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在東宮殿内,太子弘禮滿臉愠色地擡腳踹翻了一架工藝精湛的漆木方架,隻見木架上所擺放的裝飾物,一隻珍貴的青花紋定陶宋瓷瓶,啪地一聲摔在殿内的鋪磚上,摔得粉粉碎。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隻見那東宮太子弘禮,嘴裏念念有詞地來回在殿内踱步,他臉上的怒容,吓得殿内的太監、宮女們不敢過來收拾殘局,顫顫巍巍地站在遠處發抖。
這時,從偏殿走出來一位相貌不俗的年輕人,身穿着一件皂白色的布制長袍,右手負背,左手握着一卷書冊。
細看此人,大概二十左右,眉清目秀,面色略顯有些蒼白,整個人看起來頗爲消瘦。
其舉手投足間,文質彬彬,頗有種讀書人獨有的文雅。
“駱先生。”
瞧見此人,殿内的太監、宮女們紛紛行禮道。
原來,此人便是去年新科榜眼,如今東宮太子弘禮最爲倚重的幕僚,駱瑸。
“發生了何事?”
駱瑸疑惑問道。
殿内的太監與宮女們畏懼不敢言,偷偷拿眼望向滿臉愠色坐在遠處椅子上的太子弘禮。
見此,駱瑸心中了然,将書卷合起,低聲說道:“你們暫且退下,待會再來收拾吧。”
一幹太監與宮女們見東宮太子弘禮滿臉愠怒之色,恨不得早早離開這是非之地,如今聽駱瑸這麽一說,連忙避退。
見這些人陸陸續續退離了内殿,駱瑸這才緩緩走向太子弘禮,在邁過那隻被摔得粉碎的青花宋瓷時,他無聲地搖頭歎了口氣,旋即又朝前走了幾步,朝着太子弘禮拱手行禮,輕聲喚道:“太子殿下。”
太子弘禮擡頭瞧見駱瑸,臉上的怒容稍稍褪色,帶着幾分歉意說道:“打攪到先生讀書了,本宮深感歉意。”
說罷,太子弘禮擡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這位深受他信任的幕僚坐下再說。
見此,駱瑸亦不矯情,施施然坐在太子弘禮旁的椅子上,坐姿脊梁挺直、端端正正。
“太子殿下因何發怒?”
太子弘禮聞言沉吟了半響,憤懑地說道:“本宮的好事,又一次被老八給攪和了。”
聽聞此言,駱瑸皺了皺,不解問道:“老八?是肅王弘潤殿下麽?”
說罷,他詫異地嘀咕道:“不至于啊,太子殿下與肅王,應當并無沖突才對。……因爲何事?”
聽到這句話,太子弘禮不知爲何神情有些閃爍。
見此,駱瑸皺了皺眉,眼中精芒一閃,正色問道:“太子殿下莫不是沒有聽從在下的勸谏,還是打起了動肅王那筆龐大錢物的主意?”
太子弘禮聞言神色不禁有些尴尬,讪讪說道:“本宮要得又不多,天曉得老八他絲毫面子也不給本宮,實在是可氣!”
“這并非要多或要少的問題……太子殿下開口多少?”
“一成……”
“一成?!”駱瑸聞言面色微變。
要知道,雖然大梁這邊暫時還不清楚肅王趙弘潤究竟從楚國弄來多少珍貴的珍珠、玉石、漆器、銅器,但據粗略的彙報,那筆錢物在祥符縣堆起了數座小山丘,可想而知其大概價值。
東宮太子弘禮口中輕飄飄的一成,當真是『不多』麽?
駱瑸幾番欲言又止,最終長歎了一口氣。
見此,東宮太子弘禮面色微微一紅,強自辯解道:“本宮又不是白拿他的,本宮拿一成,他也拿一成,這難道不好麽?”
“太子殿下!”駱瑸哭笑不得,搖搖頭糾正他道:“殿下啊殿下,那筆錢物本就是肅王在楚國所得,按照慣例,他隻要将一半上繳給戶部,餘下的,他盡可與那數支協助他征讨楚國的軍隊私下分了,哪怕是禦史台,也不會因此說肅王什麽。……換而言之,那本來就是肅王之物。太子殿下要其中一成,分明就是從肅王口中奪食啊!”
說罷,他見東宮太子沉着臉默然不語,遂放緩了幾分語氣。
寬慰道:“罷了,太子殿下就莫要去惦記着人家的……與那筆錢物相比,終歸還是嫡長之事更爲重要。殿下還是想想過幾日的祭天大典吧,若到時候太子殿下表現出色,相信太子殿下在朝野的威望必定大漲。”
駱瑸又寬慰了幾句,可不知爲何,東宮太子始終陰沉着臉一言不發,這讓他心中大爲起疑。
“太子殿下莫非還有什麽心事?”
太子弘禮聞言擡頭瞧了一眼駱瑸,在思忖了良久後,終于咬牙說道:“老八……削了戶部的财權。”
『……』
駱瑸聞言面色微微一變,驚愕地問道:“好端端的,肅王爲何要去削戶部的财權?”
說到這裏,他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麽,面色大變,驚聲說道:“難不成,太子殿下并非托宗衛向肅王轉達索要一成戰利的念頭,而是通過戶部?”
