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在除魏天子以外其餘五位『元』字輩的王爺中,就屬這位趙弘潤的六叔最沒正行,終日裏醉生夢死、留戀于花蝶叢中,對于『玩』字很是精通,是一位名副其實的纨绔王爺。
當然了,纨绔并不代表着這位六王叔就沒有才能,事實上,在趙弘潤看來,這位六王叔懂得的東西可不少,隻不過,這位王叔所擅長的,那皆是與『玩』有關的。
比如說,趙弘潤年幼的時候,就曾聽這位六叔說過,他在秋冬季節帶着幾名宗衛上山狩獵熊虎等猛獸,對此,這位六叔專門請了兩名經驗豐富的獵戶,在他們的指導下親自在山林中制造陷阱,最終成功獵獲了一頭成年的巨熊。
而随後,這一幫人就地取柴生火,将熊皮拔下來,一群人圍着篝火将整隻熊烤了分食了。
似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爲了玩,這位六叔可以跋涉到大魏的邊境,在環境極其惡劣的情況下狩獵,甚至于,有時還曾偷偷潛入韓、楚兩國以及當時仍然存在着的宋國。
若不是年代差距地實在太大,趙弘潤真懷疑這六叔其實就是那位自诩遊遍天下的姬趙一族子弟『魏遊子』。
在趙弘潤的印象中,這位六叔俨然就是灑脫的代名詞。他高興時,會喝最烈但價格不上檔次的烈酒;他高興時,會一擲千金玩最美麗的女人。
仿佛這位王叔,生來就是爲了『玩』,并且,無一刻不在玩。
按理來說,這樣一位王叔,在趙弘潤的價值觀準則中應該是屬于那種對大魏幾乎沒有什麽貢獻的蛀蟲,但事實上,六王叔趙元俼在趙弘潤的心目中,地位顯然要比魏天子還要高。
畢竟在當初趙弘潤還未顯山露水的時候,在宮内大部分人将其視爲權利邊緣化的皇子時,唯獨趙元俼這位沒正行的皇叔,對他最爲照顧。
趙弘潤還記得,曾經他因爲年幼無法與其餘兄長們一同去城外狩獵而感到失望,六叔趙元俼得知此事後,用狼的牙齒串成了一條項鏈,送給了趙弘潤。
這份禮物可了不得,畢竟據這位六叔說,項鏈上每一顆狼牙,皆是取自頭狼嘴裏最突出的一対獠牙,而整根項鏈上,似這樣一對對的狼牙,總共有十二對!
趙弘潤還記得,那時六叔得意洋洋地向他講述他在荒漠狩獵狼群的事迹,甚至于還撩起衣物,将左腹處觸目驚心的疤痕給趙弘潤看,并且沒心沒肺地告訴了趙弘潤,這個傷勢來自于一頭絕地反撲的頭狼,當時若不是一名宗衛及時砍下了那頭狼的首級,恐怕他真要被那畜生咬死了。
最讓趙弘潤記憶猶新的,還是這位六叔當時故意用滿是誇張驚恐的表情,向他講述那顆被宗衛砍下的狼頭,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腹部,怎麽也掰不開嘴,險些就因爲流血過多死在那裏了。
而當時,趙弘潤也被這位六叔逗地哈哈大笑。
當然了,除了在人迹罕至的荒漠、山林狩獵探險外,這位六叔的獵豔事迹亦讓趙弘潤格外熱衷,畢竟據這位六叔得意洋洋地講述,他曾經被派爲出使各國的使節,期間睡遍了魏、楚、衛、魯、齊、宋、韓等各國的女子,從雍容華貴的貴婦到豔麗的姬妓,可謂是獵豔無數,讓趙弘潤神往不已。
當時趙弘潤就立下了目标,他這輩子,就要像這位六王叔一樣,活得灑脫、自由。
不過在趙弘潤十歲的時候,這位六王叔便離開了大梁,準确地說,是不再來大梁了,據消息稱,這位六王叔前往了遙遠的隴西,似乎那片魏人曾經居住過的土地不怎麽安穩。
而今日,突然間再次見到這位闊别已久的六王叔,可想而知趙弘潤心中的興奮。
這份興奮,讓趙弘潤将與他父皇的不愉快都抛在了腦後,不再想及。
甚至,讓本來打算留宿在一方水榭的趙弘潤都沒了這個興緻,定要邀請六王叔到他府上聚聚。
面對着侄子的盛情邀請,趙元俼無可奈何,隻得點頭。
見此,趙弘潤向蘇姑娘交代了幾句,便興緻勃勃地想将趙元俼邀請到府裏去。
本來,蘇姑娘還想勸一勸愛郎莫要與其父皇因爲選妃一事争吵,不過當她發現趙元俼這位愛郎的六叔到了之後,她愛郎臉上便再無氣憤之色,心中遂放心了幾分,隻是囑咐他們路上小心,畢竟此刻外面天色已晚。
告别了蘇姑娘,趙弘潤與六叔趙元俼從一方水榭走了出來,他們沒有乘坐馬車,而是漫步在星空下的街道,一邊走一邊閑談着。
“六王叔何時回到大梁的?”
