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因爲事情尚未明了,趙弘潤也不會因爲徐炯的片面之詞就貿然做出決定,畢竟那個『形迹可疑的年輕人』,暫時還無法證實是不是羝族綸氏部落的族人,即便『是』,也不能證明這件事與羝族綸氏部落的族長祿巴隆有何關系。
因此,他叫宗衛們燒些點水,用方便攜帶的劣質茶餅泡了一大羊角杯的茶水,坐在帳内靜靜地等着。因爲他知道,既然徐炯命人向他彙報了如此嚴重的違禁之事,無論此事最終查明究竟是誤會還是屬實,徐炯都會在随後親自向他陳述此事。
果不其然,大約在子時前後,徐炯的聲音響起在氈帳:“諸位,請問肅王殿下可曾安歇?”
聽到徐炯在帳外詢問值守氈帳的肅王衛們,趙弘潤在帳内随口說道:“進來吧,徐炯。”
“呃……是。”
徐炯在帳外應了一聲,随即撩起帳幕走了進來,拱手抱拳施以重禮。
“就你一人?”
在詢問的時候,趙弘潤上下打量着眼前這位商水軍的三千人将。
據他所知,這位三千人将可不是伍忌随随便便提拔上來的,此人曾是陳縣的守将。包括伍忌的副将翟璜在内,商水軍軍中好些位兩千人将與三千人将,皆曾是楚平輿君熊琥的部将,是去年谷粱崴、巫馬焦與伍忌三人在攻打平輿、項城、陳縣的途中降服的,之後随着大波的楚國百姓一同歸順了魏國。
而在那之後,這些人因爲與谷粱崴、巫馬焦、伍忌三人比較熟悉的關系,因此在鄢陵軍與商水軍兩者中選擇了商水軍,而沒有選擇屈塍的鄢陵軍。
不誇張地說,正是這些将領,撐起了商水軍薄弱的将官體系,否則,單靠那些從士卒破格提拔爲五百人将、千人将的将官,商水軍非亂套不可。
“啊,就末将一人……”徐炯下意識地接了一句,随後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肅王殿下之所以會這麽問的原因,連忙抱拳解釋說道:“因爲翟(璜)将軍魏祿巴隆族長說情,再加上……”
“再加上什麽?”見徐炯突然間變得有些遲疑,趙弘潤好奇問道。
隻見徐炯臉上露出幾分尴尬之色,低聲說道:“祿巴隆族長将他兩個小兒子叫到了末将跟前,直說留在末将身邊當人質,說……若是他對肅王殿下哪怕有一絲背叛之心,讓末将大可殺了他兩個兒子……”說到這裏,他擡起頭來,神色讪讪地望着趙弘潤。
一聽這話,趙弘潤便能猜到,必定是徐炯當時逼得太緊,因此祿巴隆隻好用這種方式在證明自己的忠誠與清白。
但他并沒有指責或責怪徐炯的意思,畢竟徐炯這也是忠于職守,應該是值得贊揚,而不該受到指責。
“坐。”趙弘潤擡了擡手,示意徐炯坐在自己斜對角的座位上,旋即親自用羊角杯給他倒了一杯茶,随即開玩笑似地笑道:“既沒有上好的茶葉,也沒有配套的茶具……用茶餅與羊角杯湊合一下吧。”
“豈敢豈敢……”見趙弘潤親自給自己倒茶,徐炯受寵若驚,雙手接過,雖然不過是一杯粗茶,但心情卻有莫名的感觸。
曾幾何時,似徐炯這些被伍忌他們在攻打平輿期間勸降的楚國将領,其實他們此前并沒有親眼見過趙弘潤,隻是時不時地聽說過這些肅王殿下,并且,聽說的那不是些能讓他們心安的話,盡是些當初趙弘潤如何逼降伍忌等人,又如何逼降五萬楚軍等等的事,使得徐炯等将領一度對這位肅王殿下極爲忌憚。
直到後來他們才逐漸了解到,這位被私底下傳得兇神惡煞的肅王殿下,平時有多麽的平易近人,更關鍵的是,這位肅王殿下不像砀山軍的大将軍司馬安那樣對外國人懷有偏見,對魏人與歸順魏國的楚人一視同仁,其中最直接的表現,無疑就是這位肅王殿下将商水軍視爲了嫡系,便給他們配置了連弩與投石車那等利器,更聽說,這位肅王殿下似乎還在打算親自設計商水軍的甲胄,準備讓冶造局給他們打造一款甲胄。
可能是出于對趙弘潤的信任,當徐炯瞧見這位肅王殿下不急不躁時,原本着急的心情也逐漸平複了下來。
不過,該說的話,他還是得說,這是職責所在。
“肅王殿下,您如何看待……這樁事?”
其實,他想問的是『如何看待綸氏部落的族長祿巴隆』,但不得否認,祿巴隆用自己兩個小兒子作爲人質的行爲,亦讓徐炯對他稍稍有了幾分信任,因此用詞自然得斟酌一下。
“你抓到的那人……真是綸氏部落的族人?”
“是。”徐炯點了點頭,說道:“另外,并非是一人,後來末将下令戒嚴時,士卒們又逮到幾個年輕人,皆是綸氏部落的人。”
“這樣啊……後來呢?”
