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片燃燒在雒城南城牆一帶的火海,其火勢卻仿佛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居然在雨勢中依舊保持着燃燒。
這一幕,非但使那些信仰『高原天神』、此刻正匍匐在地向天祈禱的羱族人與羝族人呆若木雞,亦使得遠遠圍觀的魏軍士卒們瞠目結舌。
“不可思議……”
司馬安驚訝地喃喃說道:“雨勢,居然無法剿滅那片火……”
『本來就澆不滅好吧?』
趙弘潤瞥了一眼滿臉吃驚的司馬安,心下暗暗說道。
『水無法澆滅油引起的火災』,對于趙弘潤來說,這是一個常識性問題。
然而,絕大多數的世人對此的理解仍然處于『水可攻火』的程度。
的确,水的确可以澆滅似柴薪引起的火災,但是,無法熄滅油類引起的火災,原因就在于油輕水重,有時候哪怕澆上水,油仍然漂浮在水層表面,因此仍然可以燃燒。
當然,有些時候,水也可以熄滅油引起的火,但是其根本原因,卻并非是『水可攻火』,而是火勢較小,油被水稀釋,達不到持續燃燒的濃度。
而似此刻雒城南城牆一帶的火海,由于引燃的原料是産自黔地的黑水,即趙弘潤稱之爲石油的天然原油,它的濃度,足以支持在那種磅礴大雨中繼續燃燒。
『這可真是……太出色了!』
望着遠處的火海,司馬安不由地有些亢奮起來。
因爲他魏國的油提純技術不高,以至于國内的油濃度并不足以達到『被水稀釋依舊可以燃燒』的地步,因此,哪怕是這位大将軍,都未曾見過能在磅礴雨勢中繼續頑強燃燒的火油。
『這種火油,簡直比國内的火油兇猛了不止一籌……』
暗自感慨了一聲,司馬安忍不住問道:“殿下,這也是冶造局研發出來的麽?……這種『猛火油』。”
『猛火油?』
趙弘潤不由地望了一眼司馬安,很納悶這位大将軍似乎對『石油』特别感興趣的樣子,還罕見地給它取了名。
“那是石油,是産自黔地的黑油。”趙弘潤簡單向司馬安解釋了幾句有關于石油的産地。
隻可惜,司馬安根本不能理解『山石中居然會平白無故地冒出黑色的石油』,在摸了摸下巴後,嘀咕道:“石油……唔,感覺還是『猛火油』的叫法比較好。”
“……”趙弘潤翻了翻白眼,也懶得跟司馬安争論『石油與猛火油的叫法究竟哪種比較好』,在望了一眼雒城的火勢後,沉聲說道:“商水軍,停止投石車抛射。”
聽聞此言,一幹負責那三十架投石車的商水軍兵将們,紛紛停止了『桶彈』的繼續抛射。
可能是剛剛見識過不可思議的一幕,司馬安的心情意外地好,居然沒有對趙弘潤這種在他看來婦人之仁的做法表示反對,詢問趙弘潤道:“殿下是打算勸降?”
“唔。”趙弘潤點了點頭。
說實話,他本來就沒有誅滅對面所有羱、羝兩族部落的心思,要不然,也不會隻使用了三十架投石車,并且攻擊的位置也是控制在雒城南城牆一帶。
否則,若是出動三百架投石車,朝着雒城來一波桶彈的齊射,保準這座古城内的許多部落,幾乎不會出現幸存者。
見此,此刻心情頗佳的司馬安在雨中沖着不遠處的部将白方鳴喊道:“白方,去雒城喊話勸降,告訴那些陰戎,若是他們仍然冥頑不靈,那就别怪我魏人,用大雨都無法澆滅的天火,将他們全部燒死!”
“是!”白方鳴抱拳命令。
而此刻,整個雒城已亂成一片,無數羱族人與羝族人方寸大亂,士氣大爲動蕩。
也難怪,因爲他們發現,魏人的火攻,居然連『高原天神的庇護』都難以熄滅,這種信仰上的打擊,使得城内的羱、羝兩族部落戰士此刻就像是失了魂似的,面色蒼白、手足無措。
“(羱族語)怎麽會這樣?明明有高原天神的庇護,可是爲何……難道魏人的力量,居然可以戰勝天神麽?”
“(羱族語)你這家夥,居然敢對天神說這樣失禮的話?!你還配成爲高原天神的子民麽?”
“(羱族語)不,這或許是天神的旨意,天神是在告誡我們,祂的力量不足以打敗那些魏人……”
“(羱族語)連高原天神所降下的天水都無法熄滅魏人所駕馭的火……戰勝不了,戰勝不了……”
“(羱族語)你們這些家夥!!”
