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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姜……』
趙弘潤坐在車廂内,思忖着這個名字的含義。
他起初以爲是『姜』,這個字由『羊』、『女』二字組成,而『羊』在古義中又有『溫順』的意思,因此,『姜』在古義中可理解爲『溫順的女子』。
可是當趙弘潤詢問過之後,他這才知道,高冷巫女口中的『姜』,其實是『艹姜葁』。
『注:爲何寫作“芈姜”,上一章已解釋過。』
“妹妹是幼草,姐姐是苦姜……麽?”
趙弘潤轉頭望了一眼那高冷巫女,不,應該稱作芈姜。
“這不像是楚國熊氏貴族會起的名字呢……”趙弘潤搖搖頭補充道。
芈姜略有些意外地望了一眼趙弘潤,亦不隐瞞,淡淡說道:“是教我姐妹巫術的一位老妪給起的名。”
“你姐妹的父母雙親呢?”
“都不在了。”芈姜淡淡地說道。
趙弘潤想了想,忽然問道:“那暘城君熊拓,與你姐妹是何關系?”
“……”芈姜深深望了一眼趙弘潤,但她這次卻沒有再裝作沒聽到,而是語氣平靜向趙弘潤講述一個故事:“汝南君熊灏,曾是這片土地原來的邑君,亦是我姐妹的父親。”
『汝南君?』
趙弘潤愣了愣,因爲他感覺這位汝南君的邑地,與當今暘城君熊拓的封邑範圍,存在着彼此覆蓋,再想到芈姜提起她雙親時曾說過一句『都不在了』,他心中已有些明了了。
“暘城君熊拓,奪了你父親的封邑麽?……這不對啊,若是熊拓奪了你父親的封邑,爲何你們還會稱呼他爲熊拓大人?”
芈姜聞言微微歎了口氣:“因爲,并非是熊拓大人想加害亡父,想讓亡父死的,是整個大楚的貴族,熊拓大人努力周旋,也隻能将我姐妹救下,送往巴躲避罷了。”
聽聞此言,趙弘潤心中詫異,忍不住問道:“你父親究竟做了什麽,導緻整個楚國的貴族都想要他死?”
“改革。”芈姜面無表情地說道:“父親大人覺得我大楚的治國之策存在着嚴重的弊端,緻使大貴族與貴族們高高在上,對國家幾無利益,卻享盡奢華;而大楚的平民,辛苦勞作,卻多是無可遮身之衣,無可果腹之食。……因此,父親大人向大王獻策,議削弱貴族權利,還于平民……”
『嘶……好家夥!怪不得整個楚國的貴族都要弄死他。』
趙弘潤聽聞此言,不得有些佩服那位汝南君的高尚德品,不過對他的行爲,卻暗暗搖頭不已。
削弱整個楚國舊貴族勢力的權利?
這意味着是要與整個楚國的舊貴族勢力對抗啊!
楚國的舊貴族勢力能容得下他才奇怪!
“被當成叛徒……殺掉了?”趙弘潤試探着問道。
“叛徒?”芈姜微微一愣,旋即自嘲道:“差不多吧,父親大人最後獲罪的罪名,便是叛國之逆。”
“死得好!”趙弘潤的話讓芈姜眼神一冷。
可就在芈姜準備開口之際,卻聽趙弘潤又感慨地說道:“這等賢人若是不死,必成爲我大魏心頭之患!”
