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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争泥盤,真的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東西。
至少諸部落族長們是這樣認爲的。
因爲此物,能夠幫助他們俯視整個戰場,有種仿佛居高臨下俯視着城外羯角軍隊的錯覺,而這個錯覺,使得他們不知怎麽不再擔心那些羯族軍隊了。
“報!城南發現敵軍蹤迹!”
“報!城北發現敵軍蹤迹!”
“報!城西的山坡,發現羯角奴隸軍的蹤迹。……他們正在砍伐附近的山林,試圖建造軍營。”
來自商水軍傳令兵的彙報,陸續從城防傳達至趙弘潤所在的氈帳。
而在聽到這些彙報後,趙弘潤非常從容地将一枚枚代表着羯角軍隊的紅色木雕,擺放在泥盤中相應的位置。
這使得羯角軍的兵力分布,在這片泥盤中一目了然。
而在布置好了這一切後,趙弘潤擡起頭來,對氈帳内諸位族長們沉聲說道:“諸位,前番我魏軍入三川時,由于本王督查不利,緻使本王麾下有一支軍隊,做出了令人寒心的惡行,本王知道諸位族長雖然嘴上不提,但心中多少留有芥蒂。……這件事,本王會在戰後給予相應的巨額的賠償。雖然本王不能使死人複生,但是,本王可以使尚且活着的人得到應得的撫恤與賠償,使那些無辜犧牲者的家眷,日後能過得更好。……包括被本王焚毀了部落财富的綸氏部落。”
“肅王言重了。”綸氏部落的族長祿巴隆連忙擺手說道:“肅王寬容仁慈,允許我族繼續居住在三川,我綸氏部落已經感激不盡……”
“不,諸位已是我大魏的盟友,自然可以支配這片肥沃的土地,這是清楚列在誓約條例上的,并不能減免諸部落因我大魏而蒙受的損失。……我大魏身爲盟主,自當以身作則。”趙弘潤嚴肅地說道。
聽聞這一番義正言辭的話,帳内諸部落族長們皆暗暗點頭,心說:有錯必糾,這才是大國應有的氣度嘛!
“不過礙于羯角大軍威逼城下,撫恤、賠償之事,且等本王打敗了羯角的大軍再說。……不過本王可以保證,到時候的撫恤與賠償,定會讓諸位族長們滿意。倘若信得過本王的話,咱們先來商議一下兵臨城下的羯角大軍,如何?”
衆族長們對視了幾眼,雖然明知這是眼前這位年輕的肅王爲了得到他們的支持而許下的承諾,但卻并未反感,畢竟這幾日他們與這位肅王殿下接觸的時日也不短了,自然也明白這位肅王殿下的品性。
“肅王說得哪裏話,敵軍壓境,自然應當率先商議此事!”綸氏部落的族長祿巴隆環視了一眼衆族長,率先開口支持道。
而此後,其餘族長們亦紛紛點頭附和。
見此,趙弘潤朝着衆族長們拱了拱手,笑着說道:“諸族長深明大義,我姬潤會銘記于心的。……那麽現下,本王就來說說這場仗,究竟該怎麽打。”
說罷,他頓了頓,在環視了一眼諸族長後,一臉嚴肅地繼續說道:“諸位皆是與我大魏結盟的盟友,同進同退、榮辱與共,因此本王亦不瞞諸位。……這場仗,不好打。”
聽聞此言,氈帳内的氣氛稍稍變得沉重了幾分。
其實事實上,諸族長都知道這場仗不好打,想想也是,爲了大局考慮,避免被羯角部落的大軍重重包圍,砀山軍與成臯軍分别離開雒城,好使相互有個照應。但這樣的分兵,也使得雒城的處境變得更加嚴峻。
估算此刻城内,因爲城内諸部落的老人、女人、小孩等非戰鬥人員已遷往了鞏地,甚至要暫時撤到成臯關内去,使得雒城城内如今的人數,急速縮至三萬人左右。
其中有兩萬商水軍,還有一萬則是雒水聯盟目前二十三個部落的戰士。
而城外的有多少羯角的軍隊?
據趙弘潤估算,羯角人不會傻傻地将奴隸軍派出去追剿砀山軍與成臯軍,畢竟那些因爲趕路而早已疲憊不堪的奴隸軍,派出去追剿砀山軍或成臯軍幾乎起不到什麽作用。
倘若那些羯族人不傻的話,他們多半會将這些奴隸軍用在攻打雒城的戰事中。
因此,保守估計,雒城将面臨兩萬羯角騎兵以及二十餘萬奴隸軍。
這已經是一個會讓人絕望的巨大的兵數。
更糟糕的是,萬一羯角人無視砀山軍與成臯軍的話,那麽,雒城城外的羯角軍,還會這個巨大數字的基礎上,再增加三萬羯族騎兵。
而這一切,諸族長們其實也是清楚的。
隻不過,讓『這場仗不好打』這句話從眼前這位打敗了他們的魏國肅王口中說出,遠比其餘任何一個人說出口更有分量,更讓他們感到前途迷茫罷了。
“連肅王您也沒有把握麽?”白羊部落的族長哈勒戈赫一臉凝重地問道。
豈料聽了這話,趙弘潤一臉奇怪地說道:“本王隻是說這場仗不好打,何時說過沒把握?”
