,認真地讓趙弘潤感覺有些納悶。
于是,趙弘潤忍不住問道:“這位驿長,你是懷疑這塊令牌有假麽?”
何之榮聞言連忙擺擺手,在将令牌恭敬地歸還給沈彧後,這才笑着說道:“尊駕誤會了,鄙人隻是好奇肅王府的令牌究竟是怎樣,是真是假,鄙人見識少,看不出來的。……不過想來,不會有人膽敢冒充肅王殿下的。”
說罷,他上下打量了幾眼趙弘潤,有些不甚肯定地詢問道:“恕鄙人眼拙,尊駕可是肅王弘潤殿下?”
趙弘潤覺得,反正他們的行蹤都在那夥企圖行刺他的賊人的見識下,也不必在意是否暴露身份了,于是,他便坦誠地點頭承認了:“正是本王。”
聽聞此言,何之榮面色一正,疾步走到趙弘潤面前,恭恭敬敬地拱手拜道:“鄙人圉縣何之榮,拜見肅王殿下。”
“何驿長免禮。”趙弘潤虛扶了一記,随即上下打量着何之榮。
在他看來,看上去像是一位教書先生的何之榮,怎麽看都不像是出身行伍,可此人卻擔任着此間驿站的驿長,那麽毋庸置疑,此人必定是圉縣的貴族。
“老李,你叫廚房準備一些上好的菜肴,另外,再讓人打掃幾間住房。”何之榮徐徐吩咐那名老卒道。
“明白明白。”
老卒連連點頭,應命而去。
而與此同時,何之榮則将趙弘潤請到桌旁的座椅坐下,歉意地說道:“此驿站内寒酸,還請肅王殿下多多見諒。”
趙弘潤微微一笑,說道:“無妨……何驿長,你也請坐。”
“這……”何之榮猶豫半響,婉言推辭道:“尊卑有别,鄙人何德何能,豈敢在肅王殿下面前就座?”
見此,趙弘潤再次請他就座,何之榮再次婉言推辭,如此反複三次後,後者這才坐了下來,但是并沒有坐全,僅僅隻是坐了座椅的外沿而已。
見此,趙弘潤心中暗暗點頭:此人雖是貴族,但顯然是一位潔身自好、修養頗好的貴族。
誠然,就算同樣是貴族,但彼此都是有區别的,有的貴族會讓趙弘潤感覺惡心、厭惡,但眼前這位,趙弘潤卻并不反感,相反,他覺得何之榮就像是一位教書先生似的。
“何驿長接管這間驿站多久了?”趙弘潤問道。
“已有六載了。”
“以往何驿長是做什麽的,教過書麽?”趙弘潤好奇問道。
何之榮愣了愣,随即臉上流露出幾許尴尬與羞愧,說道:“鄙人資質不高,空讀了二十餘載的書,卻屢次沒能高中科舉,使老父蒙羞,隻能厚顔返回家鄉,教授族内的小輩識文斷字。……前些年老父過世,推薦鄙人接掌這間驿館,總算是能有口飯吃。”
趙弘潤聞言默然不語。
雖然他對國内貴族的印象不怎麽好,但不可否認,貴族中也是有循規蹈矩之人的,比如像眼前這個何之榮這樣的貴族,雖然是貴族,但事實上家中并沒有多少财富,他們擔任着魏國地方各縣内看似渺小但實則非常緊要的職位。
所謂『貴族是國家的基石』,指的其實是這類人,而不是那些家财萬萬卻仍然鑽營于利益的貴族。
因爲對何之榮的印象頗好,趙弘潤遂與他聊了起來。
這一聊,難免就聊到了趙弘潤之所以會出現在這邊的原因。
而當得知眼前這位肅王殿下之所以借宿于驿站,居然是因爲遭遇了行刺後,何之榮又驚又怒,忍不住罵道:“何方的賊人,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行刺肅王殿下?”
而對此,趙弘潤苦笑說道:“說來本王也納悶了,本王自忖還不至于将什麽人得罪到這種地步……”
聽聞此言,何之榮捋了捋胡須,思忖道:“那肅王可曾考慮過,那夥賊子行刺您,可能并非是因爲私仇呢?”
“并非因爲私仇?”趙弘潤愣了愣,随即雙眉緊皺。
何之榮的話,一言點醒了他。
因爲倘若那番行刺并非是出于私仇的話,那麽,行刺他的那夥賊子,問題可就更大了。
換句話說,這是對魏國内重要人士的暗殺。
倒不是趙弘潤自誇,事實上朝廷也不得不承認,這位素來脾氣不好、不好相處的肅王殿下,使得魏國逐漸變得愈發強大,這種改變有目共睹。
倘若有什麽人不希望魏國變得強大的話,那麽勢必就會設法暗殺他趙弘潤。
而一想到『不希望使魏國強大的人』,趙弘潤立馬就想到了當初在雍丘襲擊楚國使節熊汾的那一夥兇手。
似乎這兩批人的手法還挺相似的,皆是那般狠辣、果決。
『原來如此,并非是我得罪了什麽人,而是有什麽人希望我死……』
想到這裏,趙弘潤眯了眯眼睛。
他覺得,有必要接觸一下那些所謂的『隐賊』,以方便順藤摸爪,揪出那夥雇傭這些隐賊的背後主使。
當然,在此之前,還得逃過這次的沿途行刺,想來那夥賊子企圖行刺他的目的既然已上升到『使魏國衰弱』這種層次,那就顯然不會因爲幾次失敗而終止暗殺的行動。
換而言之,那夥賊子很有可能會再次襲擊這間驿站。
“哼唔。”
趙弘潤輕哼一聲,心中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