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冶造局轄下的軍造署下署,盡管在第一個十日的鐵劍産量上被兵鑄局甩在了後頭,但在六月中旬的時候,便已很不可思議地反超兵鑄局近兩千把鐵劍,而待等到六月下旬的時候,冶造局已領先兵鑄局超過三千多柄鐵劍。
當這個消息傳遍朝中時,似兵部、吏部等官員無不目瞪口呆,甚至于,就連原本站在冶造局這邊默默支持的工部,亦有些難以置信。
衆人無不瞠目結舌,怎麽也沒想到,數十上百年專門經營軍式武器裝備的兵鑄局,竟然被冶造局給趕超了。
此事驚動了兵部尚書李鬻,這老頭親自到兵部的庫房,親眼目睹冶造局的人将一車車的成品鐵劍運至庫房,由兵部官員逐一清點記錄。
“冶造局所打造的鐵劍,成色、質地如何?”
兵部尚書李鬻偷偷詢問掌管兵部兵械庫房的庫部司郎陶濉。
庫部司郎陶濉有些犯難地望了一眼不遠處那早已瞠目結舌的兵鑄局局丞李缙,心中暗暗歎了口氣,對李鬻言道:“質地成色,皆不遜色我兵鑄局鑄造出來的鐵劍……”
“這……”
兵部尚書李鬻眼中露出了難以接受的驚愕之色。
雖然他也明白,冶造局既然謀劃着企圖與兵鑄局争奪軍隊的武器制造訂單,勢必已做好完全的準備,可似這般輕輕松松地就讓冶造局超過了他們的兵鑄局,這讓李鬻實在有些不敢置信。
“怎麽會這樣呢?兵鑄局可是投入了近乎兩千組工匠啊,據老夫所知,冶造局内的鐵匠,不過就區區四五百人罷了,怎麽……”
李鬻皺緊了眉頭。
瞧了一眼頂頭上司,庫部司郎陶濉壓低聲音說道:“尚書大人,您看看這個。”
說罷,他從冶造局放盛鐵劍的竹筐裏随手取出五柄鐵劍,逐一整齊擺在地上。
李鬻起初感覺很是困惑,可待等他仔細比對那五柄鐵劍,他忽然發現一個很不可思議的巧合:那就是,這五柄鐵劍的規格樣式,無論的劍刃的長度、寬度、厚度,還是劍柄的長度,都近乎一模一樣。
而兵鑄局就做不到這一點,他們打造出來的鐵劍,在劍刃與劍柄的規格上存在這一定的差異,有的劍刃稍長、有的劍刃稍厚,這不奇怪,因爲兵鑄局的每一把鐵劍,都是由不同的一組工匠們單獨打造出來的,因此必定會存在差異。
可冶造局的這批鐵劍,竟做到了在這方面幾乎雷同,這意味着什麽?
“所有冶造局鑄造的鐵劍皆是如此麽?”李鬻壓低聲音問道。
庫部司郎陶濉歎了口氣,重重點了點頭。
見此,李鬻張了張嘴,卻又無聲地将其閉合。
很顯然,這必定是因爲冶造局的人想出了量産鐵劍的辦法,就像當初那夥人量産蠟燭一樣,唯有用相同規格的模子所熔鑄出來的鐵劍,外形才會幾近等同。
可鐵器不是蠟燭啊,冶造局的人究竟是怎麽做的呢?
盡管李鬻苦思冥想也猜測不透,但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冶造局,已掌握了鐵劍的量産技術。
這可是一則了不得的消息,畢竟,冶造局若能産量鐵劍,那麽,自然也能量産刀槍劍戟等别的武器,其中差别并不大。
這對兵鑄局來說,可不是什麽好消息。
李鬻覺得自己有必要親自走一趟垂拱殿。
想到這裏,這個老頭二話不說便直奔皇宮而去。
此時,冶造局後來者居上的消息,亦由無孔不入的内侍監傳到了垂拱殿,當得知冶造局僅花了四十日工夫便徹底在鐵劍的鑄造上超過了兵鑄局,這讓新任的中書右丞馮玉目瞪口呆。
認賭服輸,他隻好拿出三十兩銀子,分别輸給魏天子,以及蔺玉陽、虞子啓兩位同僚。
平心而論,中書臣品秩位比侍郎,但影響力甚至要比尚書品秩的官員還要大,這三十兩銀子,對于馮玉這等大臣而言不過隻是小數目而已,可問題在于,輸了錢是小事,莫名其妙地輸了,這才是關鍵。
“微臣實在不明白,兵鑄局怎麽就輸給了冶造局呢?”
見馮玉滿臉困惑地發問,魏天子與蔺玉陽、虞子啓三人心中暗暗好笑。
說實話,他們當初對冶造局也不是抱持着十足的信心,但是他們很清楚趙弘潤的鼓搗勁,這位肅王殿下,時常會鼓搗出一些足以讓人颠覆原先觀念的東西來,比如,前一陣子擠跨了國内大大小小蠟燭工坊的蠟燭模具。
但是此時此刻嘛,在馮玉這位“後輩”面前,蔺玉陽與虞子啓作爲垂拱殿的“老人”,自然要擺出一副『吾早已看破一切』的面孔,讓馮玉不由得感覺這兩位前輩同僚果然是“深不可測”。
玩笑歸玩笑,該提出的,蔺玉陽與虞子啓還是要提。
這不,在收斂了笑容後,蔺玉陽立馬向魏天子言道:“陛下,冶造局在這個賭局中赢過兵鑄局,足以證明肅王殿下的才幹,可是……兵鑄局日後又該如何自處呢?”
