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今日天氣還不錯,冬陽高照,僅僅偶爾會有一陣小風席卷着雪花撲面而來,雖然那挂在當空的冬日并無多少溫暖可言,但終歸好過強風卷着暴雪。
而四周,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根本看不清這片白色荒原上哪一段才是原本的路。
趙弘潤隻能憑借腦海中正陽縣一帶的大緻地圖,來判斷自己二人此刻所在的位置,以免迷失方向。
“喂,還活着麽?”
每隔一段路,趙弘潤總會這樣詢問背上的巫女芈姜,以免她因爲失血或者寒冷的關系出現昏迷。
畢竟芈姜的傷勢不可謂不嚴重,按理說來,本來并不應當輕易移動重傷的傷患,但是趙弘潤沒有辦法。
那輛馬車,在被那名張姓的逗逼少年砍斷了缰繩後,那兩匹拉車的馬就不知逃往何時去了,在這種情況下繼續留在那輛馬車内,看似能得到暫時的安身之處,但事實上,卻是自己将生存的機會給放跑了。
因爲馬車内沒有食物,雖然有好幾條棉褥可以禦寒,但卻無法抵擋饑餓,與其在苦守在馬車内等待着正陽縣内的浚水軍與平暘軍的搜尋,不如靠自己更加實際一些。
“嗯。”背上的芈姜虛弱地應了一聲。
也難怪,終歸她曾大量失血,眼下本應該是好好休息等待體内造血機能發揮功效的時候,可惜卻被趙弘潤背在背上,不得不受颠簸之苦。
想來此刻的她,眼皮早已發困,恨不得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一下。
“别閉眼!……千萬,不要睡。”趙弘潤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将腦袋枕在他肩膀上的芈姜,顯然是注意到了她那雙滿是疲倦的眼睛。
“放心,我懂的。此時若是睡着了,或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芈姜用一如既往的平靜語氣,陳述道。
她的話,讓趙弘潤稍稍安心了些,可是她那雙仿佛随時就會不受控制而閉上的眼睛,卻讓趙弘潤怎麽也無法徹底安心下來。
『與她說說話,快想個能讓她感興趣的話題……』
趙弘潤心中着急,思忖了片刻後問道:“喂,『祝融之墟』是什麽?”
“那是我等這一脈巫女的聖地……”芈姜迷迷糊糊地回答道。
“你等這一脈?難道還有别的巫女麽?”
“唔……”芈姜輕聲應道,全然沒有詳細述明的意思。
『這個話題她不感興趣麽?』
趙弘潤撇頭瞧了一眼芈姜那雙犯困的眼睛,咬咬牙忽然問道:“喂,你……有什麽喜歡的人麽?”
“咦?”看似昏昏沉沉的芈姜聞言不由地一愣,勉強睜開眼睛詫異地望了一眼趙弘潤,微喘着氣說道:“爲何突然問起這個?”
“我覺得,假如你之前有喜歡的人,如今……不是會很爲難麽?”
“唔,是這樣沒錯呢。”芈姜思忖了一下,旋即淡淡說道:“說起來,以往在巴的時候的确有個男人對我挺殷勤的……”
“然後呢?”
“被我殺了。”
“哈?”趙弘潤心說這是什麽神轉折啊。
就在這時,卻見肩膀上傳來了芈姜輕輕的笑聲:“原本還以爲你是個聰明人呢……巫女的居住地,哪裏的男人?”說着,她往趙弘潤肩膀上靠了靠,微微喘着氣,輕聲說道:“在巴啊,巫女可是生人勿近的……沒有幾個正常的男人會喜歡上與毒蟲爲伍的巫女。”
『我哪知道?』
趙弘潤暗自翻了翻白眼,心中正琢磨着下一個話題。
而此時,卻見芈姜輕聲問道:“你呢?作爲魏王之子,有心愛的女子麽?”
“唔。”冷不防聽她這麽一問,趙弘潤亦不隐瞞,一邊回憶着那位蘇姑娘,一邊回答道:“有一位性格挺投脾氣的紅顔知己吧……”
“喔。……看來,爲難的人是你呢。”肩上的巫女淡淡地說道。
“你不在意麽?”
