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氏,不言而喻,指的便是趙弘潤這一支。
按照魏國這邊的習俗,待等日後趙弘潤的後代子孫在與别族通婚了數代後,其後人在失去『姬姓趙氏』的王族本家地位後,是可以改稱『姬姓肅氏』的,尊趙弘潤爲肅氏這一支的祖宗,并降爲公族。『公族:身具并不純正的王室血脈的大貴族。這個級别的大貴族,都是從王族降下來的,沒有非王姓的諸姓貴族升至公族的可能。』
打個比方說,如今魏國君主乃是趙元偲,因此真正意義上的嫡血脈乃是趙弘潤與他的兄弟們,隻不過因爲在三代之内,似趙元俨、趙元佐、趙元俼等幾位趙弘潤的王叔,也仍然被視爲王族宗家。
但等三代之後,趙元俨、趙元佐、趙元俼這幾支,就會慢慢地脫離王族宗室,演變成王族的旁支,但最終将降格爲公族。
到那時,似趙弘潤的二王叔趙元俨的子孫,或許就是『姬姓懿氏』,或『姬姓宗氏』,以此類推。『注:趙元俨獲封懿王,并擔任宗府宗正。』
這個規矩,是魏國近百年來爲了穩固王族宗家血統的純正而做出的改變。
畢竟這家族就像一棵樹,雖然隻有一根主幹,但是枝條越分越細,宗府不希望看到『在街上随便丢塊石頭就砸到一名王族成員』的情況出現,因此特意加上了這條。
唯一的例外,就是原陽王、成陵王這些數百年前傳下來的諸侯王,這些人先祖都是魏國建國初期,爲魏國作出過巨大貢獻與犧牲的諸侯王後人,宗府礙于這是老祖宗分封的王号,也就沒去牽扯上他們,否則,必定會引起更加強烈的反彈。
而楚金,其實指的就是楚國的銅器,即青銅。『注:古代的“金”,一般指銅,而非黃金。』
因此不難猜測,『肅氏楚金』,就是一家專門賣楚國青銅器的店鋪。
叫沈彧将兩匹代步的馬拴在店鋪外的拴馬樁上,趙弘潤邁步走入了店鋪。
隻見這店鋪内,裝飾地頗具楚風,那些木質的貨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楚國青銅器,有炊器、食器、酒器、水器、樂器、車馬飾、銅鏡、炭爐,等等等等,就連半丈高的青銅鼎都擺着好幾座,而最爲矚目的,恐怕就是那座高達一丈餘的青銅爐。
可能是瞅見趙弘潤在店内四下打量,一名夥計打扮的少年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客氣地說道:“這位尊客,請問您……”剛說到這,就見那名少年面色微變,驚訝地喚道:“肅王殿下?”
趙弘潤打量了幾眼這名年紀與自己相仿的少年,意外地問道:“你認得本王?”
隻見那名少年讪讪說道:“肅王,下仆是府上的,我爹他在肅王衛裏當差……”
“哦。”趙弘潤恍然地點了點頭,心說原來是他肅王府裏的,怪不得會認出他。
可能是初次與趙弘潤如此近距離接觸的關系,這名少年顯得十分興奮,連聲說道:“肅王殿下何時返回大梁的?呃……是下仆多嘴了,還望肅王莫怪。……肅王殿下是來尋小夫人的吧?小夫人此刻正在店後的屋内算賬。”
“算賬?”趙弘潤望了一眼那明顯有些話唠的少年。
“是的。店裏的收支,小夫人皆記載在賬簿裏了,這不快到月底,又到了年關,小夫人她得将此月的收支算一算……”
“……”
『那丫頭……還有這本事?』
趙弘潤不覺有些驚訝,因爲在他的印象中,羊舌杏這個絕對患有被害妄想症的小丫頭,平日裏除了極爲乖巧聽話外,實在看不出來她還懂得經營。
不過一想到羊舌杏的祖父、現商水縣縣令羊舌焘,趙弘潤倒是不覺得奇怪了。
畢竟那個老頭,簡直就是天生的黑心商人,市儈、谄媚、勢利、貪婪、投機取巧,是個爲了自己與家族的利益,不惜哄騙自己的親孫女主動爬上趙弘潤的床的混賬東西。
有時候趙弘潤真替羊舌杏感到不值:如此乖巧溫柔的小丫頭,怎麽就攤上了那麽混蛋的祖父呢?