他說得很隐晦,但魏天子自然明白他所想表達的意思。
的确,兵鑄局的立身之本,在于替國内的軍隊鑄造武器裝備,可若是他們的鍛造能力被冶造局追趕居上,那兵鑄局還有什麽存在的意義?
“臣以爲,冶造局必定是采用了鑄造鐵劍的新工藝,臣建議,請冶造局教會兵鑄局新工藝,以提高兵鑄局的鑄造能力……”
“……”聽了蔺玉陽的話,虞子啓微微皺了皺眉,未等魏天子開口,便搶先一步說道:“陛下,臣以爲蔺大人所言不妥!……冶造局改良了新工藝,其功勞在冶造局,平白無故叫冶造局将苦心研究的心血白白教會給兵鑄局,這豈不是爲人做嫁?若陛下不顧冶造局的心血,恐不能服衆。”
“虞大人這是說的哪裏話?”蔺玉陽轉過頭來,皺眉說道:“冶造局如今同時在博浪沙與祥福港兩處建造、擴建船塢港口,同時還爲倉部打造數十艘運載貨物的船隻,如今又介入到兵器打造一事中……這步子未免邁地太大,不利于冶造局的發展。”
不得不說蔺玉陽說得的确中肯,事實上,就連趙弘潤都感覺如今冶造局邁開的步子未免太大,導緻到處都是需要用錢的地方,以至于他如今欠下了戶部與工部一大筆錢,好在冶造局有蠟燭鑄造的分紅,否則,戶部恐怕還真不放心叫冶造局賒欠那麽龐大的一筆錢。
但即便如此,趙弘潤亦咬牙支撐着,沒辦法,爲了使國家盡快強盛起來,就唯有不惜代價地投入人力物力,這個時候讓他放棄其中一兩項工程,相信他絕不會認同。
而這一點,素來與趙弘潤交好的中書左臣虞子啓也是心知肚明,聞言遂毫不客氣地說道:“冶造局的步子是否邁得過大,虞某說了不算,蔺大人說了也不算,得看肅王殿下的意思。……虞某隻是覺得,如今冶造局已脫離六部二十四司,自營自生,戶部已不再向其下撥款項。而蔺大人卻要冶造局将新工藝白白教會兵鑄局,這與強盜行徑何異?”
虞子啓的話很重,而且不怎麽好聽,但話中的道理卻顯而易見,蔺玉陽亦不能反駁。
可問題就在于,若放任此事,兵鑄局遲早會被冶造局擠垮。
除非朝廷這邊有意地偏袒兵鑄局。
可如此一來問題又來了,明明擁有了冶造局的新工藝,朝廷卻仍舊采用兵鑄局的舊工藝,這算什麽?棄美玉而取頑石?
這時,中書右丞馮玉在旁說道:“不若将兵鑄局與冶造局合并?或者,與那新的那個什麽軍造局合并?”
“……”蔺玉陽與虞子啓頓時啞然,神色怪異地瞅了一眼馮玉,他們心說,你馮玉是不是缺心眼啊?兵鑄局那可是兵部親兒子,兵部怎麽可能讓兵鑄局與冶造局合并?更遑論是與冶造局的下署軍造局合并?
“這……不大妥。”爲了照顧這位同僚的臉面,蔺玉陽含糊地搖頭道。
然而馮玉卻會錯了意,聞言點點頭說道:“倒是,确實不大妥,倘若如此,冶造局未免太大了,已超出司署的規格了……”
蔺玉陽與虞子啓對視一眼,裝作沒聽到。
然而這三人的對話,卻讓魏天子微微有些心動。
誠然,冶造局目前鋪開的攤子的确有些大了,以至于他兒子趙弘潤因爲人力物力的限制,顯得束手束腳,但冶造局的價值,魏天子不可能看不出來。
正如趙弘潤曾經所說過的,冶造局或将真的成爲他大魏頂尖工藝的标準。
因此,若能使兵鑄局并入冶造局名下,魏天子相信他兒子趙弘潤能更加發揮效用,唯一的問題是,此舉勢必将遭到兵部的強烈反對,這可遠比吏部失去了主辦科舉權利的影響更甚。
就在魏天子沉思之際,忽然有一名小太監步入了垂拱殿,對魏天子恭敬地說道:“陛下,兵部尚書李鬻求見。”
『李鬻?那個倔老頭這時候求見于朕?』
微微一愣,魏天子心中立馬便猜到了對方的來意:李鬻此番前來,隻有可能是因爲冶造局那量産武器的新工藝而來。
想了想,魏天子點頭言道:“宣!”
那名小太監躬身而去,不多時,兵部尚書李鬻便看似火急火燎地步入了垂拱殿,跪拜在龍案前,直接道明了來意。
“懇請陛下下旨使冶造局出讓鑄造武器的新工藝,否則,兵鑄局勢将不存!”
而與此同時,兵部尚書李鬻的兒子,兵鑄局局丞李缙,已親自來到了冶造局的署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