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盡管如此,當他到了宗府,在幾名宗衛羽林郎的指引下見到了他那位二伯趙元俨時,這位二伯臉上那仿佛木雕般僵固的面孔,仍讓趙弘潤不禁有些心虛。
也不知是否是巧合,二伯趙元俨這次接見趙弘潤的地點,仍然還是在那片他親手栽培的花圃前,這讓趙弘潤暗自松了口氣。
畢竟,他最擔心的就是這位二伯在似靜慮室那種氛圍陰暗壓抑的密室内接見他,因爲那會讓他倍感壓力。
“宗正,肅王到了。”
那幾名宗衛将趙弘潤領到趙元俨面前,旋即,其中一名宗衛走上前幾步,在後者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那一瞬間,趙弘潤清楚地注意到,他二伯趙弘潤皺起眉頭掃了他一眼。
『看來那名宗衛是在向二伯禀告郎衛軍統領周骥的事……』
趙弘潤心中暗暗猜測道。
畢竟素來不離宮廷的郎衛,這回破例送他前來宗府,并且還是由郎衛軍統領周骥親自帶隊,趙弘潤不相信他眼前這位二伯猜不到此舉背後的深意。
“我知道了,你等退下吧。”
在微微點了點頭後,趙元俨遣退了那幾名宗衛。
而在此之後,他便轉身身來,目不轉睛地死死盯着趙弘潤,面無表情地說道:“看來你并非不知輕重……”
“二伯指的什麽?”
趙弘潤一臉懵懂地問道。
事實上,當然聽得懂二伯這句話的深意,但他隻能裝出懵懂無辜的樣子,不敢流露絲毫得意之色。
要知道,别看他如今已取得了其父皇魏天子的支持,可事實上,在處理姬姓趙氏一族的族内矛盾之事上,他父皇魏天子未必就比他眼前這位二伯更具話語權。
畢竟魏天子隻是掌大魏國家大事的君王,而宗正卻是執掌姬姓趙氏族内事物的長老般人物,兩者并不可相提并論。
因此,在情非得已的情況下,趙弘潤并不想親口道出他父皇的支持,用來壓制眼前這位二伯,這隻會使事情朝着糟糕的一面發展。
當然了,稍稍地暗示一下倒是無妨,正如魏天子叫郎衛軍統領周骥親自護送他兒子趙弘潤前來宗府一樣,其用意無非就是放出個訊号給趙元俨,因此,隻要趙弘潤别太過于洋洋得意,他二伯趙元俨看在魏天子的面子上,還是不至于過多苛責的。
『這個小滑頭……』
趙元俨皺眉盯着趙弘潤這個侄子。
平心而論,他對這個侄子還是頗有好感的,畢竟對方是他姬姓趙氏一族宗族子弟中的翹楚,能堪比者寥寥無幾,不出意外的話,日後的大魏,勢必會由這些優秀而傑出的年輕一代來肩負,但是對于此子小小年紀便已深酣的狡猾,他并不歡喜。
或許很少有人知道,但事實上,趙弘潤這位二伯,對『規規矩矩地不擇手段』這條家訓是保持着抵觸心理的,在他看來,做人就要堂堂正正,頂天立地、身影不斜,任何權謀手段,在他眼裏皆不過是“狡猾”而已。
而更讓他心情不渝的是,眼前這個小侄子,顯然也早已受到了那些家訓的熏陶,已有些『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苗頭。
這不,方才他就聽那名宗衛低聲彙報,他這個侄子此次前來他宗府,竟然是由郎衛軍統領周骥親自護送過來的,這意味着什麽?
這意味着這小子事先已猜到了他召見其過來宗府的目的,提前一步找了一個堅實的靠山。
這一點,還真是出乎了他趙元俨的意料。
并且,讓他微微有些動怒。
正如趙弘潤曾經對趙元俨這位二伯的猜測,趙元俨乃當今大魏君王趙元偲的二兄,可雖說是兄弟,但趙元俨遠遠不如趙元偲那樣開明。
當然了,這也正是趙元偲被姬姓趙氏的族老們看中,選爲宗府宗正的原因。
簡單地說,或許大魏需要一位有開拓精神的明君,但姬姓趙氏,并不需要一名激進的掌舵者。
也難怪,畢竟姬姓趙氏一族在大魏已足夠強大,隻要皇權依舊還被這個家族的族人捏在手裏,那麽,這個家族便沒有可能衰弱。因此,選一位穩健守成的家族掌舵者,要遠比選一名激進的人更加适合。
因此,被培養爲姬姓趙氏掌舵者的趙元俨,在宗府内衆族老的熏陶下,逐漸朝着古闆、頑固的老一輩姬姓趙氏族人靠攏,這也正是趙弘潤極其不喜歡宗府的氛圍,以及畏懼其二伯趙元俨的原因。
而似這等頑固守舊的長輩,最厭惡的便是族内晚輩的“陰奉陽違”,就跟趙弘潤當前所做的這樣,雖然一口答應前來宗府,但是在此之前,卻先到垂拱殿取得了大魏天子的暗中支持。
似這種舉動,是趙元俨所不能容忍的。
畢竟姬姓趙氏的皇權并不能淩駕于姬姓趙氏的宗族權利之上,兩者是平起平坐的。
而似趙弘潤這種想借助魏天子的皇權來壓制宗府權限的舉動,往嚴重了說就是違反了『規矩』,影響了以往皇權與宗府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若不是趙元偲對趙弘潤這個侄子還心存幾分好感的話,甚至會武斷地裁定這是對宗府的挑釁。
挑釁宗府,這個罪名針對姬姓趙氏族人而言,可不亞于所謂的欺君之罪,視情節輕重囚禁個幾年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不過很幸運,趙弘潤上回主動肩負國難、率領浚水軍擊退暘城君熊拓,并且揚軍反攻入楚國的赫赫戰績,爲他在宗府賺得了不少好印象,哪怕是他二伯趙元俨不喜歡他有時候那無法無天、肆無忌憚的行徑,也稍稍會網開一面。
“你用什麽代價,說服了你爹?”
