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弘潤駭然地望了一眼趙元俼,要不是這位六王叔在說起此事時滿臉凝重之色,他真以爲他在開玩笑。
這算什麽?
大魏這邊剛剛穩定下來,母氏國幾乎要滅國了?那些與姬姓趙氏一族血緣相近的姬姓魏氏一族,幾近覆滅?
趙弘潤簡直不知該說什麽。
可能是瞧見了趙弘潤滿臉驚駭的神色,趙元俼忽然收起了臉上的凝重,笑着說道:“哈哈,是六叔說得太過于危言聳聽了。……事實上,隴西仍有一戰之力。”
『……』
趙弘潤望了眼趙元俼,沒有說話。
因爲他知道,這位六叔既然說出幾近滅國的話,那就意味着隴西的境況着實危險,他這位看似沒正行的六叔,是不會在這種國家大事上開玩笑的。
良久,趙弘潤試探着問道:“難道說六叔前往隴西,就是爲了确認這個消息是否真實?”
“唔!”可能是意識到自己的笑容未能起到什麽效果,趙元俼便收起了臉上的笑,再一次用凝重的口吻說道:“若要支援隴西,就必須穿過三川郡,戎國,是不會坐視不理的。……因此,首先要确認這個消息是否可靠,再來考慮,是否要與戎國交涉。并且,做好與戎國交兵的準備。”
“我大魏與戎國的關系不好麽?”
“談不上好與不好。”趙元俼搖搖頭,皺眉說道:“以往兩家井水不犯河水吧,除了交易些鹽、鐵、馬匹、糧食外,幾乎沒什麽接觸。”
“還有交易?”趙弘潤聞言愕然道:“既然存在着交易,爲何不直接向戎國借道?”
趙元俼搖了搖頭,更正道:“首先,『戎國』隻是六叔我對他們城邦的範稱,事實上,我大魏以往稱其爲『西戎』,西戎與巴國一樣,并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國家,皆是由衆多的大部落以及小部落組成,大部落統治小部落,比方說隴西北方的『林胡』、『烏氏』、『義渠』等等,還有隔斷了我大魏與隴西聯系的『陰戎』。……要向陰戎借道,就要說服陰戎所有那些大大小小的部落族長。”
“很難?”
“唔。首先,你要在三川之地尋找那些部落的坐落。再者,陰戎并非所有的部落都對我大魏抱持善意。……以往與我大魏交易的,頂多隻是其中一二罷了。”
聽到這裏,趙弘潤就已經明白了。
很顯然,陰戎不可能會同意大魏派遣精銳軍隊通過三川之地,去支援隴西,畢竟他們也會擔心,萬一大魏的軍隊突然對他們犯難,那該怎麽辦?
因此,倘若大魏執意要派出軍隊前往支援隴西的話,那就意味着陰戎多半會組織兵力展開堵截。
“這件事我父皇知道了麽?”趙弘潤問道。
趙元俼點了點頭,微笑說道:“六叔已向你父皇詳細陳述這些年來的所見所聞,相信明日,你父皇就會召見群臣展開商議。”
“商議?”趙弘潤愣了愣,旋即臉上露出幾許莫名的古怪之色。
不可否認,這件事的确應該好好商議。
畢竟據趙元俼所言,隴西距離大魏的颍水君相當遙遠,并且中間又隔着強大的『陰戎』,想出兵支援隴西,十有八九就意味着要與陰戎兵戈相見。
若大魏的拳頭夠硬,那麽自然能闖過去,反之,大魏就隻能縮回成臯關,眼睜睜地看着隴西那姬姓魏氏的母氏國族人被外族欺淩。
這可不是一件可以輕易做出決定的事,畢竟大魏目前自身都不是那麽強大,倘若抽出大量兵力前往支援隴西,萬一楚、韓兩國趁機進攻怎麽辦?
到時候,那可真是顧此失彼,一個不好,非但隴西的姬魏氏要覆滅,颍水郡這邊的姬趙氏都要覆滅。
可能是注意到趙弘潤皺着眉頭久久不說話,趙元俼一拍他後背,沒好氣地說道:“似這等國家大事,用得着你小子來操心麽?你還是在意在意周身的事吧。”說罷,他溫聲叮囑道:“得悉隴西的變故,你父皇應該沒有閑情來計較你的事了,你明日去與他說說話,順着他點,這件事就過去了,明白麽?”
趙弘潤點了點頭,旋即又忍不住問道:“依六叔之見,隴西還能堅持多久?”
聽趙弘潤又提到隴西的事,趙元俼愣了愣,眼神有些莫名地瞧了趙弘潤幾眼,旋即皺眉說道:“不好說……但,隴西魏氏,近十幾年來損失了大量的男丁,尤其是最近幾年,情況尤其嚴重……”
『原來如此。』
趙弘潤頓時就恍然了。原來是隴西那邊連年與其他氏族的人發生戰争,導緻魏氏一族男丁蕭條,怪不得六王叔趙元俼會說『幾近滅國』。
想想也是,若是國内的男丁在連年的戰争中犧牲,最終連國土都保不住了,難不成還要國内的婦孺老幼提着武器上戰場殺敵麽?