“發生這事後,末将起初派人通知了翟璜将軍,請他……唔,暫時拘禁祿巴隆,不過翟璜将軍做事穩重,帶着祿巴隆族長親自下城牆來當面對質。當時,末将親眼瞧見祿巴隆在見到那些年輕人時非常震怒,還喊出了其中一人的名字……”
聽了這話,趙弘潤就更加斷定這件事與祿巴隆沒有關系了,畢竟按照常理,倘若祿巴隆果真有什麽不軌的企圖,絕不會在發現那名族人失手後還傻傻地喊出那些族人的名字,這樣做豈不是平白讓人懷疑麽?
“祿巴隆族長還有那幾名綸氏的年輕人,現在何處?”趙弘潤問道。
隻見徐炯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被祿巴隆帶走了,他說,這件事他定會給肅王殿下您一個交代。”
『給本王一個交代啊……』
趙弘潤輕輕咬了咬牙,臉上露出幾分怪異的表情,因爲他随便想想都能猜到,當時滿腔憤怒的祿巴隆口中的『交代』,究竟指的是什麽。
不過在瞥見了徐炯疑惑的目光後,趙弘潤恢複了方才的姿态,笑着說道:“既然祿巴隆族長留下這話,想必他會給本王一個滿意的交代的。……将軍稍歇片刻,我猜測,祿巴隆族長過不了多久就會親自來見本王,講述此事,咱們到時候再慢慢分析。……來,喝茶。”
徐炯依言喝了一口粗茶水,随即,他好似想到了什麽,低聲說道:“對了,肅王殿下,當時從那些年輕人身上搜出了些物件,末将覺得肅王殿下最好過過目……”說着,他從懷中取出一柄匕首與一塊打火石,壓低聲音補充道:“那些人身上,皆有這兩個物件。”
趙弘潤聞言放下羊角杯,拿起那名匕首端詳了一陣。
這是一把骨刃。
可别小瞧這柄骨刃,要知道,羱族人有着相當悠久的骨刃文化,他們非常擅長将羊的骨頭與角打磨成利刃,甚至是打磨成箭镞。
而那些羱族人制作的骨刃,雖然硬度不及楚國的青銅與魏國的鐵器,但是在鋒利角度卻毫不遜色,尤其是一種用羊的空心細骨所制成的箭矢,堪稱可怕,一旦射中敵人胸口,由于空氣沿着這種骨箭的中空被強行擠入敵人體内,可直接使對方說不出話來,繼而全身僵直,隻能睜着眼睛無助地等待死亡。
不過很可惜,據趙弘潤所知的羱族、羯族、羝族,骨刃文化似乎已逐漸消亡,比起這些老祖宗留下的東西,三川之民逐漸傾向于使用更加堅固的銅器、鐵器。
“殿下。”
這時,宗衛高括撩起帳幕走了進來,表情詭異地說道:“綸氏部落的祿巴隆族長求見殿下。”
“就他一個人麽?”趙弘潤随口問道。
聽聞此言,高括的表情變得更加别扭了,遲疑了片刻這才吞吞吐吐地說道:“人,是他一個人沒錯,不過……還有幾個腦袋。”說罷,他露出一副『殿下您還是自己親眼看吧』的表情,側身撩起了帳幕。
而就在這時,滿臉陰沉的祿巴隆大步走入了帳内,右手上居然拎着三個血淋淋的人腦袋。
『好家夥……』
望了一眼那滲人的,仍在不住往下滴血的三個人腦袋,趙弘潤下意識地往後微微一仰,隻感覺帳内好似頃刻間彌漫起了刺鼻的血腥味。
雖然他早猜到祿巴隆會以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即所謂的『交代』,但他還真沒想到,這個莽撞的羝族漢子居然直接提着血淋淋的腦袋過來見他。
也難怪方才宗衛高括滿臉詭異的表情。
“啪嗒。”
祿巴隆直接将那三個首級仿佛髒污之物般地随手丢在地上,随即單膝叩地,右手撫着心口,低頭颔首,向趙弘潤行了一個在草原上相當莊重的大禮,口中甕聲說道:“肅王,綸氏辜負了肅王的信任,我族内,果真出現了不軌之徒,不過,我祿巴隆已将那些可恥的叛徒殺盡……請肅王降罪!”
“族長請起。”趙弘潤擡手虛扶一記,同時用眼神示意站在帳口附近的宗衛高括。
高括會意,上前将祿巴隆扶了起來。
而此時,徐炯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起身過來端詳了一陣那幾顆人腦袋,皺眉說道:“這三個首級,似乎并非是我抓獲的那幾人……”
“是的。”被高括扶起後的祿巴隆點了點頭,坦然地說道:“這三個腦袋,其中一人是我族内的一名頭領,将軍抓獲的那幾名我族的年輕人,正是此人派去,企圖利用猛火油在城内制造内亂的主使之人!”說到這裏,他頓了頓,低頭瞥了一眼地上某個首級,眼中閃過一絲哀傷,閉着眼睛微微歎息道:“同時,也是我的弟弟。”
“……”
趙弘潤與徐炯、高括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