在盯着趙弘潤半響後,趙元俨沉聲問道。
因爲在他看來,哪怕是父子,但倘若魏天子趙元偲沒有得到什麽的話,并不會如此明确地向宗府示意,暗示袒護之意。
而聽聞此言,趙弘潤的面色不免顯得有些怏怏,他并沒有隐瞞,如實說道:“父皇要走了博浪沙與祥福港日後八成的利潤。”
『……』
趙元俨面色微微一愣,表情亦逐漸變得緩和了幾分。
畢竟他也是知道輕重的,在他看來,倘若朝廷得到了那兩座河港的八成的利潤,相信國庫必定更加充盈,整個國家勢必會以更快的速度增強。
不過反過來說,如今連魏天子、朝廷都介入了這件事,并且爲了那龐大的利潤而暗中支持趙弘潤,這就意味着,宗府就更難叫趙弘潤将博浪沙歸還原陽王了。
說實話,趙元俨自然清楚,一旦他侄兒趙弘潤在博浪沙投入大量金錢建造河港,那麽這座河港日後必定會成爲一座龐大利潤來源的金山。
若從本心出發,他自然更傾向于将這筆錢交給大魏國庫,而不是交給原陽王那一支姬姓趙氏的分支,可問題就在于,似這種侵占封國土地的先例不能開,因爲這會導緻國内其他封王的不安。
不得不說,這就是趙元俨、趙元偲兄弟二人看待問題的着眼點不同所導緻的差異:趙元俨身爲宗府宗正,堪稱是姬姓趙氏一族的掌舵者,他更加在意整個龐大氏族的内部和睦與團結;而趙元偲作爲大魏君王,他首先考慮的是整個大魏,是祖宗打拼下來的基業,江山社稷,其次才輪到姬氏趙氏一族。
“昨日,原陽王派人送了一封書信過來,信内言及,你……你糊弄其世子趙成琇,使其将原陽東郊一片名爲博浪沙的河灘,以十五萬兩白銀的價格賣給了你,看來這件事是屬實的了。”趙元俨微歎了口氣。
然而聽聞此言,趙弘潤立馬搖頭否認“小侄雖說的确用十五萬兩銀子買下了博浪沙,但是首先,此事并非小侄提起,而是趙成琇主動開口;其次,小侄也從未糊弄或者哄騙趙成琇将博浪沙賣給我。……這兩項罪名,二伯可不能強加給小侄。”
“但是你從始至終也沒有提醒他的意思,不是麽?”趙元俨語氣複雜地反問道。
趙弘潤聽了這話,哂笑道:“要怪,隻能怪他鼠目寸光,濁目難辨金珠,與我何幹?……難不成,二伯要讓侄兒爲了他人的愚蠢而受罰麽?”
『早聽說此子伶牙俐齒,果不其然……』
趙元俨有些無言以對,畢竟此事若真是由趙成琇主動提起的話,那就的确不關趙弘潤的事,就像後者說的,隻能怪對方蠢。
可問題在于,原陽王趙文楷可不是他兒子趙成琇,一聽說博浪沙要建造河港,便也意識到了這片土地在日後的價值,不依不饒請求宗府出面追回那份地契,對此,身爲宗府宗正的趙元俨還真有些頭疼。
而就在這時,趙弘潤忽然伸出手,将一枚随處可見的石子遞給趙元俨。
同時,他口中淡淡說道:“事實上,二伯并不需要爲此勞神,在小侄看來,這件事很容易解決。”
“……”趙元俨不解地接過那枚普普通通的石子,将信将疑地望着眼前的侄子。
隻見趙弘潤臉上露出幾分嘲諷之色,撇嘴冷笑道:“隻要小侄取消在博浪沙建造河港的打算,這件事不就解決了麽?!……這井我冶造局還未開挖呢,一個毫不相幹的家夥,就企圖跳出來搶水喝!真是可笑!”
『……』
趙元俨微微色變,面色隐隐也有些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