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夜空中,一輪殘月發出朦朦胧胧的微弱月色,也不見有繁星點點。
這是一個偷襲與被偷襲的好天色。
『……高原天神護佑。』
騎在馬上,比塔圖默默地祈禱着,畢竟這場仗的生勝負,對于他羯角部落至關重要。
打敗商水軍那支魏軍尚在其次,隻有擒住那個叫做姬潤的魏國小子,他羯角部落才有資格與魏國平起平坐地談判,才能繼續存在于世。
遠遠觀望雒城的西城牆,比塔圖看到雒城西城牆上遍布火把,借助火的光亮,他明顯可以看到西城牆上人影憧憧,幾乎每段城牆皆有二三十名士卒正在巡防。
這算哪門子的防守薄弱?
比塔圖心中暗罵。
不過他也明白,就算城内的魏軍如今再是視他羯角爲無物,必要的防守多半是不會放松的,就看城内那些以嘎契罕爲首的親善羯角的人能做到什麽地步了。
唔,很遺憾比塔圖并不清楚,羝族綸氏部落族長祿巴隆的弟弟嘎契罕,其實早就已經死了。
這時,比塔圖的樣子博西勒來到了前者身側,壓低聲音說道:“大族長,果真不派戰士們去巡視四周麽?我擔心會有魏軍的埋伏。”
比塔圖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此地是嘎契罕等羝族人的巡防範圍,他們會給予我們方便,但若去了别的地方,保不定會碰到那些甘願給魏人當狗的羱族人或羝族人。”
因爲薩因告訴過他,盡管綸氏、孟氏、胥氏這些羝族部落的巡邏哨兵人數遠不如羯角的騎兵,但他們依舊在夜裏負責着對城外四郊的警戒,若是碰到那些親善羯角的羝族戰士倒是還好說,可若是碰到甘心臣服于魏人的羝族戰士,那麽這次的偷襲也就泡湯了。
“……”博西勒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平心而論,他至今仍不相信薩因、阿魯、舒爾哈三人的話,覺得這件事或有可能是魏人針對他們設下的陷阱。
但因爲找不出什麽破綻,因此他心中也有些迷茫,隻是暗自囑咐自己,萬事小心謹慎,尤其是保護好的義父比塔圖。
估摸到了亥時前後,比塔圖有些緊張地攥緊了缰繩。
因爲按照他與薩因制定的計劃,亥時前後,便正是他們裏應外合對付魏軍的時刻。
可遲遲未瞧見城内的訊号,比塔圖心急如焚。
“什麽時辰了?”比塔圖面色焦慮地低聲詢問博西勒。
“應該已過亥時。”博西勒低聲回答道。
聽聞此言,比塔圖心中更加焦慮,皺眉低聲說道:“已過約定的時辰,嘎契罕這家夥究竟在做什麽?”
“……”博西勒沉默不語,望向雒城的目光中充滿了迷惑。
『若果真是魏人的陷阱,一到時辰,魏人就應該行動才對……可眼下已過亥時,雒城卻無絲毫動靜,莫非……莫非這事并非是魏人的詐計?』
博西勒越想越迷糊。
他們并不清楚,就在他們于暗處窺視雒城西城牆時,遠在雒城西城牆的城門樓上,趙弘潤命人熄滅了附近的火把,也與一大幫人在暗中窺視着城外夜幕下的那片漆黑。
盡管無法用眼睛瞧見,但趙弘潤隐隐可以感覺到,在遠處漆黑的夜幕下,那些羯角騎兵們摩拳擦掌,恐怕是早已心急如焚了。
“肅王殿下,已過亥時了。”綸氏部落族長祿巴隆在旁提醒道,他以爲是趙弘潤記錯了約定的時間。
“本王知道的。”趙弘潤微笑着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再晾他們片刻,人在心急時,往往難免會忽略潛在的兇險……”
祿巴隆與附近其餘族長們聞言一愣,均有些不可思議地望向趙弘潤。
因爲據回來禀告的薩因、阿魯、舒爾哈三人所言,他們按照趙弘潤所教授的對話去說服比塔圖,果然是打消了比塔圖的懷疑,尤其是那句『我們尚可給魏人當狗而生,然此戰之後,羯角怕是不複存在』,簡直是奇句,使得比塔圖對薩因他們深信不疑。
人,居然能将另外一人的心思揣摩地如此透徹?
如此,大概又過半柱香左右,就聽趙弘潤低聲說道:“差不多了……”
聽聞此言,城門樓上諸族長們精神一振。
當即,得到命令的商水軍士卒,自行點燃了城内一堆早已準備好的柴薪,随後迅速朝東城門撤離。
在城門樓上,趙弘潤向商水軍的伍忌交代了幾句,亦領着諸族長們,沿着城牆向城東的城門樓轉移,隻留下一小部分知情的商水軍士卒,依舊值守在城牆上。
而在雒城西郊,比塔圖等得心急如焚,真恨不得此刻就沖到城内,質問嘎契罕等人究竟發生了什麽變故。
『可能是臨時有了什麽變故,使得嘎契罕他們誤了時辰……』
他隻能這樣勸說自己。
而就在這時,雒城城内火光大作,隐約還傳來了西城門附近商水軍士卒的驚呼聲。
“喂,你看城内……”
“怎麽回事?”
