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要款待趙弘潤一行人,青羊部落的人結束了當日的趕路,就地搭建帳篷準備過夜,而趙弘潤一行人,阿穆圖亦爲他們準備了幾頂過夜的帳篷。
“精彩!肅王殿下方才那一番威迫,果真是精彩!”
待等到了歇息的帳篷,禦史補官邱毓仿佛這才緩過神來,啧啧贊歎。
當然了,贊歎之後也難免對趙弘潤方才的舉動捏一把冷汗:“不過拜殿下所賜,下官這會兒心還是砰砰直跳啊。”
他一臉心有餘悸地搖搖頭,旋即,好似想到了什麽,連忙取出筆與冊子,提筆在冊子上将趙弘潤方才的舉止記錄了下來。
雖然這并不能算是趙弘潤與司馬安的對話,但邱毓總覺得,此事若是不記載下來日後向魏天子禀告,誠爲可惜。
而态度與邱毓類似的,還有羱族少女烏娜,或許是方才趙弘潤兵刃加身卻怡然不懼、淡定自若的态度,更加符合羱族人對『勇敢』、『勇氣』這類美好事物的憧憬,讓這個深陷情河的少女更加癡迷了,以至于愈發地黏着趙弘潤,一口一個『我的姬潤方才怎樣怎樣』。
而望着這一幕,盡管芈姜聽不懂這名羱族少女究竟在說什麽,但本能地還是有些不喜。
大約一炷香工夫後,阿穆圖與其子烏兀,撩帳幕走了進來。
見此,趙弘潤起身迎了上去。
隻見阿穆圖滿臉慚愧地說道:“潤侄,發生像方才那樣的事,實在是抱歉啊。”說罷,他仔細端詳了幾眼趙弘潤,調侃道:“不過話說回來,前一次還真沒瞧出來,小家夥你竟然如此厲害,一番話就說得哈瓦圖不敢輕舉妄動。”
趙弘潤聞言微微一笑,旋即眼珠子打着轉,似有深意地說道:“哪裏哪裏,阿穆圖大叔也很厲害啊……”
“喔?”阿穆圖滿臉不解望着趙弘潤,後者笑吟吟地看着他。
二人對視了大概數息工夫,忽然阿穆圖哈哈大笑起來,抓了抓頭發,困惑地問道:“怎麽瞧出來的?”
“倒不是瞧出來了,隻是有種感覺,感覺大叔你應該是故意想讓我看到什麽。”趙弘潤擡手請阿穆圖帳内就座。
阿穆圖亦不推辭,與趙弘潤在帳内坐下後,臉上的笑容頓時收了起來,正色說道:“不錯!……即便是我青羊部落,族人們或多或少亦對魏國抱持着戒心。”
『果然……』
趙弘潤心中暗自點頭。
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感覺奇怪,畢竟從那哈瓦圖當時的反應來看,此人是不清楚他趙弘潤的真正身份的。
可既然如此,哈瓦圖與那紮契二人卻在阿穆圖見他趙弘潤的時候出現在那頂帳篷内,這就顯得有些怪異了,畢竟若是一些身份尋常的魏人的話,本不至于引起哈瓦圖的注意。
換而言之,哈瓦圖與紮契二人,很有可能是阿穆圖故意叫他們留在帳内的,目的就是讓他趙弘潤明白,三川之民對三川這片土地的重視。
說白了,阿穆圖是在借哈瓦圖的口,試探他趙弘潤,或者提醒他,莫要企圖染指三川之地,否則,青羊部落乃至羱族人的立場,或許就會從朋友轉變了敵人。
對此,說實話趙弘潤實在有些驚詫,畢竟阿穆圖怎麽看都不像是工于心計的人。
正應了那句話,『人不可貌相』,能成爲青羊部落領頭人的阿穆圖,豈是善與之輩?
而話說回來,即便被趙弘潤給拆穿了,阿穆圖也沒有什麽慚愧的意思,畢竟他的立場已經擺明:隻要趙弘潤不做出損害青羊部落利益的事,那他便仍然是青羊部落的朋友,青羊部落絕不會背叛朋友。
這句話的深意,趙弘潤自然明白。
因此,他亦擺明立場道:“正如小侄方才所言,此番我大魏興兵,乃是爲征讨羯角部落而來,至于砀山軍……實在抱歉,那是小侄的失職,小侄沒能看好他。”
阿穆圖沉默了片刻,皺眉問道:“遭屠戳的,是哪個部落?”
“是東邊的睺氏。”趙弘潤如實回答道。
“睺氏……”阿穆圖一邊念叨一邊沉思了片刻,旋即皺眉問道:“是羝族人?”
“是。”趙弘潤點了點頭。
阿穆圖聞言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随即,他摸了摸胡須,口氣難以捉摸地嘀咕着:“羝族、羝族……”
随後,他咧嘴笑道:“既然是羝族人,死了就死了吧。”
在趙弘潤的下首,禦史補官邱毓正嘗試着喝着擺在面前的羊奶酒,聞言噗地一聲噴了出來,目瞪口呆地望着阿穆圖。
『這太奇怪了吧?爲什麽是羝族就不追究了?』
禦史補官邱毓不清楚羱、羯、羝三族的關系,因此無法接受,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道:“尊族長當真不追究?”
