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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廳内,一片死寂。
趙弘潤面色自若地飲酒吃菜,而與他對坐的成陵王趙文燊,則死死地盯着前者,額頭不知何時滲出了一層微小的汗珠。
大約過了有盞茶工夫,成陵王長吐了一口氣,望着趙弘潤正色說道:“肅王殿下,恕本王無法接受。”
在說完這句話後,看得出來成陵王不禁有些緊張,畢竟他已經親眼目睹過,眼前這位年紀尚且十六歲的肅王,在不合心意的情況下那是何等的強勢霸道。
但出乎成陵王意料的是,趙弘潤在聽到他拒絕後,并沒有發怒,而是放下手中的筷子,目視着他,和顔悅色地說道:“族叔,本王還記得在宗府時,你對本王所說的那一番話,本王覺得,族叔是一個冷靜而并非沖動之人。……能坦言告訴本王,族叔爲何拒絕麽?”
成陵王略微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趙弘潤在被他拒絕後居然沒有生氣,然而平靜地詢問原因。
『這小子……與在宗府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啊。』
懷着對趙弘潤的諸多猜忌,成陵王思忖了片刻,沉聲說道:“肅王殿下,你才智非凡,年紀輕輕便爲我大魏做出諸多貢獻,戰功亦赫赫,承蒙你尊我一聲族叔,我托大受之。……肅王,族叔歲數雖不必宗老,但也已食了四十年的谷米,有些事,族叔我還是看得清楚的。”
“悉聽高見。”趙弘潤笑眯眯地說道。
隻見成陵王深深望了一眼趙弘潤,在略一遲疑後,正色說道:“年前,肅王殿下平定三川,卻暗叫朱亥指使成臯軍封鎖成臯關,拒絕國内王族、公族、貴族所掌的商隊,扶持平民的商人,期間甚至有許多人喪命……族叔不知肅王殿下爲何偏袒那些平民商人,但這件事,想必肅王殿下你也知道,這是不占道理的。因此,肅王殿下借口三川那邊事物繁忙,從九月一直拖到十二月末,這才返回大梁……爲何?因爲肅王無禮在先,不希望與我等當面對質,對否?”
“哼嗯。”趙弘潤淡淡一笑:“接着說。”
“……不單單族叔我,事實上,有不少人都瞧出來了,瞧出肅王殿下你,在這件事上頗爲心虛。”頓了頓,成陵王瞥了一眼趙弘潤的面色,接着說道:“我等手底下的商隊,遠在成臯關,我等鞭長莫及,但我等,這些日子可沒有鬧事吧?既然陛下告訴我們,殿下會在年前返回大梁,那麽,族叔這些人就等着,等着肅王返回大梁。……因爲我等隻是爲了三川的利益,并非真心要與肅王殿下爲敵。”
“呵。”趙弘潤聞言撇了撇嘴,笑道:“族叔說動宗府,使宗府對本王施壓,這難道是善意的表示?”
聽聞此言,成陵王搖了搖頭,說道:“我們給過殿下機會的。……族叔我,還有另外三人,皆向肅王殿下你送出過請帖,殿下無論何時過府,與我四人中無論任何一人交涉,都成。但是,殿下全無表示。……就算殿下是在年前最後兩日才返回大梁,可元日期間整整三天工夫,殿下卻無動于衷,哪怕是派個人知會我等一聲,約個日期商談此事呢?沒有。”
“……”趙弘潤深深望了一眼成陵王,自斟自飲了一杯。
“當時我們四人就已證實,殿下不會主動來與我等商談……因此,我們唯有請宗府出面。”說到這裏,成陵王臉上露出幾許古怪之色,似笑非笑地說道:“不過,未曾想到殿下居然如此的……如此的,呵呵呵。”
在帶着滿滿深意笑了兩聲後,成陵王再次開口道:“如今殿下将宗府徹底得罪,毋庸置疑,宗府爲了打壓殿下的氣焰,勢必會支持我等,殿下已無絲毫勝算。……在這種情況下,族叔我十分好奇,殿下究竟何來的底氣,認爲我會倒戈站到殿下你這邊,對宗府恩将仇報呢?若是我沒猜錯的話,若是讓殿下打滅了宗府,那麽下一個遭殃的,就會是我們這些人了吧?”
聽着成陵王冷靜的分析,趙弘潤輕輕地拍着巴掌,贊許道:“本王沒料錯,族叔果然并非愚昧之徒。”
“這算贊許?”成陵王皺了皺眉。
不過當他回想起趙弘潤曾當面辱罵太叔公、三叔公,他還是接受了,點點頭說道:“本王姑且認爲是贊許吧。”
“是贊許。”趙弘潤肯定了一句,随即提起酒壺給雙方都斟了一尊酒,期間,他對成陵王說道:“王叔是不是覺得,本王在這件事上,毫無勝算?”