“比那更糟……”可能是因爲想要駱瑸出主意,太子弘禮也不再隐瞞,索性破罐子破摔,咬牙說道:“老八早料到有人要動他那筆錢,因此叫浚水營派了五千兵前往駐守看管。……範骉那個蠢貨,他口口聲聲向本宮保證,說是定能想辦法讓本宮得到一成戰利,結果,他竟是叫他們戶部的司郎、郎官們一道去垂拱殿,在父皇面前彈劾老八……”
駱瑸聽得面色發白,嘴唇微顫地說道:“之……之後呢?”
“之後?”太子弘禮冷笑了一聲,怒聲說道:“老八連同兵部、工部,合夥削了戶部的财權……”
說着,他便将今日早朝上所發生的變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駱瑸,隻聽得駱瑸目瞪口呆。
“高明!真是高明的手段呐!”搖了搖頭,駱瑸長歎道:“真是想不到,那肅王竟還是隻是年方十五的稚子。這招陽謀,當真是高明!……相信此時此刻,肅王麾下那商水軍、鄢水軍、鄢陵軍三支軍隊的編制,恐怕也早已與兵部取得了默契。”
“……”太子弘禮呆呆地看着駱瑸,似乎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緒。
而駱瑸,卻仍舊在沉浸在他的考量中,繼續喃喃說道:“一招分戶部财權的陽謀,換來了工部與兵部的支持,難能可貴的是,肅王還能憑此單獨與兵部交涉,解決商水軍等三支軍隊的編制問題……而偏偏戶部還沒辦法提出異議。……高明!不愧是以微弱代價擊潰了楚暘城君熊拓十六萬大軍的姬氏俊傑!”
“先生!”太子弘禮在旁聽得越來越不是滋味,忍不住打斷道:“老八有能耐,本宮自然清楚。……本宮隻想知道,先生是否有辦法幫戶部挽回局面?否則,戶部淪爲兵部與工部的錢袋子,本宮又要戶部何用?”
『早在當初,你若是聽我……唉!』
駱瑸默默地望了眼東宮太子,在心中暗自歎了口氣。
旋即,他擡手摸了摸下巴,顧自思忖起來。
『肅王固然是了不得,不過那位雍王,亦不遜色啊……果然,雍王是猜到會發生這等變故,因此才将戶部拱手相讓于太子殿下,就等着太子殿下往火坑裏跳……真是陰險吶。……雍王料定太子殿下會傻傻跳入這個火坑,看來雍王對太子殿下的了解,要遠在我之上啊,不愧是是二十幾年的兄弟……不過話說回來,雍王也是在賭麽?雖說此番是他赢了,可若是這回并沒有發生戶部左侍郎範骉激怒肅王的事,他豈不就是将戶部白白送給太子殿下?……還是說,這其中另有隐情?』
駱瑸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可能并不像表面上所看的那麽簡單,可能還有什麽還未浮出于水面的隐情。
忽然,他心中一動,轉頭望向太子弘禮,低聲問道:“太子殿下,您要那一成戰利做什麽?”
“事到如今還提這個做什麽?”
“在下以爲此事或許很緊要,請殿下明示。”
“……”太子弘禮被駱瑸逼問地沒有法子,無奈之下隻好如實說道:“是本宮想拉攏原陽王世子趙成琇那幫王侯族人……天曉得這幫人怎麽會曉得老八從楚國弄來一大筆錢,跟聞到了腥味似的,一個個都跑到我大梁來了,跟本宮說長道短,希望能從中謀取一絲戰利……”說到這裏,他咂了咂嘴,怏怏地說道:“本宮起初沒打算去找老八要,可被那幫人這麽一說……”
『……』
駱瑸聞言心中有所明悟,事實上他方才就有些懷疑,因爲按理來說,弘禮身爲東宮太子,身居深宮,從未缺衣少食,不至于會去惦記着肅王弘潤的那筆錢物。
“以原陽王世子趙成琇爲首的那些位王侯世子,他們與太子殿下的關系如何?”
“每年春狩、秋狩時,或多或少皆會遇見,關系……他們還是傾向于支持本宮的,與本宮關系素來不錯,先生問這個做什麽?”
“那麽殿下是否問過,那些位世子殿下如何會知曉肅王此番從楚國運來了許多錢物呢?”
太子殿下愣了愣,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如何知曉?自然是大梁傳過去的消息咯。”
『恐怕沒有那麽簡單!』
駱瑸微微搖了搖頭。
『從大梁這邊傳過去的?嘿!就連大梁百姓都還未得知肅王從楚國運來那筆錢物,僅朝中大臣或多或少得悉一些,可那些位世子殿下便已風風火火地趕來了大梁,怎麽可能是通過大梁百姓的口傳過去的?』
『若此事是雍王在暗中推波助瀾,他的招數,也是越來越高明了……』
無奈地歎了口氣,駱瑸正色對太子弘禮說道:“罷了,殿下,此事到此爲止,之後幾日,殿下隻要好好準備祭天大典一事,此事若成,則雍王、襄王一流,無法撼動殿下的地位。……而反過來說,那也是雍王等人僅剩的幾次機會,因此,在下以爲,這段時日,殿下要更加警惕。”
“先生的意思是,老二他們會在祭天大典之事中,想辦法算計本宮?”
“啊,十之八九。畢竟,他們機會不多了……”
“本宮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