“城内爲何無故起火?”
“快吹警笛……”
那些商水軍的對話,依稀傳到比塔圖這邊,讓聽得懂魏國語的比塔圖急地肝痛不已。
他連連在心中大罵:嘎契罕,你倒是快派人将城門打開啊!
也難怪比塔圖如此焦急,畢竟,嘎契罕在城内放火,這的确是一招妙招,但若是延誤了開城門的時間,緻使在城牆上守衛的商水軍發現情況不對吹響了警笛,那麽這聲其實是用來喚醒城内士卒起身滅火的警訊,或許也會讓他們羯角騎兵無功而返。
『快!快!快!』
比塔圖牢牢攥緊缰繩,在心中不住地念叨着。
而就在這時,雒城西城門傳來了一陣異常的動靜。
“唔?你們是……你們做什麽?”
“你……有人作亂了,鳴警!鳴警!”
“守住城門!”
西城門附近,人聲嘈雜,這讓比塔圖心中更加焦急了。
好在這次耽擱的時辰并不久,一會兒工夫,西城門便吱嘎吱嘎地打開了。
見此,比塔圖精神一震,振臂呼道:“羯角的兒郎們,殺進去!”
“喔喔——”
兩萬羯角騎兵,竭力策馬沖向西城門,比塔圖作勢也欲上前,卻被他養子博西勒眼疾手快拉住了缰繩。
“你……你做什麽?”比塔圖震驚地望着博西勒。
隻見博西勒眼神冷峻地望着雒城的西城門,沉聲說道:“大族長不必親往涉險,族内的戰士們,會替大族長擒住那個姬潤的。”
比塔圖想了想,覺得這話倒也對,于是便與博西勒伫馬在高坡上,靜靜地關注着這場偷襲戰。
而此時,在那兩萬羯角騎兵中,烏角部落的族長戈爾幹與烏蹄部落的族長裏爾哈契,已帶着族内的戰士殺入了西城門。
隻見二人策馬沖入西城門後,果真見城門内倒着二十餘名商水軍士卒,并且,還有數十名身穿皮襖的羱族或羝族人。
“魏軍的帥帳在何處?”烏角部落族長戈爾幹紅着眼睛質問道。
隻見有一名羝族人指向城内深處,用羱族語道:“在中軍,往這個方向去就能到。”
聽聞此言,烏角部落族長戈爾幹二話不說,朝着前方沖去。
而在他身後,兩萬名羯角騎兵緊跟其後,在進入城内後便四下散開。
尤其是烏角部落與烏蹄部落的戰士們,對于他們而言,這場戰鬥可謂是他們向魏人複仇的戰事,報複魏人襲擊了他們的部落營地。
足足有一炷香工夫,這兩萬羯角騎兵這才陸續沖入城内,消失在夜幕下。
而就在這時,奇異的事發生了,隻見一名羝族人踢了踢腳邊一具商水軍士卒的屍體,那具“屍體”,居然坐起來了,并且,臉上帶着幾分笑意,在羝族戰士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羱族語)羯角人上當了,我們也撤吧。”
“唔。”
隻見這些扮作屍體的商水軍士卒中,有一名百人将,揮揮手對四周的士卒與羝族戰士說道:“将那桶猛火油搬過來。”
兩名商水軍士卒,從城牆邊的陰暗角落搬來一桶沉重的木桶。
那名百人将用利劍在木桶上戳了一個口子,揮手喝道:“撤!”
頓時,木桶裏流出了黑色粘稠的液體。
話音剛落,城門這邊的商水軍士卒,皆離了城,繞着城牆向北、或向南撤離,而城牆上的商水軍士卒,亦一邊假意地大聲呼喊,一邊沿着城牆向南城牆或北城牆撤離。
隻見這些士卒中,有幾人身上背着一根長繩,不難猜測是作爲逃生的工具使用。
而那名商水軍的百人将,則在臨離開前,用手中的火把,丢向了那一灘黑色粘稠的猛火油。
霎時間,西城門的城門洞火光迸現,那因爲石油燃燒而導緻的高溫火海,頓時就吞蝕了整個城門洞,用火焰将城門洞給堵死了。
而與此同時,那些對此毫不知情的羯角騎兵們,仍在策馬奮力朝着城内深處沖着。
可沖着沖着,他們也逐漸感覺到四周的情況有點不對勁了。
要知道,方才他們沖入城内的時候,城牆上便高鳴警笛,可直到眼下,他們沿路沖進城内,居然沒有碰到什麽敵人。
“(羱族語)魏軍……全睡死了麽?”
“(羱族語)不,恐怕是……”
烏蹄部落族長裏爾哈契環視了一眼四周,臉上露出幾絲驚色。
他眼中的雒城,十分寂靜,仿佛除了他們這些羯角人,沒有一名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