“在意啊。……在未解蠱之前,你最好離那個女人遠遠的,爲你我的性命着想。”肩上的巫女,她的聲音越來越輕。
見此,趙弘潤想了想,忽然對她下了一劑猛藥:“我體内的蠱蟲,對你我二人的兒女有影響麽?”
“诶?”冷不丁聽趙弘潤這麽一問,芈姜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
趙弘潤用眼角餘光瞥了一眼,瞧見枕在他肩膀上的巫女滿臉绯紅,眼眸中幾無困意,嘴角揚起幾分笑意。
“應……應該不會吧……”芈姜小聲回答道,她仍然說得很小聲,但全然已不是方才那種虛弱的樣子。
“喔?是麽?你這麽肯定?萬一呢?”趙弘潤一連串地問道。
“……”芈姜顯然是被問懵了,面色绯紅,目光不止地閃爍,仿佛她也忍不住在思忖這個問題。
見此,趙弘潤并不介意再給她添一把火:“萬一有何隐患,作爲的他或她的母親,你應該懂得如何解決吧?我是說在蠱這方面。”
“唔……唔……”滿臉绯紅的芈姜不知該如何回答,不由地微微轉頭,換了一個枕在趙弘潤肩上的姿勢,以方便她仔細打量身邊人的臉龐。
“其實,我對于蠱并不是很精通,這方面我妹比我擅長……”
“你妹妹?”趙弘潤回想起芈芮那個呆蠢的丫頭,不由地一陣惡寒,在想了想後說道:“那你最好盡快使自己精通起來,我想你也不會放心将你女兒或者兒子交給你妹妹來解決那方面的隐患吧?”
“我……唔……”芈姜不由地又是一陣臉紅。
『很好!』
偷偷打量着芈姜,見她面紅泛紅,眼眸中的神色亦比方才光彩許多,趙弘潤心下松了口氣。
畢竟此時的芈姜,雖然面色仍舊是一副失血過多的蒼白虛弱之色,但是從眼中可以判斷她的精神要比方才好得多,足夠堅持好一陣子了。
見此,隻感覺自己雙臂僵硬發麻的趙弘潤深吸一口氣,抖擻精神加快了腳步。
他很清楚,雖然用這種辦法吊起了芈姜的精神,但終究治标不治本,眼下她最需要的,就是在一個暖和的屋子裏好好睡上一覺。
當然,睡覺前最好喝一碗熱騰騰的肉湯,再吃點東西什麽的。
而她相安無事,那麽,他亦安然無恙。
想到這裏,抖擻着精神的趙弘潤繼續向北趕路。
可糟糕的是,雖然他暫時解決了芈姜因爲失血與寒冷而犯困的問題,然而他自己的體力,卻逐漸成爲他最擔心的問題。
盡管不願承認,但是他的雙腿越來越沉,仿佛真跟某些人所說的灌了鉛似的,而兩條手臂更是逐漸已失去知覺,害得他一邊走一邊要時刻關注肩上的巫女,以免到時候她摔落在地,他猶未自知。
“砰——”
也不知走了多久,趙弘潤隻感覺自己腿上抽搐了一下,兩個人噗通一聲栽倒在雪地上。
『快到極限了……』
仰面朝天倒在雪地上喘了幾口粗氣,趙弘潤掙紮着站起身來,費力地将用被褥包裹的芈姜抗在肩膀上:“忍一忍。”
“……”芈姜神色異樣地望着氣喘籲籲的趙弘潤,隐約間仿佛明白了什麽,抿咬着嘴唇一聲不吭。
如此又走了一陣,就在趙弘潤覺得他再也堅持不住時,忽然,遠方傳來一陣馬蹄踏雪的動靜。
他驚喜地擡起頭來,望見遠方的雪野上,隐約可見有一隊騎兵,正駕馭着戰馬踏雪而來。
『騎兵……浚水軍的骁騎營麽?』
要知道,楚國是沒有騎兵隊的,隻有他們魏軍!