而當趙弘潤撩起布簾走入店後的内室時,他一眼就看到羊舌杏認真地坐在桌前,小手握着一支對她來說顯得有些大的毛筆,颦着眉書寫着什麽,稚嫩的臉龐上滿是認真之色。
『……』
也不知是怎麽了,趙弘潤倚在門邊,靜靜地看着她。
他忽然發現,這個丫頭除了可愛乖巧之外,似乎還有别的什麽……
大概過了數息後,趙弘潤渾身一個激靈,捂着額頭輕吐了一口氣。
『她才十四,她才十四,她才十四……』
連番在心中念叨了幾句,趙弘潤瞧瞧地走了過去,想瞅瞅究竟是什麽讓這個小丫頭颦眉難舒。
『原來是在默算收支麽?』
眼瞅着小丫頭放下毛筆,闆着手指一臉苦惱地計算着,趙弘潤感覺好有趣。
更有趣的是,這丫頭胖嘟嘟的臉上染着一道墨迹,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染上去的。
見此,趙弘潤忍着笑提醒她道:“銀兩二百六十三,大(圜)錢六千三百二十一枚,小(圜)錢五百四十枚。”
“咦?”羊舌杏驚異地回過頭來,見趙弘潤站在身後,神色一呆,随即居然攥着那支毛筆就撲了上來,口中欣喜地喚道:“夫君。”
本來趙弘潤還想提醒她注意手上的毛筆,可待等聽到這聲『夫君』,驚地他渾然不将羊舌杏手中的毛筆當一回事了。
“喂喂,别瞎喊啊。”
話音剛落,就見小丫頭在他懷中擡起頭來,滿臉懵懂不解,說道:“奴沒有瞎喊呀,殿下是奴的夫君呀……”
望着那雙純真的眼眸,趙弘潤不由地回想起方才這小丫頭坐在桌前算賬的模樣,心中微微有些發顫:因爲他的疏忽,竟讓如此柔弱的女人,不,少女,不,是女孩,讓她肩負起整個肅王府的開銷花費。
“夫君何時返回大梁的?”羊舌杏問道。
“今日。”趙弘潤下意識地回答之後,這才意識到他居然默認了此女『夫君』的稱謂。
“夫君怎麽回來這裏呢?”
“……”趙弘潤深深望了眼小丫頭,選擇性忽略了那聲『夫君』的稱謂,沉聲說道:“我回了趟王府,聽府内人講,你在這裏開設了一家店鋪,是故過來看看……”
聽聞此言,小丫頭似乎是意識到了什麽,小臉略有些發白,怯生生地說道:“奴自作主張,開了這家店鋪,夫君不會生氣吧?”
趙弘潤自然猜得到小丫頭爲何露出這般畏懼的表情,無非就是她在沒有經過趙弘潤允許的情況下開了這家店而已,畢竟楚國的女人幾乎沒有地位。
唔,事實上魏國這邊的女人地位也普遍不高。
想了想,趙弘潤故意闆着臉說道:“要我不生氣,你先告訴我,你開店的目的。”
小丫頭悄悄脫離了趙弘潤的懷抱,似做錯事般低着頭,吞吞吐吐地說道:“夫君出征後,府内沒有營生……”
由于畏懼,她說幾個字便偷偷瞄一眼趙弘潤的表情,費了許久才解釋清楚。
其實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趙弘潤率軍出征的時候,沒有給肅王府留下錢,并且,王府也沒有什麽賺錢的渠道,小丫頭眼瞅着府上的生計無法支撐下去,便想方設法開了這家店,賺的錢全用來貼補家用。
聽了這一席話,趙弘潤不覺有些心酸與内疚。
“我沒有生氣……”他輕歎一口氣,主動将一臉畏懼的羊舌杏摟在懷裏,由衷地說道:“辛苦你了。”
可能是因爲這是趙弘潤首次主動擁抱自己,羊舌杏方才還挂在臉上的畏懼早已被驚喜所取代,胖嘟嘟的臉龐微微發紅,喜滋滋地說道:“夫君言重了,操持家業,這本就是奴的分内事……”
『多好的女人啊,可惜十四歲……』
趙弘潤心中一顫,趕緊不動聲色地将其放開,岔開話題問道:“不過,你哪來的錢,買下這家店鋪,還有那些楚國的青銅器……我瞅着,做工可頗爲精細啊。”
“奴寫了一封家書,托人送到商水交給祖父,祖父替奴購置的這些器皿,還運來了好幾箱銅錢……”
『娘家的錢?』
趙弘潤嘀咕一句,随即在意識過來後,趕緊将這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抛到腦後。
“你祖父?”
望了一眼羊舌杏,趙弘潤腦海中便下意識地浮現起那個滿臉谄笑的老頭羊舌焘。
在他看來,趨炎附勢,指的絕對是像這老頭這樣的家夥。
不過話說回來,盡管羊舌焘是趨炎附勢,爲了攀附不惜讓當時年僅十三的親孫女爬上趙弘潤的床,簡直是毫無人性的小人,但不可否認,這家夥的确會做人,并且,還真有點本事,至少商水縣如今被他治理地井井有條。
算個有才無德的小人。
但不管怎麽樣,趙弘潤還是不想與那家夥牽扯上什麽。
“丫頭,你向你娘家……呸!向你祖父借了多少?我給你,把這筆錢還了。”
豈料羊舌杏一聽,急着說道:“不行!還未到借期呢,祖父借奴錢,可是收了兩分利呢,早早還錢,咱夫婦豈不虧了,白白替祖父掙錢?”
趙弘潤一聽就愣了,也懶得計較『咱夫婦』這句了,吃驚地問道:“羊舌焘借你錢,居然要收利?”
“夫君也覺得很氣憤吧?”小丫頭氣鼓鼓地說道,攥着拳頭邊揮舞邊說道:“奴要将這些錢賺回來!”
“……”
趙弘潤張了張嘴,竟無言以對。
『那有才無德的小人,還真挺聰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