“這位是?”阿穆圖疑惑地望了一眼趙弘潤。
見此,趙弘潤代爲介紹道:“這位是我軍中的監軍,禦史補禦邱毓邱大人。……他是首次來三川,并不清楚羱族與羝族的關系。”
“喔。”阿穆圖恍然大悟,旋即笑着對邱毓說道:“邱大人看來并不了解。……你放心,既然遇襲的隻是羝族人,那就無損于貴國與我青羊部落的友誼。……那幫反抗主人的奴隸,全死光了才好!”
“……”邱毓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不得不說,不知曉草原曆史的人,根本無法了解羱族人對羝族人所抱持的複雜情緒。
要知道在三川之民的悠久曆史中,羱族人曾經是地位高貴的奴隸主,羝族人不過是前者所奴役的奴隸罷了,然而在漫長的曆史中,羝族人奮力反抗,殺死了奴役他們的奴隸主,創建了自己的羝(氐)族部落。
因此在很多羱族人眼裏,羝族人是反叛了主人的『可恥的奴隸』,可偏偏羝族人發展地愈加壯大,已發展到了羱族人不得不去主動接納他們的地步,可想而知驕傲的羱族人心中究竟是何等的憤懑。
這不,待等聽說被襲擊的是羝族人的一支後,帳内的氣氛就再沒有方才那般凝重了,這讓邱毓感覺很不可思議。
其實此事說白了很簡單,無非就是絕大多數的羱族人并未發自内心地接受羝族人罷了,仍舊固執地認爲對方曾經自己民族的奴隸,因此,看不起對方罷了。
倘若換做是羱族人的部落被砀山軍襲擊,相信阿穆圖就不會如此大度了。
而這,也是趙弘潤之所以心情沉重的原因,因爲第二座被砀山軍所屠滅的部落,其圖騰乃是羊的犄角,這就表示,那個部落不是羯族人就是羱族人。
果不其然,當趙弘潤将這件事一說後,阿穆圖的面色就沉了下來。
“羊角……麽?”
不同于方才在聽到羝族人部落遇襲後的無動于衷,此時阿穆圖的眼中流露出了哀傷的神色,喃喃說道:“我羱族人以羊頭爲圖騰,既然的羊角的話,那就是羯族人了……”
說到這裏,他望了一眼趙弘潤,沉默了。
畢竟羱羯兩族淵源深厚,有着相同的文化與曆史,羯族人的部落遇襲,在羱族人眼裏也是無法容忍的事。
倘若說,那支羯族人部落是像羯角部落那樣主動挑釁魏國被屠滅,這倒是可以容忍;可是那支羯族人部落卻在本部落營地内被屠滅,這就讓阿穆圖有些難以接受了。
“那支軍隊……領兵的将軍,爲何會做出這等殘忍的事?”
『就算你問爲何……』
趙弘潤苦笑了一聲:天曉得司馬安爲何如此仇視外族人?
不過,他還是将砀山軍大将軍司馬安的爲人與秉性,簡單與阿穆圖解釋了一番。
而聽聞此言,阿穆圖卻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良久,他歎息道:“果然,是合狩之時的事,激怒了貴國的王啊……”
要知道,三川之民雖然不清楚汾陉塞軍、不清楚浚水軍、不清楚砀山軍,但是對于鎮守在成臯關十餘年的大将軍朱亥,還是所知不少的。
而據阿穆圖所知,成臯軍的大将軍朱亥,是一位剛柔并濟的将軍,其對三川之民的态度,即『若是朋友則擺酒款待;若是敵人則劍拔弩張』。
這樣這位魏國的大将軍,其實不難打交道。
然而,擺着這位朱亥大将軍在,魏天子卻選擇了一個瘋子(司馬安)的砀山軍,其中用意,難免讓人産生遐想。
『唔?』
而聽聞阿穆圖的感慨,趙弘潤微微一愣。
因爲他感覺阿穆圖的歎息中,仿佛有種『他父皇這是故意派出司馬安,借此報複三川之民』似的意思。
見此,他連忙解釋道:“大叔,你誤會了。……我也不瞞大叔,事實上,我大魏國内的幾支軍隊,目前皆有任務在身,唯獨砀山軍閑置,是故,我父皇才會請動砀山軍……”
聽聞此言,阿穆圖忽然問道:“貴國的成臯軍,也有任務在身麽?”
趙弘潤一時沒反應過來:“成臯軍負責把守成臯關……”
阿穆圖聞言輕笑一聲,語氣複雜地問道:“那就是了。……爲何受命攻打羯族人的,是你口中那支砀山軍,而非是成臯軍呢?”
『……』
趙弘潤頓時語塞。
對啊,雖然朝廷口口聲聲說什麽『既然向三川用兵,則成臯關必須加固防守』之類的話,可事實上,大可令成臯軍出征三川,讓砀山軍接替成臯軍的防務。
若是這般安排的話,就不至于會發生砀山軍屠殺三川之民的事來。
『難道說父皇……』
趙弘潤眼中閃過一絲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