『這還用說?』
成陵王端着酒樽,眼神古怪地瞅着趙弘潤。
豈料,趙弘潤搖了搖頭,正色說道:“事實上,族叔,本王有一計,可以令我大魏所有的王族、公族、貴族,頃刻間父子離心、兄弟反目,使各家族支離破碎。……你,信麽?”
成陵王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古怪了,皺眉瞅着趙弘潤。
見此,趙弘潤笑道:“看來族叔不信,無妨,片刻工夫而已。……請族叔借本王紙筆。”
成陵王将信将疑,當即喚入一名府上下人,令其取來紙筆墨硯,交給趙弘潤。
隻見趙弘潤一口飲下杯中的酒水,随即将紙鋪在桌上,提筆疾書。
不過數倍酒的工夫,趙弘潤便寫完了,放下筆來,将桌上的紙一調頭,推至成陵王面前。
成陵王驚疑地望了眼趙弘潤,拿起那張紙來,細細瞅着,口中念道:“推恩……令?”
“仔細琢磨。”趙弘潤随口丢出一句,随即自顧自喝起酒來。
見趙弘潤居然如此勝券在握,成陵王心中又驚又疑,連忙仔細看起手中那篇《推恩令》來。
隻見他越看越心驚,越看面色越是慘白,以至于到最後,非但面色蒼白、眼露驚恐,甚至于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突然,他擡頭望向趙弘潤,悲憤而驚恐地叫道:“肅王殿下,你乃王族宗家嫡系,難道竟欲絕我姬趙氏一族麽?!”
聽到成陵王在偏廳内大叫,他的護衛急忙沖了進來,可當這些人發現廳内無論是趙弘潤還是後者的兩名宗衛,都好端端地或坐或站在那,并沒有對他們家王爺不利時,那些護衛皆有些驚愕,面面相觑,想不通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使得他們家王爺喊出了那樣驚恐的大叫。
“叫他們出去吧,族叔也不希望此事洩露吧?”趙弘潤笑眯眯地問道。
成陵王深深望了一眼趙弘潤,随即喝斥那幾名護衛道:“誰叫你們進來的?出去!沒有本王的召令,誰也不得踏入廳内!”
“……”衆護衛們面面相觑,連忙退出廳外。
見這些護衛陸續退離,成陵王這才敢将他方才下意識按在胸前的那張紙,猶豫不決地放回桌上,随即,目不轉睛地望着趙弘潤,發自肺腑地慘笑道:“肅王殿下,還真是屢屢出乎族叔的意料,我原以爲你在宗府内威脅幾位宗老,威脅我等時,已足夠彰顯你的狠辣,想不到……肅王居然還深藏着如此惡毒的計策。”
說罷,他再次拿起那張紙,将其小心折疊好放入懷中,目視着趙弘潤冷冷說道:“我不會讓殿下你得逞的!”
“你想做什麽?”趙弘潤笑問道。
隻見成陵王面色陰沉,冷冷說道:“我會即刻将這件事傳達出去……”
“有用麽?”趙弘潤毫不驚慌,絲毫沒有搶奪的意思,自己給自己斟着酒,淡淡說道:“别費那個勁了。本王既然敢透露給族叔,就有把握,哪怕這件事傳得天下皆知,亦能推行下去。”說罷,他望着成陵王,意有所指地說道:“推動這道令的,并非本王,而是人心,人心的貪婪。……族叔有幾個兒子?本王估計着,最起碼也得有三四人吧?本王覺得,若族叔挑選其中一人作爲世子,其餘幾人,想必都會心有不甘吧?忽然有一日,朝廷下令推恩,允許庶出之子分得一部分家産,族叔覺得,你那幾個兒子,會因爲明知這是朝廷削弱成陵王一支的計謀,而主動放棄分得家産麽?”
“……”成陵王張着嘴,啞口無言,隻是大顆大顆的冷汗沿着臉龐滴落。
因爲他很清楚他那幾個兒子的秉性,就算知道這是朝廷的陰謀,也絕不會放棄分得家産的,畢竟他們若是放棄的話,所有的家産都會歸于世子,他們頂多分到一口湯而已。
既然能分肉吃,爲何要去喝湯?
正如趙弘潤所言,這道推恩令,推動它的是人心,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嫉妒心、貪婪心。
不是提早得知這件事就能預防的。
不出差錯的話,一旦這道令下達,魏國國内至少會有一半的王族、公族、貴族家族父子離心、兄弟反目,如今團結和睦的貴族階層,頃刻間變成一盤散沙。
此時此刻,成陵王終于意識到,爲何眼前這位年輕的肅王殿下,可以『攻楚國使暘城君熊拓乞和、伐三川使羯角比塔圖葬身』,此子的眼界,不是尋常人能比的。
“啪。”
一聲輕響,趙弘潤将飲盡酒水的酒樽放在桌上,随即微笑地看着成陵王,平聲靜氣地說道:“眼下,族叔可以與本王好好談談了麽?”
成陵王咬着牙,從懷中取出那張紙,在猶豫再三後,将其擺回桌上。
随即,他長長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