『實在不行就讓隴西的魏氏也遷出來呗。』
似這種話,趙弘潤也就隻能在心底想想,畢竟大魏的姬姓趙氏出自隴西的姬姓魏氏,倘若真将魏氏族人接到大魏來,那到時候,『趙氏』與『魏氏』究竟誰當家做主?
這可是一個相當尖銳的問題,要知道楚國就是因爲『芈氏』與『屈氏』這兩支同樣出自『熊姓』的氏族彼此關系難以調和,才引發了一系列的内亂。
相信大魏國内那些姬姓趙氏一族的人,多半不會讓魏氏的同姓族人踏足颍水郡,畢竟誰都不是傻子。
『可難道真的要袖手旁觀麽?』
趙弘潤皺緊了眉頭。
他很清楚,目前的大魏,在北方韓國與南方楚國兩者的威脅下,并沒有出兵冒着與陰戎開戰的危險長途跋涉去支援隴西的實力,因此,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隴西的姬姓魏氏一族遷移到大魏來。
這個辦法要遠比大梁這邊直接出兵支援隴西更加穩妥,當然了,其危害性也不小。
『算了,我想這些做什麽。這些事,自有父皇與朝臣們去操心。』
趙弘潤搖搖頭将這些胡思亂想抛之腦後。
叔侄二人在漆黑寂靜的街道走了一陣,最終還是乘坐了馬車,來到了趙弘潤的肅王府。
此時夜色已深,趙弘潤發現趙元俼臉上也已有了幾分困倦之色,也就沒有拉着這位六王叔徹夜長談,反正來日方長嘛。
于是,趙弘潤便親自将六王叔趙元俼與他那幾名不曉得是不是宗衛出身的随從們安置在了西苑。
畢竟沈淑妃與烏貴嫔早已搬回了皇宮,西苑的屋子足夠趙元俼與他的随從們居住。
道了别,趙弘潤也回自己的房間歇息去了。
作爲肅王府的主人,趙弘潤居住在王府的北屋正殿,在内殿靠東北側的房間裏。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房間外,曾高挂一塊『逍遙軒』的匾額,想來那是他爲了紀念曾經被其父皇派禁衛摘掉的那一塊『逍遙閣』的匾額。
不過沒挂幾日,就被趙弘潤自己摘掉了,畢竟他并不認爲自己如今的日子過得有多麽逍遙,挂着這塊匾額,純粹給他自己添堵。
而對此,宗衛們習以爲常,畢竟他們家殿下有時候就是這麽矛盾、糾結。
次日天明,趙弘潤早早就起來了。
他叫廚房的庖廚們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肴,來彌補昨日未曾爲他六王叔趙元俼所擺的接風洗塵宴席。
因爲邀請的以及作陪的皆是自己人,因此趙弘潤并沒有将宴席設在前殿,而是設在北屋的偏廳。
畢竟他總感覺一人獨坐的案宴要比衆人圍坐的桌宴疏遠許多。
可能是長途跋涉的趕路實在過于勞累,趙元俼直到巳時三刻時才在偏廳露面。
待邁步走入偏廳,趙元俼便笑着向自己這位侄兒表示感謝,感謝他有些替他設這個接風宴。
“六叔你有口福了,咱肅王府的庖廚,那可是從皇宮禦膳房借來的。”
将趙元俼請到主賓客的座位,趙弘潤頗有些自得地說道。
趙元俼聞言哈哈一笑,逗着他道:“那六叔真得見識見識了。……希望你這裏有六叔未曾嘗過的珍馐。”
聽到這句話,趙弘潤不覺有些氣餒,畢竟眼前這位六王叔,那絕對是吃的行家,飛禽走獸、披羽帶鱗,有什麽是這位六王叔沒吃過的?
想了想,趙弘潤惡狠狠地說道:“烤金鱗赬尾!……吃過不?”
趙元俼愣了愣,哭笑不得看着趙弘潤道:“你父皇的寶魚,就被你這麽糟蹋?”說罷,他忽然話風一轉,問道:“滋味怎樣?”
趙弘潤忍不住想說句『不愧是六王叔』,他哼哼着注視着趙元俼,半響氣勢一洩,撇撇嘴說道:“其實味道一般,與尋常的魚差不多。”
“六叔也這麽覺得。”趙元俼點點頭。
『這話……不大對啊?』
趙弘潤眨了眨眼睛,思忖了一下,旋即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趙元俼,卻見這位六王叔沖着他怪異地笑了笑。
趙弘潤頓時就明白了:不愧是六王叔!
就在此時,趙弘潤邀請過來一同用飯的玉珑公主、芈姜、芈芮、羊舌杏等人,出現在偏廳入口。
而待等趙元俼瞧見玉珑公主時,他明顯愣了一下,雙目微睜,顯得有些吃驚。
見此,趙弘潤連忙小聲提醒道:“六叔,她是玉珑啊。”
趙元俼沉默了大概幾個呼吸,旋即雙眉逐漸皺了起來。
“我知道。……不過,她爲何住在你府上?”
『六王叔……不喜歡玉珑皇姐?』
趙弘潤詫異地打量着趙元俼,隻見趙元俼眉頭緊皺,看似對玉珑公主有着不小的成見。
這還是趙弘潤第一次瞧見平時笑呵呵的六王叔露出如此明确的抵觸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