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弘潤着實有些動容。
雖說在祿巴隆随後的解釋後,那人應該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但那也是自幼相處了三十幾年的弟弟啊,居然說殺就殺了,趙弘潤真不知該說祿巴隆心狠手辣好呢,還是太過于莽撞。
“族長何必……何必如此沖動?事情尚未明了……哎,請節哀。”
其實在說此番話的時候,趙弘潤除同情憐憫外,更多則是感覺可惜,因爲他覺得,或許能通過祿巴隆的弟弟,牽出一些城内諸部落中其他的同謀,畢竟若單單隻有祿巴隆的弟弟一人,趙弘潤不認爲對方有這個膽量。
“多謝肅王。”祿巴隆随口應了一句趙弘潤的安慰,旋即,仿佛是看穿了趙弘潤的心思似的,沉聲說道:“肅王放心,我祿巴隆雖然乍一看粗鄙莽撞,但并非癡傻之徒,我已從嘎契罕口中問出了與他同謀的人。”他口中的『嘎契罕』,便是他弟弟的名字。
而在說完了這番話後,他從懷中取出一塊羊皮,遞給了身旁的高括。
聽聞此言,趙弘潤不禁微微有些臉紅,畢竟他方才心底最在意的,的确是這樁事。
好在此時高括将羊皮遞到趙弘潤手中,使趙弘潤能假借觀看羊皮内所記錄的人名,化解臉上的尴尬之色。
『人……還不少啊。』
望着羊皮上所記錄的人名,趙弘潤微微皺了皺眉。
說實話,由于羊皮上的人名皆是用羱族的文字所寫的,趙弘潤雖然聽得懂羱族話,但是這些羱族的文字,那就看不懂了。
但這并不妨礙趙弘潤從人名與人名之間的段隔,在判斷這些祿巴隆的弟弟嘎契罕在臨死前所供出的同謀者。
『……』
趙弘潤望了一眼祿巴隆,此時此刻,他這才真正爲祿巴隆的弟弟嘎契罕而心生遺憾,畢竟此人無論之前做了什麽,但他總算在臨死前将同謀者透露給了他的兄長祿巴隆,讓趙弘潤可以鏟除一部分隐藏的敵對分子。
在這種情況下,就連趙弘潤也覺得其實可以網開一面的。
然而,祿巴隆的态度卻非常堅決:“不!背叛是可恥的,更何況是背棄神聖的歃血爲盟?!……可恥的背叛者,這天地間,是沒有立足之地的。……嘎契罕的可恥行爲,讓綸氏蒙羞,唯有一死!”
聽祿巴隆說得如此堅決,趙弘潤不禁有些感慨。
畢竟在中原國家,背信棄義、出爾反爾其實很常見,往近了說,就好比他趙弘潤曾經與楚暘城君熊拓所簽署的和約,若不是有芈姜這層關系在,恐怕他倆誰也不會将那薄薄一份和約當真,日後若是一旦有機會,楚暘城君熊拓勢必還會攻打魏國,而趙弘潤這邊,也十有八九會盤算着如何從楚國謀取利益,怎麽可能會在私底下當真相互結盟呢?『PS作者語:其實聯姻在古代是相當有用的,有時比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的契約還要有效。』
但在三川這邊,在這些被中原國家視爲『未開化的蠻夷』這邊,誠信卻真正地被視爲立身根本,不得不說有些諷刺。
想了想,趙弘潤和顔悅色地對祿巴隆說道:“族長,對于你的弟弟,本王感到遺憾。……鑒于令弟在死前徹悟,供出了這些同謀者,本王覺得,再做追究誠爲不妥。……本王建議,将令弟視爲在與羯角人戰争中犧牲的勇士,将其厚葬,并且,本王之後也會給予一筆撫恤,安頓他的家人,可好?”
祿巴隆一聽頗爲驚愕,他沒想到眼前這位肅王竟然如此大度。
而從私心來說,他自然希望弟弟在死後能得到妥善的安置,不必被長槍戳着腦袋豎立在城内示衆。
“多謝肅王……那這些人?”祿巴隆的目光,投向了趙弘潤手中的那份羊皮上。
趙弘潤目視着手中的羊皮良久,忽然問道:“族長,令弟爲何挑唆族人,欲暗中幫助羯角人?是因爲我魏人曾經屠殺了氐族人麽?”
因爲趙弘潤坦誠好幾次說出了『屠殺』二字,并且将此事定義爲『醜惡的事』,甚至還當着好幾名族長的面親自向祿巴隆低頭緻歉,因此祿巴隆心中的這個疙瘩早已消除了,于是,他在聽到趙弘潤的話後,也點點頭坦誠地說道:“有這一部分原因,但更多的,則是嘎契罕不認爲我們能夠戰勝羯角的軍隊。……他認爲我的決定,會讓綸氏部落在戰後面臨羯角部落的報複。”
『原來如此……』
趙弘潤釋然地點了點頭,對此他并不意外,畢竟城外尚且有二十餘萬羯角大軍,而在兵法并未流傳的三川、北地,許多羱、羯、羝人,包括北地的胡人,他們并不能領會何爲『以弱勝強』,他們對于勝者的認識,仍舊停留在『隻要人多就一定能得勝』的程度,因此,即便這幾日的戰況實際上是魏人一方占據優勢,但在像祿巴隆的弟弟嘎契罕這些人眼裏,似這種小打小鬧,根本無法動搖羯角的軍隊。
這并不奇怪。
“話說回來,前幾日确實是令弟借着打探羯角動向的名義,私底下叫派出去的戰士們與羯角人取得了聯系,并且将我方的情報透露給了羯角人,對麽?”