“今日,确切地說,大概傍晚時分吧。……事實上,六叔方才在入宮時,在宮門附近便已瞧見了你這小子,隻不過你這小子當時氣呼呼的,滿臉愠色,六叔便沒有與你打招呼罷了。”
“這樣啊……”趙弘潤尴尬地撓了撓頭。
望着他這幅模樣,趙元俼由衷地歎了口氣,感慨道:“日子過得可真快啊,轉眼間,就連你這個曾在禦花園裏掘蚯蚓企圖在觀魚池抓魚的小家夥,如今也已貴爲肅王,擁有了自己的肅王府……”
趙弘潤讪讪地笑了笑,畢竟這位六叔所說的,正是他們初次結識時的情景。
那時候,趙弘潤的身邊還未有沈彧等宗衛,因此,閑着沒事想去觀魚池裏抓魚的他,隻能自己跑到花園裏,在泥土中翻找蚯蚓作爲魚餌。
當時,趙元俼恰巧從庭院的走廊路過,饒有興緻地看着趙弘潤這一介皇子身份,滿身泥土地在花園裏挖蚯蚓,一時起了興緻,竟陪着他一同挖掘蚯蚓。
隻可惜,他們選的地方似乎不太走運,沒抓到什麽蚯蚓倒是捉到了一條蛇。
趙弘潤本想将那條蛇給烤了,不過趙元俼卻告訴他,家(皇宮)内的蛇動不得,那是護家的龍神,于是,趙弘潤隻好将其放了。
而作爲補償,沒過幾日,趙元俼偷偷帶着趙弘潤到城外的山林,抓了好幾條山裏的蛇,叔侄二人點了篝火,嘗了嘗蛇肉的滋味。
這就是趙弘潤喜歡這位六叔的原因,因爲他從來不會擺出長輩的架勢來訓斥他,而是會用一種朋友似的方式,與他商議,這讓趙弘潤感覺很好。
“終歸小侄也已十五歲了啊。”趙弘潤亦感慨道。
“乳臭未幹的小子,口吻倒是老氣橫秋。”趙元俼好笑地搖了搖頭,旋即望着趙弘潤疑惑說道:“聽說你父皇對你越來越重視了,怎麽回事?六叔不是教過你麽?”
“要怪就怪六皇兄。”趙弘潤怏怏地撇了撇嘴,沒好氣說道:“我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詩,他愣說是好,我有什麽辦法?……我本來想着用那首詩激怒父皇,讓他對我徹底失望。”
“弘昭?”趙元俼摸了摸下巴,皺眉問道:“你那首什麽詩,念來聽聽。”
于是乎,趙弘潤便将當初在文德殿那首打油詩念了一遍,隻聽地趙元俼捧腹大笑,豎着大拇指連聲稱贊。
“我懷疑當時六皇兄可能撞到腦袋了。”趙弘潤頗有些郁悶地嘀咕道。
“呵呵呵。”趙元俼笑了兩聲,望着趙弘潤臉上的表情,他發現,趙弘潤在提及趙弘昭時,臉上并無氣憤之色,倒是有幾分懷念,遂有感而發地說道:“弘昭是一位有才德的君子啊,你衆兄弟中,論德品,無人出其右。”
“唔。”趙弘潤重重點了點頭:“除了這件事讓我挺郁悶外,六皇兄是一位很好的兄長。”
“事實上也沒什麽值得郁悶的。”拍了拍趙弘潤的肩膀,趙元俼笑着說道:“若不是你六皇兄,陰差陽錯使你受到了你父皇的重視,恐怕那個羅文忠所使的詭計,就能讓你身負臭名……”
“咦?”趙弘潤轉頭望向趙元俼,驚訝地問道:“六叔怎麽知道此事?”
