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屬實。
此時此刻,砀山軍的大将軍司馬安,正帶着帳下大将白方鳴,牽着缰繩,站在趙弘潤一行人選擇宿夜的那處高坡的不遠處,聞着那篝火光亮處傳來的烤羊肉的噴香氣味。
“唔……真香啊。”
似陶醉般貪婪地嗅着那份香味,白方鳴舔舔嘴唇,頗有些口腹之欲地喃喃說道:“不曉得他們肯不肯分我一塊嘗嘗……”
“……”司馬安冷冷地瞥了一眼白方鳴,一言不發。
對于這名麾下大将的沒臉沒皮,他早已見識過許久了,見怪不怪。
“哼!四周皆是陰戎,在這種地方宿夜,還點起篝火,真當那幫陰戎全是瞎子麽?”司馬安一臉不快地冷哼道。
見此,白方鳴無奈地望了一眼自家大将軍,似好笑般說道:“大将軍您還真是,擔心肅王殿下的安危您就直接說嘛,何必拐彎抹角?”
“某何時說過是擔心肅王殿下了?”司馬安神色一冷,在稍稍一停頓後,皺眉解釋道:“某隻是覺得此事不妥。”
“有什麽不妥的?”白方鳴抓了抓脖子根,漫不經心地說道:“據此地不到兩裏,就是我砀山軍的軍營,要是肅王殿下他們遇襲,隻要大喊一聲,咱們砀山軍就能聽見……誰會這麽不長眼,襲擊肅王殿下?”
“哼!”司馬安用一種『你還差得遠』的眼神望了一眼白方鳴,冷冷說道:“自古以來的戰敗者,皆是抱着你這種散漫幼稚的想法。”
“是是是,謹慎,咱們砀山軍的宗旨嘛,我記得。”白方鳴敷衍似地說道。
就在此時,趙弘潤身邊的宗衛呂牧去而複返,拱手抱拳對這兩位說道:“司馬大将軍,還有這位将軍,肅王殿下有請。”
“帶路。”司馬安點點頭,說道。
就在這時,白方鳴卻笑嘻嘻地說道:“将軍,末将護送到這就得了,您自個去吧,末将去找他們要幾塊羊肉嘗嘗鮮。”
說罷,他不等司馬安的态度,便在呂牧愕然的目光下,噔噔噔跑到遠處的篝火旁,找宗衛們與肅王衛們讨要烤肉去了。
依稀間,還能聽到白方鳴與宗衛穆青等人的說話聲。
“喂喂喂,你幹嘛啊,這是我烤的……話說你誰啊?”
“别見外别見外,我叫白方鳴,是砀山軍的,此刻陪我家大将軍過來見肅王殿下……我家大将軍是個心傲的人,拉不下臉來向肅王殿下認錯,于是就拉上我一起……你小子怎麽這麽小氣啊?分塊肉而已……”
“那裏還有生肉,要吃你自己去烤。”
“别這麽生份嘛,日後咱們還得想相處對不對?唔?話說你這塊都烤焦了啊,兄弟,你這都拿得出手?”
“愛要不要!”
“唔……那這位兄弟,你手中的烤肉能分我些麽?”
聽着不遠處傳來的話語聲,呂牧臉上露出幾許怪異之色。
『傳聞肅殺嚴謹的砀山軍,竟然還有那樣沒臉沒皮……唔,直爽豁達的将軍麽?』
呂牧偷偷瞧了一眼面前的司馬安大将軍,隐隐發現這位大将軍似乎正處在爆發邊緣,也不曉得是因爲白方鳴厚着臉皮向宗衛們讨要烤肉的無賴行徑感到丢人,還是爲白方鳴說破了他倆此行前來的目的而惱羞成怒。
無論真相如何,呂牧總感覺,若是他與這位大将軍繼續留在此地的話,或許這位大将軍保不準就會拔劍朝那位叫做白方鳴的将軍沖過去。
“大将軍,這邊請。”
“唔。”
呂牧趕緊将司馬安請到趙弘潤所在的地方。
此時,趙弘潤仍站在那處高坡上,眺望着砀山軍的軍營,但是身邊卻已沒有了芈姜與沈彧的身影,顯然,這兩人是避嫌離開了。
“大将軍,請。”
呂牧主動接過了司馬安手中的缰繩。
司馬安點點頭,在呂牧意外的目光下,将身上的兵器解了下來,一并遞給了後者。
『司馬安大将軍,真的是一位很嚴謹的大将軍啊……』
眼瞅着司馬安在主動交出兵器後整了整甲胄,這才邁步走向那處高坡,呂牧不禁在心中感慨道。
畢竟很多時候,從一件小事上就能看出一個人的性格秉性。
就好比解下兵器這件事,說實話這是慣例,是曆來的規矩,但問題是他呂牧并未提起,畢竟他不認爲司馬安會加害自家殿下,但即便如此,司馬安仍然主動交出了兵器,仿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這就說明,這位大将軍,是一位非常注重『規矩』的将軍。
『讓他倆慢慢談吧。』
望了一眼前方,呂牧牽着馬離開了。
而此時,司馬安已來到了趙弘潤身邊,在靠後半個身位的地方停了下來,與趙弘潤注視着同一個方向。
但他并沒有主動開口。
『真是一個驕傲之人啊……』
趙弘潤用餘光瞥了一眼身邊的司馬安,心下暗暗感歎道。
不過話說回來,既然司馬安已有服軟的迹象,主動前來,他也不想再奢求更多。
于是,他開口說道:“這夜色,真如星羅傘蓋……大将軍自成臯關之後,可曾似這般登高眺望夜景?”