不得不說,對于像三川之民這種擁有信仰的種群,來自信仰上的打擊,遠比肉體上的打擊更爲有效。
比如在鴉嶺峽的時候,那些羯族騎兵正面沖突商水軍的連弩防禦陣型,可待被擊潰之後,那些羯族人雖然驚恐于魏人居然研制出這種恐怖的兵器,但依舊沒有動搖心中的信念,依舊大罵魏人,并堅定地認爲,他們所信仰的高原天神,一定會對這些殺死祂之民的魏人降下懲罰。
可是這會兒,當這些羱族人與羝族人在親眼目睹那連『天水』都不能澆滅的火海後,他們的信念頓時崩塌了,哪裏還有什麽『保衛三川、驅逐魏狗』的鬥志,一個個神色茫然,或站、或跪在雨中,一副失魂落魄表情地望着依舊在熊熊燃燒的大火。
甚至于,就連白方鳴帶着幾十騎過來喊話,他們亦無動于衷。
“對面的羱、羝兩族人聽着,我軍主帥,肅王姬潤殿下,對爾等抱有寬容之心,因此隻放火燒了這雒地的南城牆。倘若你等不念重恩,依舊冥頑不靈,則我軍……會繼續似方才的攻擊!!”
“将軍。”白方鳴身後,一名騎兵好奇地問道:“将軍,這些陰戎,聽得咱們大魏的語言麽?”
白方鳴撓撓頭,詫異說道:“羱族與羝族以往與成臯關的兵将有所接觸,不至于都聽不懂吧?應該會有聽得懂我大魏語言的。”
說罷,他猶豫了一下,又反複喊了好幾遍後,這才撥轉馬頭,返回本軍的位置。
的确,正如白方鳴所言,雒地衆部落的人,并不乏聽得懂魏國方言的人,隻不過他們此刻正被那連磅礴大雨都無法剿滅的火勢所驚呆,以至于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而一旦反應過來後,那些聽懂了白方鳴勸降喊話的羱、羝兩族戰士,便迅速到城内深處,将這件事彙報給衆部落族長去了。
畢竟,白方鳴那句『若冥頑不靈、則我軍會繼續似方才的攻擊』着實吓壞了他們。
然而,此時在雒城城内,在衆部落族長商議大事的氈帳内,那些各部落的族長們,早已亂成了一團。
而造成這些族長們如此失态的原因,便是城外魏軍那『連弩』與『投石車』的兩件戰争利器。
連弩還好說,畢竟射程僅在中距離範圍内,雖然威力強勁,但卻無法對雒城城牆造成什麽傷害,因此,衆部落族長們覺得隻要他們守好雒城,守到羯角部落的大軍抵達,他們就算是勝利了。
可是投石車與石油的出現,卻打破了他們心中的那份僥幸。
“(羱族語)眼下怎麽辦?魏軍有一種可怕的武器,能夠在城外焚燒城郭……”
“(羱族語)若用箭矢反擊……”
“(羱族語)遠遠超出箭矢的射程……”
是的,射程,這就是如今衆部落族長們最頭疼的問題,畢竟魏軍的投石車可以在接近兩裏的距離内打到他們所在的城郭,用灌滿石油的桶彈焚燒城内的一切,而羱羝兩族的部落戰士,他們手中的長弓,卻遠遠達不到這個射程,根本無法對魏軍造成什麽威脅。
更要命的是,羱羝兩族部落戰士的長弓,他們的箭矢射擊充其量不過是『點的傷害』,而魏軍用投石車抛射桶彈,卻是『範圍傷害』,還他娘的是『持續傷害』,從攻擊力度上看,羱、羝兩族的攻擊力度與射程,皆被魏人完爆,簡直就是毫無還手之力。
“(羱族語)要不然,我們向魏軍投降?”灰羊部落的族長小心翼翼地提道。
平心而論,灰羊部落的族長齊穆轲,亦是曾經在合狩期間,支持魏國的那『六票』之一,隻不過,前一陣子司馬安與砀山軍在三川部落的屠殺,讓齊穆轲覺得自己『可能是做出了錯誤的決定』。
可事到如今,他這才突然醒悟,比起第一個『錯誤的決定』,他們決定與魏軍乃至魏國爲敵的『第二個錯誤的決定』,比起前一個那才是大錯而特錯,是足以令他們部落走向滅亡的決定。
『投降?』
氈帳内鬧哄哄的局面頓時停了下來,衆部落族長們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其他族長們的表情,一言不發。
不過看得出來,此時這些族長們,他們前幾日那『誓保三川、驅逐魏狗』的信念,已經在魏軍強大的力量下開始動搖了。
見此,黑羊部落的族長拉比圖連忙勸道:“諸位,諸位!難道諸位忘卻了魏狗在我三川之地上的殺戮,居然要投降那樣濫殺無辜的敵軍麽?諸位放心,羯角部落的大軍即将抵達雒城,一旦比塔圖族長率大軍抵達,那些可憎的魏狗必死無疑。”
“……”衆族長們對視一眼,皆沉默了,可能是他們的自尊心,仍堅持着『絕不向魏軍投降』的信念。
這使得在雒城城外的魏軍中,趙弘潤等了足足半個時辰,也沒有見到任何前來表示投降之意的使者。
捏了捏鼻梁,趙弘潤緩緩吐了口氣。
“所有投石車,抛筐繩索調整彈壓角度,校準爲……兩寸!”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