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怎麽也沒想到,他三伯趙元佐竟然會把剛出生的親生兒子溺死在湖裏。
記得片刻之前,趙弘潤還暗暗好笑三伯竟然會說什麽『盡管我已十分小心、但内人還是不幸懷有身孕』這種話,自以爲那是一句幽默,可如今在聽到三伯将其親生兒子在出生當日便溺死在湖中後,他就笑不出來了。
正所謂虎毒不食子,趙弘潤實在難以想象,他三伯趙元佐究竟心狠到什麽程度,還會将剛出生的親生兒子溺死在湖裏。
然而話說回來,他這麽做的原因,趙弘潤稍稍也能猜到幾分。
不過,這件事已容不得趙弘潤再做細想,因爲他那下意識的一聲驚呼,已暴露了他的位置,以至于魏天子與南梁王趙元佐,皆聞聲将頭轉了過來。
『風緊扯呼!』
趙弘潤趕緊撤退。
然而,慌慌張張逃離“作案現場”的趙弘潤與宗衛沈彧、高括三人,他們并沒有注意到,當他們逃走之後,在他們背後的一棵樹後,有一名身披甲胄的中年人正瞅着他們的背影,無語地搖了搖頭。
這位面色剛毅的中年人,正是魏天子在皇子時期的宗衛長,如今的三衛軍總統領,李钲。
而與此同時在林子外頭,魏天子與南梁王仍然面有疑色望着那幾個在園林中倉皇逃離的人影。
對此,南梁王趙元佐很是驚疑,他完全想象不出,究竟什麽人有這樣的膽量,竟然敢偷看、偷聽他與當今大魏天子見面。
相比較而言,魏天子的臉上則流露出幾許無可奈何,顯然,他已經猜到了那個膽大包天的家夥究竟是何人:縱觀偌大的大魏,除了他兒子趙弘潤外,沒有人有這個膽子!
而此時,李钲從園林中出來出來,朝着魏天子抱了抱拳,毫不隐瞞地禀道:“陛下,是肅王殿下與沈彧、高括兩名宗衛。”
『那個混小子……』
魏天子倍感頭疼地揉了揉眉骨,疑惑問道:“你看真切了?”
李钲微笑說道:“末将在肅王殿下三人身後站了有好一會了,隻是他們未曾發覺而已。”
魏天子一聽氣樂了,沒好氣地說道:“爲何方才不禀于朕?”
隻見李钲望了一眼南梁王趙元佐,拱手說道:“據末将所知,肅王與俼王爺曾出城迎接南梁王,想來肅王殿下早就從俼王爺口中得知了,因此末将就沒有幹預。”
『……』
魏天子一臉倦怠地搖了搖頭。
想來,曾經他兒子趙弘潤就足夠他頭痛了,如今,再加上魏天子那個玩世不恭的弟弟趙元俼,後者是純粹的貪圖享樂的大纨绔,前者是以後者爲榜樣、年幼時就立下目标準備當一名纨绔王爺的混小子,這二人碰到一起,會有什麽好事?
平心而論,魏天子真不想他兒子趙弘潤與趙元俼呆在一起,免得學壞,但遺憾的是,趙弘潤與趙元俼的感情,甚至要比跟他這個當爹的感情更加深厚,并不是說魏天子禁止趙弘潤去接觸趙元俼,這小子就會乖乖聽從的。
“算了算了。”魏天子擺了擺手,随口說道:“下次若再發生這樣的事,給朕狠狠踹那個混賬小子的屁股……越來越放肆了!”
“是!”李钲微笑着點了點頭,可心底根本未當真,畢竟他聽得出來,魏天子就是随口抱怨一句而已。
而從旁,南梁趙元佐靜靜聽着,心中不由有些意外與驚訝。
曾經陰沉的四王弟,竟如此慣縱着其子?
『肅王……』
趙元佐腦海中不由地浮現起不久之前在大梁城外十裏亭所見過的那個侄子,肅王趙弘潤。
不誇張地說,撇除此子乃是眼前這位的兒子外,趙元佐對趙弘潤的印象頗好。
畢竟趙元佐曾隐晦地詢問過趙弘潤,『你知道我是何人麽?』
他的本意,是詢問趙弘潤究竟知不知道他趙元佐是他父皇曾經争奪皇位的對手,是本當遭人唾棄的罪臣。
但是趙弘潤卻恭恭敬敬地回答他,『您是三伯』。
言外之意,趙弘潤是在隐晦地回答他:我知道你與我父皇的恩怨,但您仍然是我的三伯。
正因爲如此,趙元佐才會誇贊趙弘潤『好一個恭謹守禮的年輕人』,讓清楚趙弘潤秉性的趙元俼、沈彧、穆青、高括等人心中一陣偷笑。
不過似眼下看來,那個『恭謹守禮的年輕人』,似乎并不像趙元佐所猜測的那樣『恭謹守禮』。
“……”趙元佐的表情有些古怪。
可不得不說,被趙弘潤這麽一打岔,方才那種沉重的氣氛早已消失地無影無蹤,這使得魏天子與南梁王趙元佐将話題轉移到了隴西那件事上。
“隴西的情況……并不樂觀。因此,朕希望三王兄在年底前訓練出一支五萬人的新軍,趕赴隴西……”
“臣兄遵命。”南梁王趙元佐平靜地抱了抱拳,旋即,他皺眉說道:“不過,五萬人的軍隊,不見得陰戎肯放行啊。”
“這件事朕已有主張。……朕已派人去聯絡三川之地的陰戎,以秋狩的名義邀請陰戎的族長,共議于成臯。若是能談成,那固然是好,若是談不成……”魏天子沒有再說下去。
“唔。”趙元佐點了點頭,并沒有詢問過多,畢竟他的任務隻是訓練出一支軍隊支援隴西,至于如何與陰戎交涉,相信魏天子自有打算。
待魏天子陳述完隴西的近況,南梁王趙元佐便告辭了,畢竟眼下已是六月,距離年底僅剩下六個月,并且這六月還得包括篩選新軍的成員,仔細算下來,并沒有多少訓練士卒的時間,因此,必須抓緊一切時間。
而待南梁王趙元佐離開之後,魏天子臉上的笑容便緩緩收了起來。
他問曾經的宗衛長李钲道:“李钲,你怎麽看?”