『诶?』
諸部落族長們面面相觑,似乎有些迷惑了。
可能是注意到了帳内衆族長們驚愕的表情,趙弘潤笑着解釋道:“看來,是本王的措辭讓諸位誤會了,這樣吧,本王解釋一下。”說罷,他微微思忖了一下,反問帳内的諸族長道:“諸位族長,依你們所見,戰争,拼的是什麽呢?”
“兩軍的戰士!”綸氏部落的族長祿巴隆嚴肅地回答道。
趙弘潤環視了一眼諸族長的表情,随後搖搖頭說道:“是持久。……在中原國家,包括我大魏,兩個國家之間的戰争,數百年前那種能在兩三個月内就結束的戰争,早已經絕迹了。近幾十年來中原各國所爆發的戰争,動辄幾十萬兵力、耗時年餘,有時一場局部戰争打個幾年,這是很常見的事。因爲各國的将領們都學乖了,他們逐漸傾向于用最微小的兵力損失,去創造最大的戰果,對于每一次出兵都非常謹慎。……一方謹慎用兵,這沒有問題,可當交戰的雙方都非常謹慎小心時,那麽問題就來了:由于誰也不敢冒險,因此,雙方僵持不下,以至于一場仗往往打個一兩年。……而這個時候,就看雙方軍隊究竟哪一方更加持久。”
“……”諸族長們聽得津津有味,畢竟他們從未接觸過中原國家之間的戰争。
“本王所說的持久,指的是軍中士卒的士氣,可持續作戰的韌性,以及後勤糧草的支持等許多問題。……而其中,糧草後勤最爲關鍵!中原國家之間的戰争,拼的就是源源不斷的兵力與源源不斷的糧草!”說到這裏,趙弘潤壓低了聲音,提出了一個關鍵:“而據本王說知,羯族人的軍隊,是沒有後勤糧草這個概念的。”
“不錯,羯族人在北地與胡人打仗,全靠搶掠……”孟氏部落的族長孟良隐約已聽懂了趙弘潤想要表達的含義,喃喃說道:“而在這場仗中,我們部落的羊群,除了留在城内留作軍糧的,其餘皆已遷向東邊,并不在城外放牧,羯族人無法從我們手中搶奪到什麽食物……”
“而從我們這邊搶掠不到食物的羯角,卻有二三十萬每日要消耗許許多多事物的嘴。”綸氏部落的族長祿巴隆亦聽懂了,臉上浮現幾分釋然的笑容。
見此,趙弘潤點了點頭,說道:“因此,我方不必主動出擊,跟羯族人耗着就可以,我們隻不過三萬人,而對方卻有二三十萬,他們每日的食物消耗,是我方的十倍,這個差距,會拖垮他們。”
“可是,羯角人可能已經得到了沿途許多個部落的支持,若是那些部落爲羯角人提供食物呢?”一名族長遲疑地問道。
聽聞此言,趙弘潤微微一笑,反問道:“提供多達二三十萬人的食物?而且還是日複一日?換做是誰都不會願意吧?……呵!若是羯角人當真這麽做,本王可以保證,隻要他們半月未能攻克雒城,那些臣服于他們的部落,必定怨聲載道!”
聽了趙弘潤料理分明的剖析,諸族長們暗暗點頭:的确,無償供給羯角人食物,而且還是二三十萬大軍的食物,哪個部落會那麽傻?退一步說,一日兩日倒可以接受,可十日半月的,那些部落們勢必會被羯角軍那龐大的食物消耗拖垮。
到那時候,那些臣服于羯角的部落,必定會要求退出,倘若羯角人蠻橫不允許的話,可想而知會發生什麽事,畢竟三川之地上的部落,可不會白白付出,要讓那些部落無償給羯族人提供食物,這與奴役了該部落有何區别?
想到這裏,諸族長們的面色好看了許多,有些甚至已露出了歡喜的表情,仿佛他們已經打敗了羯角人似的。
不過穩重的哈勒戈赫,卻想起了趙弘潤那句『不好打』的話,疑惑問道:“我觀肅王已有定論,可爲何肅王還說『這場仗不好打』呢?”
“因爲羯角人不是傻子,他們會在食物耗盡前瘋狂地進攻雒城。”說到這裏,趙弘潤環視了一眼諸部落族長,鄭重而嚴肅地說道:“此戰,我方必勝!但,在勝利來臨之前,面對羯角人的瘋狂攻勢,我方勢必也會損失慘重,希望諸位族長有這個覺悟。”
諸部落族長們面面相觑,他們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肅王所說的『不好打』,指的是己方軍卒、戰士們的傷亡預測。
而此時,趙弘潤的目光,則停留在泥盤中那分别代表着砀山軍與成臯軍的木雕上。
『能夠駕馭麽,這種多個戰場同時爆發戰事的大規模戰争……』
原來,趙弘潤心底的不自信,源于他擔心無法确切把握砀山軍與成臯軍的動向或企圖,無法與其配合作戰。
而鼓搗出泥盤,更并非是爲了把握羯角人的動向,而是爲了直觀地“捕捉”那兩支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