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矮丘下,那名強壯的羯族騎士指着山丘上的魏人們,大聲喊叫着。
但因爲語言不通的關系,衆砀山軍兵将根本聽不懂這家夥究竟在說些什麽,因此,僅僅關注了片刻,便繼續做自己的事,即搭建軍營營欄去了。
而在矮丘的山頂,司馬安與幾位砀山軍的将領們,亦因爲語言不通的關系,一臉懵相地望向山下。
見此,烏兀提醒道:“那家夥……希望挑戰貴軍最強的戰士。”
烏兀自動将對方話中的『你們部落中的第一勇士』,翻譯成了『貴軍最強的戰士』。
“最強的戰士?将領麽?”
砀山軍大将白方鳴聞言笑嘻嘻地說道:“有點意思,要不然我下去會會他?”
“别。”另外一位砀山軍大将聞續淡淡說道:“對方不過是一介士卒,若由你這個我軍的大将出馬,我砀山軍未免也太掉價了……”
聽聞此言,烏兀低聲解釋道:“對方可不隻是『一介士卒』哦。”
“喔?不是麽?”聞續略有些驚訝地望向烏兀。
卻見烏兀點頭說道:“至少是『百夫長』,不過我猜測可能是『千夫長』。……普通的部落戰士,在這種時候是沒有資格向敵軍挑起單鬥的。”
“百夫長?千夫長?……那是什麽?”
話音剛落,就聽趙弘潤在旁淡淡解釋道:“『百夫長』相當于我大魏的『伯長』,『千夫長』嘛,便相當于是楚國的『千人将』,在我大魏,則是『曲侯』、『軍侯』這一階。……這應該是羯族人仿照我大魏而拟出來的軍職。”
“……沒錯。”烏兀望了一眼趙弘潤,稍稍有些意外。
畢竟在此之前,他還以爲魏人們對他們三川之事一無所知,不過就眼下看來,魏國所掌握的三川之民的情報,或許并不少。
“曲侯、軍侯的程度啊……”白方鳴摸了摸下巴,喃喃說道:“這還真有些掉價呢……”
要知道,白方鳴與聞續,那可是副帥級别的大将,是受到大将軍司馬安信任,并且有能力獨當一面的将軍,在軍方體系中隻比『大将軍』級别低一級,這樣一位将軍此刻下山回應羯族騎兵一名充其量千人将的挑戰,這确實顯得有些掉價。
“要不換我去吧?”砀山軍的将軍樂逡笑着說道:“對方是騎将,正巧我也是騎将,就讓我去掂量掂量對方的能耐!”
然而,他的話還未說完,身邊另外一位喚作季鄢的将軍,卻走上前一步,淡淡說道:“還是換我去吧。”
“爲什麽是你?”
“如果你可以的話,我當然也可以。”
其實這兩位,皆是砀山軍『騎兵營』的将軍。
因爲砀山軍的『騎兵營』慣用車懸戰法,因此,必須同時有兩名将軍擔任車懸陣中的『斧』與『钺』,是故,唯有砀山軍的三個營中,唯獨『騎兵營』是設有兩名将軍的。
『注:車懸陣的“斧”、“钺”,即“主攻”與“佯攻”,可切換。』
而這兩名将軍,即營将級别的季鄢與樂逡二人。
眼見季鄢、樂逡二人在那争論,司馬安皺皺眉,不悅說道:“誰也不需下山應戰。……無需理會!”
『無需理會?』
衆将軍吃驚地望着司馬安,有些不能理解。
畢竟在他們看來,在對方羯族人率先搦戰挑釁的情況下,若是他們砀山軍這邊不予理會,這豈不是助漲了那些羯族人的氣焰,滅他們砀山軍威風?
雖說他們的砀山軍的士卒心理素質過硬,輕易絕難動搖士氣,可『懼不出戰』這種事,對于砀山軍而言,終歸不是什麽好聽的名聲吧?
似乎是猜到了衆将的情緒,司馬安冷冷說道:“本将軍主意已決,任何人不得理會山下羯族人的挑釁,這是命令!”
見大将軍都将話說到這份上了,衆将自然不敢抗命。
『大将軍……這是驕兵之計?』
大将聞續與白方鳴二人對視一眼,暗自猜測道。
隻可惜,他們還是沒有猜到司馬安真正的企圖。
或許在這個軍營,唯有趙弘潤才知道司馬安真正的用意。
大概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因爲有着司馬安的禁令,砀山軍的将軍們沒有理會山下那名羯族騎兵的挑釁。
這讓矮丘下那名羯族騎兵得意之餘,亦不禁有些心怒,語氣嚴厲地在那大聲喊着什麽。
“□□□□□□□□□□□,□□□□,□□□□□□□□□□□□□□□□□□!”
雖然語言不通,但矮丘上的衆将們随便猜猜,也能想到這必定是對方在破口辱罵他們。
隻不過,因爲聽不懂的關系,他們非但沒有惱怒的意思,反而有些好奇那個羯族人究竟在罵些什麽。
比如白方鳴,便忍不住詢問烏兀道:“喂,烏兀,那個羯族人,他是罵我等吧?他在罵什麽?”