“末将……說不好。”目視着南梁王趙元佐離開的方向,李钲皺着眉頭,一臉猶豫地說道:“靖王,真是變了許多。或許真如他所說,他會爲了其妻女委曲求全……末将希望如此,可如若不然……那陛下就是在養虎爲患。”
看得出來,李钲有些患得患失,可事實上,并不止他猶豫不決,魏天子亦有些籌措。
十七年的光陰,足以讓一個人變得陌生。
而在魏天子看來,十七年後的南梁王趙元佐,與十七年前的靖王趙元佐,簡直就好比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讓他根本找不到半點熟悉的地方。
究竟是正如趙元佐所言,他在大魏最艱苦的邊疆荒原居住了十七年,心中的堅持早已消磨殆盡,以至于如今隻是單純爲了想給妻女一份榮華富貴,而向曾經的對手委曲求全?
還是說,十七年的艱辛,非但未曾耗盡這位三王兄的意志,反而将其鍛煉了一番,讓其蛻變爲遠超當年靖王趙元佐的可怕之人。
這份患得患失的心情,讓魏天子尤其籌措不安。
畢竟正如李钲所言,這件事一個不好那就是養虎爲患。
倘若趙元佐已大徹大悟,單純爲了給妻女優越的生活條件而委曲求全,這自然是極好的;可若是這位三王兄隻是将那份恨意深埋了心底,企圖韬晦養光、東山再起,那麽,魏天子讓其組建一支五萬人的軍隊去西征,支援隴西的姬姓魏氏一族,就很有可能讓這位三王兄再訓練出一支『順水軍』出來。
而今時不同往日,再沒有『禹王』趙元佲所率領的『禹水軍』,能夠阻止南梁王趙元佐與他的軍隊了。
可能是看出了魏天子心中的顧慮,李钲猶豫說道:“陛下,容末将說句不該說的。事實上陛下本沒有必要召回靖王,西征隴西,何不借此良機鍛煉肅王殿下呢?”
魏天子搖了搖頭,皺眉說道:“弘潤謀略有餘,但做事并不夠圓滑。……隴西的姬魏氏,他們對我姬趙氏是何态度,朕稍稍想想就能猜到。……若派弘潤前往,萬一對方說幾句不中聽,朕這個兒子保準會做出什麽無法挽回的事來。弘潤威逼屈塍等人投降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這說明肅王乃是王者呀。”李钲壓低聲音恭維道。
魏天子愣了愣,旋即失笑道:“王者?他差遠了!”說罷,他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除此以外,還有弘潤必須坐鎮大梁的緣由。……冶造局好不容易有了起色,朕不希望打回原形。再者,南方的鄢陵軍與商水軍,除朕外隻服從弘潤的調遣,這是兵部所不容的。若朕派弘潤前往隴西,兵部勢必會對鄢陵軍與商水軍下手,這必然将引發動亂……”
說到這裏,魏天子微微一笑,說到:“兵部對弘潤,可是非常忌憚的。有弘潤在,朕要輕松許多。”
『拿肅王殿下當擋箭牌麽?』
李钲暗自好笑,低聲說道:“不過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爲陛下舍不得肅王殿下吧?”
聽聞此言,魏天子臉上露出幾許寂寞,自嘲笑道:“以往朕最喜愛的兩個兒子,一個已遠在齊國,另外一個,朕還是想将其留在身邊啊……”
李钲聞言心中了然,在想了想之後低聲說道:“那就不如……另外派一位皇子殿下擔任監軍。”
魏天子聞言摸了摸下巴,猜測道:“弘譽與弘璟,恐怕不會情願在這個時候離開大梁,弘疆又在山陽縣……你是指弘信?”
“正是!”李钲點點頭,正色說道:“慶王弘信殿下!……弘信殿下在兵部當職,陛下讓弘信殿下擔任監軍,随同靖王一同前往隴西,這并不突兀。并且,末将相信弘信殿下對此必定是欣然向往。”
“唔……”魏天子一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