“哼!”趙元俼輕哼一聲,瞥了一眼趙弘潤,神秘兮兮地說道:“你以爲是誰,平白無故替你養着那位姓蘇的紅顔知己?”
趙弘潤聞言渾身一震,一臉不可思議地望着趙元俼。
他這才想起,他這位六叔方才闖入蘇姑娘的翠筱軒時,可沒有任何一方水榭内的人員阻攔。
“六叔……難不成一方水榭……”
“啊,那是六叔的家業。”趙元俼笑眯眯地說道。
“……”趙弘潤頓時目瞪口呆。
直到此時,他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蘇姑娘委身于他之後,一方水榭立馬停了蘇姑娘的牌子,非但使蘇姑娘不必再接見别的賓客,更是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就跟供娘娘似的。
趙弘潤原以爲是一方水榭的後台金主想巴結他,可他等了很久,也不見對方順着這層關系來攀交情。
沒想到,這一方水榭背後的金主,竟然就是他這位六叔,趙元俼。
“怪不得……”趙弘潤喃喃自語道。
“不用謝六叔。”瞧着趙弘潤目瞪口呆的樣子,趙元俼笑着調侃道:“别說一名女子,就算是整個一方水榭,弘潤若是想要,等日後六叔歸了土,送與你也無妨。……反正六叔也沒子嗣。”
“真的假的?”趙弘潤一臉不可思議地問道,畢竟一方水榭那可是日進鬥金的地方。
“六叔騙過你麽?”趙元俼“惡狠狠”地揉着趙弘潤的腦袋,旋即,他正色問道:“不過弘潤啊,你是真心喜歡上那位蘇姑娘了?”
趙弘潤不解地望着趙元俼,半響點了點頭:“侄兒覺得她很好。”
“是麽。”趙元俼沉吟了一陣,旋即正色說道:“心愛的女人,那可是弱點呐……你鬥不過你父皇了,乖乖去向你父皇低頭認錯吧,倘若你還想保住你這位紅顔知己。”
“什麽意思?”趙弘潤不解地皺了皺眉。
隻見趙元俼瞥了一眼趙弘潤,淡淡說道:“你父皇明明排在第四,卻爲何他能當上我大魏的國君呢?”
“自然是因爲……”
說到這裏,趙弘潤愣住了。
說實話,他對他幾位叔伯并不太熟悉,但大緻也了解一些,比如二伯趙元俨,其才能便并不遜色趙弘潤的父皇多少,将偌大的宗府打理地井井有條。
“因爲他狠!”趙元俼壓低着聲音,神色淡然地仿佛陳述着事實。
『……』
趙弘潤莫名地望着趙元俼,腦海中瞬時間又浮現出魏天子在提到污蔑大将軍徐殷的那幫賊人時,其臉上、其眼神所流露出的那份,讓趙弘潤倍感陌生的狠厲。
似乎是注意到了趙弘潤的面色,趙元俼哈哈大笑,拍着趙弘潤的後背說道:“怎麽?吓到了?放心,你是他兒子,他再怎麽也不會對你怎樣。”說到這裏,他頓了頓,語氣莫名地接着說道:“不過對于外人嘛,你父皇可就沒那麽好說話了……這樣吧,那位蘇姑娘,暫時就留在一方水榭吧,六叔叫徐管事替你照看着。回頭你向你父皇低頭認個錯,順着他點,六叔再替你說幾句好話,這事就過去了。”
“六叔的意思是,非讓我選一個我所不喜歡,甚至根本就是陌生人的女人當王妃麽?”
“王妃……”
趙元俼聞言一愣,望向趙弘潤的眼眸中浮現幾絲追憶之色。
“你也到了這般年紀麽?”
在趙弘潤疑惑的目光中,趙元俼喃喃自語着,旋即擡起頭望着天空那一彎新月,似乎有些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