『……』
烏兀望了一眼面露好奇之色的砀山軍衆将領們,苦笑着翻譯道:“他說,『膽小懼死的魏人們,你們是秃鹫、喜鵲、烏鴉、豺狗、蛇、蟲豸……』”
『哈?』
衆砀山軍将領頗有些目瞪口呆地望着烏兀,心說:這算哪門子罵人的話?似乎是猜到了這些人心中的錯愕,烏兀頗有些頭疼地解釋道:“秃鹫、喜鵲、烏鴉、豺狗……在我們羱羯族人的文化中,是吃腐肉的『食死鳥獸』,因此,用來辱罵對方,已經是最最低劣的……相當不堪的罵人的話。”
說罷,他見附近的砀山軍将領一個個非但沒有惱怒的意思,反而顯得有些目瞪口呆,遂好奇問道:“諸位不生氣麽?在貴國,罵人的話是怎樣的?”
“直接問候對方家中女人,尤其是長輩……什麽的。”白方鳴坦誠的解釋,讓附近衆将軍們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
“問候?”烏兀聽到這個詞有些疑惑,畢竟在他理解中,問候算是好詞才對,怎麽會牽扯上罵人的話呢?
『這就是兩個民族文化的差異啊……』
趙弘潤搖了搖頭,帶着烏娜走向軍營深入去了,畢竟他已猜到了司馬安的意圖,就沒有必要再繼續留在這裏了。
而見到趙弘潤離開,大将軍司馬安亦丢下一句類似『無聊』的嘀咕,轉身走了。
這兩位一走,那幾名砀山軍的将軍們亦紛紛散了,去履行自己的責任去了,隻留下烏兀一人,仍站在矮丘頂上,一邊眺望着矮丘下的羯族騎兵,一邊捉摸着魏國語言中『問候』這個詞的含義。
他隐隐感覺,這個字或許還有另外一種涵義。
就這樣,在砀山軍士卒緊鑼密鼓建造軍營營欄的同時,那些羯族騎兵,便在矮丘的山腳下罵戰。
遺憾的是,由于語言不通,砀山軍的士卒們根本聽不懂這些人究竟在罵什麽,也就全然沒放在心上,除了戒備對方外,仍舊自顧自地建造營欄。
那場面,簡直就如同鬧劇一般。
不過期間,那些羯族騎兵曾嘗試着用手中的長弓,朝着矮丘上的砀山軍射了兩撥箭矢,但很遺憾,由于司馬安早已得到烏兀的提醒,以至于羯族騎兵的這兩撥箭矢幾乎沒能起到什麽效果。
除了幾個用盾牌保護自己不利的倒黴鬼被射中了手臂外,幾乎沒有任何傷亡。
不過想想也是,畢竟羯族騎兵的箭矢,采用的仍然是『雙翼镞』,根本無法對砀山軍的步兵們人手一面的鐵盾造成什麽威脅。
就這樣,雙方一直僵持到深夜。
待等當晚大概亥時前後,這群羯族騎兵趁夜色對砀山軍的軍營展開了一次嘗試性質的偷襲,隻可惜沒有絲毫收獲,在丢下了僅僅幾十具屍體後,見砀山軍軍營防守力度森嚴的羯族先遣騎兵便撤退了。
而這一退,這支羯族先遣騎兵便失去了蹤迹。
而對此,烏兀向司馬安以及衆砀山軍将領們解釋道:“對方可能是暫時撤退,休息去了。”
聽聞此言,聞續皺了皺眉,問道:“當真不可前去偷襲麽?”
烏兀想了想,搖頭說道:“先不說可否,這位将軍,您知道那支羯族騎兵撤退到那個方向歇息去了麽?”
話音剛落,包括聞續在内,衆砀山軍将領啞口無言。
不得不說,這就是沒有後勤負累的遊牧民族騎兵,他們在面對農耕民族騎步混合軍隊時所占據的優勢:當他們暫時撤退去休息的時候,幾乎很難發現對方的蹤迹,自然而然,也就無從談及去偷襲的事了。
倘若勉強在這種夜裏出兵,強行去偷襲對方,非但很難得到什麽收獲,反過來說,派出去的軍隊還有可能會被對方吃掉。
不過讓砀山軍的兵将們感到奇怪的是,次日上午,那支羯族先遣騎兵并未像烏兀所說的那樣準時地出現在矮丘下,一直到午後,這群人才緩緩向這片矮丘靠攏。
而與此同時,負責關注着川澗水位的将軍馬祿,發現這條溪流的水勢比昨日減少了許多,并且,澗水中仿佛混雜着什麽奇怪的味道。
在聽到這個消息後,烏兀立即提醒砀山軍的将領們。
“這條川澗的水,不可再飲用了。……至于爲何不可再飲用,你們不會想聽到原因的。”
後來,當砀山軍在商水軍的協助下殲滅了這支羯族先遣騎兵後,他們這才明白,前些日子烏兀爲何提醒他們不可以再飲用川澗的水。
原來,羯族先遣騎兵們,不光用林木亂石等物堵死了川澗,還在那個『壩』下方,用大量他們的糞便以及他們坐騎的糞便,污染了這條溪流。
這就使得,羯族先遣騎兵仍然可以在『壩』的上遊取得優質的水,而砀山軍,卻隻能得到一些微不足道的,被污染的水。
這些稍稍有些發臭的水,怎麽看都不像是能喝的。
而這,亦是羯族人慣用的戰術之一,圍困敵軍、斷其水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