“……”司馬安擡頭望了一眼遍布繁星的夜空,旋即又望了一眼黑漆漆的遠處,平靜地說道:“某是粗人,不能理解似肅王殿下這般雅緻……”
“呵,事實上,六王兄才是大将軍口中的『雅人』,本王嘛,也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趙弘潤輕笑了一聲,旋即自嘲道:“站在這裏,說實話本王也體會不到似六王兄那般雅緻,本王隻是覺得……與天地相比,人,真的是太渺小了。”
『……』
司馬安望向趙弘潤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因爲他感覺,這位殿下所說的這句話,仿佛包含着某種深意。
不過這個問題,他此刻無暇顧及,他沉聲說道:“肅王殿下于今日傍晚盛怒之下離開我砀山軍的軍營,卻又在此逗留,是在等末将麽?”
“對!”趙弘潤毫無掩飾地承認了。
對于趙弘潤的誠實,司馬安略有些意外,在想了想後,又問道:“如若末将不來,肅王殿下于十日後真會将我砀山軍視爲叛逆,率領商水軍親自征讨我軍?”
“對!”趙弘潤點點頭道。
“……”司馬安張了張嘴,随後用一種莫名的口吻說道:“殿下可知,若是殿下您當真這麽做了,陛下與朝廷,亦會針對此事降罪于殿下……”
“這個本王當然知道。”趙弘潤淡淡說道。
想想也是,将擅自将一位『駐軍六營』級别的大将軍誣陷爲叛逆,随後率軍征讨,這事,說實話與叛逆反國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别。
不誇張地說,就算魏天子以往再怎麽溺愛趙弘潤,亦會針對這件事對後者降下嚴重的懲罰,甚至因此影響到父子之情,畢竟,司馬安曾是魏天子身邊的宗衛,他們的感情,比趙弘潤與沈彧等人的感情還要深厚。
“爲何?爲何殿下要爲那些陰戎人做到這份上?”司馬安凝眉問道。
趙弘潤并沒有立即回答司馬安,而是岔開話題問道:“大将軍,你知不知道,事實上,大梁城内的子民,有不少曾是梁國的後人?”
司馬安聞言一愣,旋即便明白了趙弘潤想要表達的意思,搖搖頭說道:“那不同。……或許他們曾是梁國後人,可如今早已容納到大魏之中,爲身爲一名魏人而自豪……”
聽聞此言,趙弘潤笑了笑,反問道:“那大将軍任何斷定,大将軍口中的『陰戎』,日後不會成爲我魏人的一員呢?”
『唔?』
司馬安倍感意外地望着趙弘潤,錯愕地問道:“肅王殿下……欲将陰戎吸納到我魏人中?”
“大将軍反對麽?”
“這個……”司馬安臉上露出沉吟之色。
也難怪,畢竟有了『梁國』這個先例,司馬安自然不好說什麽太過于針對的話,畢竟較真來說,他也不算是真真正正的魏人,甚至于就算是趙弘潤,他體内所流淌的血,難道就沒有混着古梁人、古鄭人的血麽?
自姬姓趙氏遷出隴西的數百年後,這支純粹的魏人,其血脈恐怕早就與梁、鄭等古國人因爲聯姻的關系混淆了。
因此,就嚴格來說,司馬安心中的『非我族類』,其實指的就是『拒絕被融入到魏人中的外族』。
“本王并不氣憤大将軍殺戮羯族人,畢竟作爲一名魏人,本王亦覺得,那些羯族人居住在本屬于我大魏的領土上,卻仍對我大魏惡言相向、多番挑釁,實在是可惡至極。……但是大将軍,砀山軍這些日子所屠殺的三川之民中,卻有不少在本王看來與我大魏親善,能夠容納到我大魏之中的羱、羝兩族人,這才是本王所無法容忍的。”
望了一眼司馬安,趙弘潤毫不客氣地說道:“一個國家想要穩穩立足于亂世,需要強大的軍隊,而軍隊是否強大,在于武器裝備以及士卒本身。……本王可以誇口說,我冶造局能在一年之内,打造十幾二十幾萬套武器裝備,但是,我冶造局卻變不出十幾二十幾萬的兵源……當年上黨戰敗,我大魏一蹶不振二十餘年,隻能将三川之地拱手相當于今時今日的三川之民,爲何?無非就是那一場大敗所犧牲的士卒,那些成年的男子,讓我大魏元氣大傷。因此在本王看來,國家的根本,在于人。……去年本王讨伐楚國,曾吸納了四十餘萬的楚國民衆,在大将軍眼裏,那些人應該屬于敵人吧?可是那些楚人,如今居住在鄢陵、長平、商水三縣,自選成爲一名魏人,這是否可視爲,本王『殺死』了四十餘萬的敵人?隻是放出了一個消息,便有四十餘萬楚國民衆自願被本王『殺死』,而本王卻不費一兵一卒,大将軍覺得砀山軍殺敵的效率,與本王『殺敵』的效率相比,孰高孰低?”
“……”
司馬安頗有些瞠目結舌地聽着趙弘潤那“新穎”的言論,竟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