隻有他們魏軍!!
見此,趙弘潤也不知身體内從哪裏湧出一股新的力量,支持着他将肩上的巫女小心地放了下來,旋即,他沖着遠方的騎兵大聲地呐喊。
“喂——!!”
“喂——!!本王在這裏——!!”
随着徐徐刮來的北風,隐約可以聽到幾句驚喜的對話。
“那邊有聲音……”
“殿下?”
“殿下!”
“找到肅王殿下了!”
“通知其他軍隊!”
在一陣雜亂無章的馬蹄聲響過後,一名浚水營騎兵策馬疾奔到趙弘潤二人面前,翻身下馬,激動地說道:“末将浚水營骁騎營百人将白柏,拜見肅王殿下!”
盡管已精疲力盡,但是在麾下兵将們面前,趙弘潤自然要擺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态,不爲别的,隻是爲了穩定軍心。
“哈哈哈,因爲本王的事,勞動了骁騎營的諸位,本王真是過意不去啊。”
見趙弘潤看上去除了疲憊些并無什麽異狀,附近的浚水營騎兵們這才松了口氣,而那位百人将白柏,亦連忙将自己的戰馬讓給趙弘潤:“殿下請。”
“唔……幫我搭把手。”
趙弘潤示意了一句,旋即解開芈姜身上的被褥,在百人将白柏的幫助下将其扶上馬背。
旋即,趙弘潤亦翻身上馬,一手扶住芈姜,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一手握住了百人将白柏遞來的缰繩。
而與此同時,另外一名騎兵将那條被褥遞給了趙弘潤,趙弘潤将其蓋在芈姜身上。
“此番勞煩諸位了,我等……回正陽!”
“喔喔——!!”
附近的騎兵們振臂呐喊,仿佛就跟打了勝仗似的。
而随着趙弘潤與芈姜所在的這隊騎兵在返回正陽縣的途中,陸續地,芈姜瞧見越來越多的騎兵隊加入了己方隊伍,以至于短短一會兒工夫,她所在的這支魏軍輕騎兵,便達到了數千人數。
再往正陽方向,沿途,漫山遍野的浚水軍、鄢陵軍、平暘軍士卒,在瞧見趙弘潤與浚水營的騎兵路過時,紛紛舉起雙臂歡呼起來。
『僅僅隻爲了一個人,竟出動了數萬的士卒在雪野中搜尋?』
芈姜吃驚地睜大了眼睛,旋即,她釋然般地得出了結論:啊,他是魏國的肅王,魏王之子!
『可是……可是,爲什麽那些士卒如此興奮呢?就連平暘軍那原來是大楚的軍卒,亦……』
芈姜震撼地望着漫山遍野那些因爲趙弘潤安然無恙返回而欣喜歡呼的士卒們。
是的,讓數萬人出城搜尋一個趙弘潤并不難,畢竟他是魏王之子,是魏國的肅王。然而難能可貴的是,那些士卒絲毫不覺得在雪地裏搜尋是一件艱辛的事,他們發自内心地幫忙搜尋,希望這位肅王殿下安然無恙地返回。
一個人能将軍心掌握到這等程度,着實不易。
“辛苦諸位了!”一手摟着芈姜,趙弘潤一手高舉着,攥着拳頭喊道:“全軍,返回正陽!”
“喔喔——!!”
漫山遍野的軍卒振臂歡呼,那一瞬間的氣勢仿佛要刺穿天空。
那場面,着實讓芈姜震驚。
但是,這一幕,并非是讓她最震撼的。
讓她最震撼的,是她被趙弘潤與百人将扶上馬的期間,當她回頭望向來路時,所瞧見的那一串,趙弘潤背着她走過雪野時所留下的腳印……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腳印。
『這個矮個子的男人,他終會名震于天下的!』
芈姜緩緩閉上眼睛,靜靜地倚在背後那個男人的胸口,聆聽着那顆正在強健而堅韌跳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