“是……”祿巴隆慚愧地低了低頭。
不得不說,一想起此事,餘怒未消的怒氣便再次充滿了他的胸口。
要知道,嘎契罕在做出了告密的事後,後續的哨騎,那些綸氏部落的戰士們就遭到了羯角騎兵的攻打。
嘎契罕倒是聰明,在那時候就安排其子侄心腹去做别的事,讓将打探羯角大軍的任務交給了其餘的族人,害得綸氏部落當時損失了數十名族内的戰士,導緻當時不明究竟的祿巴隆當時當着其餘諸部落族長的面大罵他們當中有叛徒。
而讓祿巴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他當時破口大罵的叛徒,其中居然就有他的弟弟嘎契罕,這絕對是一樁會讓綸氏部落顔面掃地的醜事。
如此,也難怪祿巴隆會這般憤怒,親手殺了相處三十幾年的兄弟,希望借此挽回綸氏部落的顔面。
可能是見祿巴隆面色尴尬,趙弘潤當即解釋道:“族長别誤會,本王沒有别的意思,本王是想問,令弟與羯角軍聯絡時,可曾約定什麽……暗号之類的?”
不得不說,祿巴隆果然不是他口中所說的蠢傻之人,聞言一愣之後,便立馬醒悟過來,試探着問道:“肅王殿下,莫非是想将羯角軍誘入城中?”
“這也不失是一個好計策,不是麽?”趙弘潤笑着說道。
祿巴隆聞言,緩緩點了點頭,随即皺眉說道:“既然這樣的話,那就得先将羊皮上的人抓起來,免得他們逃出城去,将此事透露給羯角人。”
“唔,先将這些人軟禁起來,包括方才‘迷路’的幾名年輕人,不過,還請族長這次莫要沖動行事。……若是族長答應本王不會因爲氣憤而私下用刑,甚至加害他們,本王便将這件事交付于族長。”趙弘潤拿着手上的羊皮,正色說道。
祿巴隆深深望了幾眼趙弘潤,默默地點了點頭。
見此,趙弘潤便将羊皮遞還給了祿巴隆,随口問道:“對了,羊皮上除了綸氏外,還有其他部落的人麽?”
“有的,孟氏、胥氏,就連灰羊部落都有……”
趙弘潤聞言皺了皺眉,問道:“白羊部落呢?”
祿巴隆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
也難怪,畢竟有族人背叛迹象的,皆是鞏、雒幾個頗有規模的部落,似『羟』、『赫』那種小部落并沒有參與,而在那些中等規模的部落中,就隻有白羊部落無人參與這項背叛之舉,這讓祿巴隆這位如今已隐隐與白羊部落成爲競争對手的綸氏部落族長感到有些羞慚與擔心。
擔心什麽?
自然是擔心趙弘潤對他們的器重咯。
雖然說『雒水之盟』内的諸部落彼此地位相等,但很顯然,與魏國或者眼前這位肅王殿下關系好的,會得到更多的器重與利益。
誰都不是傻子。
“這樣啊……”趙弘潤點了點頭,吩咐道:“既然如此,族長且與諸位族長私底下商議下,通個氣,将羊皮上的這些人先軟禁起來,不過,切莫聲張……就說他們是奉本王的命離城了,總之,暫時莫要讓諸部落的族人們起疑。”
“肅王不‘用’這些人去對付羯角?”祿巴隆詫異問道。
“暫時不用。”趙弘潤搖了搖頭,冷靜地說道:“本王逐漸感覺,那羯角部落的族長比塔圖似乎并不像是本王當初所瞧見的那樣,是一個狂妄而無能之輩。……萬一他是個心疑之人,本王若用詐計,恐難成功。因此,最好是将其逼到束手無策的時候,再用此計。到那時候,他十有八九會抱着孤注一擲的心思,嘗試着冒一冒險……”
“何爲束手無策?”祿巴隆好奇問道。
“很簡單,比如他難以攻克雒城。”趙弘潤從容地說道:“過不了幾日,羯角就會因爲食物耗盡問題而陷入困境,到時候,比塔圖勢必強攻雒城。而若是他攻不下雒城,就會去想一些……旁門左道的主意,這是人之常情。”說到這裏,他微微歎了口氣,感慨道:“當然,這也意味着,明後幾日,我們将面臨羯角人迄今爲止最兇猛的攻勢。”
不得不說,趙弘潤猜得還真沒錯,羯角部落的族長比塔圖的确開始着急了,因爲正如趙弘潤所猜測的,毫無後勤糧草保障的羯角二十餘萬大軍,根本沒有能力與魏軍打持久戰。
更要命的是,後方居然傳來一個消息,說魏人有一支軍隊繞到了他們身後,正在屠殺協助羯角的部落,并且,一路向羯角部落的部落營地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