“……”芈姜張了張嘴,旋即釋然地露出了幾分淡淡的笑容:“我倒是忘了,你是魏人。”
『印象分賺到!』
趙弘潤不動聲色地揚了揚嘴角。
芈姜并沒有注意到趙弘潤眼中的幾分得意,仍舊自顧自地說道:“當時父親大人覺得,我大楚整個國家的運轉,存在着巨大弊端,大貴族與貴族勢力越來越富有,而平民則越來越貧窮,長此以往,必将使整個國家陷入内亂……須知,平民的數量可要遠遠超過大貴族與貴族勢力。……可惜,大王沒有取納家父的建議。”
“不可能會取納的。”趙弘潤斬釘截鐵地說道。
“……”芈姜聞言驚疑地望着趙弘潤,卻見後者淡淡說道:“我的父親,是魏國的天子,即你等口中的魏王,他亦想改變我大魏國内某些……不合适的利益分配。比如,我大魏國内的權貴們,把持着整個國家八成的商利,不容許平民介入。可是,當我與中書左丞虞子啓大人提出這條改革的建議時,我父皇卻拒絕了,原因就在于,這将導緻整個大魏的權貴勢力對此作出抵觸,甚至于公然反對我父皇……”
芈姜聞言眼中神色又轉暖了幾分,點點頭說道:“是這個道理。……熊拓大人,當時也勸說我父親,可惜父親沒有聽從,當時的父親,對大王與國内的貴族,仍然抱持信任,他覺得會有人支持他。”
“支持他?”趙弘潤哂笑了一聲:“結果沒有,對麽?”
“有,但是很少,隻有寥寥幾位,在私下的書信中勸說父親。”芈姜歎了口氣說道:“然而父親至死都沒有後悔……他認爲自己沒有做錯,我大楚想要強盛,就必須削弱舊貴族的權利,決不能抛舍掉平民,按照如今熊氏一族的治國之策,隻會将整個楚國引向覆滅……”
『……』
趙弘潤默然不語。作爲一個魏人,說實話他并不希望看到敵對國逐漸變得強盛起來。
甚至于出于私心,他反而覺得那汝南君熊灏死地好,否則,他們魏國的處境就變得很艱難。
然而,芈姜見他默然不語,卻很不識趣地問道:“你是覺得父親的想法有錯麽?”
望着芈姜眼眸中那幾分隐約可見的期待,趙弘潤也不知怎麽想的,那一刻說出了心中所想:“想要約束整個國家的貴族階級權利,就要做好與整個貴族勢力爲敵的準備……這,必須有強大的軍隊支持。……你父親總得想法沒錯,但是,若他期望于貴族勢力心甘情願地交出手中的權利,那他未免也太天真了。”
芈姜眼中的神色又轉暖了幾分,看得出來她很滿意于趙弘潤的回答。
“這一點,你說錯了,當初我父親執掌着整個楚西,他麾下的軍隊并不少……隻是,他不希望與楚東的貴族開戰,因此,他選擇了言和。當時他對楚東熊氏貴族派來勸降的使者熊盛公子私密商談了一番,出來後言道,『看來我太心急了,我大楚還未做好革新的準備。』随後,父親便選擇了投降。”
“熊盛?溧陽君熊盛?”趙弘潤吃驚地問道。
“你知道熊盛公子?”芈姜詫異問道。
“聽說過。”趙弘潤面無表情地回答道。
芈姜望了一眼趙弘潤,亦不在意,繼續說道:“事敗之後,父親從容赴死,讓熊拓大人親手割下他的首級帶往壽郢……他将自己未酬的壯志,都寄托在了熊拓大人身上,他希望熊拓大人能成爲日後的大王,引導我大楚革新。”說罷,芈姜轉頭望了一眼趙弘潤,那眼神仿佛在無聲地告訴後者,這就是熊拓與他們姐妹的關系。
可惜趙弘潤根本無暇關注芈姜的眼神,他語氣凝重地問道:“你是說,熊拓是繼承了你父親革新想法的後繼者?”
“嗯。”芈姜點點頭,并不隐瞞:“而父親犧牲了自己,讓熊拓大人成爲了如今的暘城君,因爲,熊拓大人曾是暗中支持我父親的其中一人。”
“……”趙弘潤聞言面色微微變了變。
要知道,他本來就覺得暘城君熊拓有些不對勁,并不像是那些隻知道享受奢華的楚國貴族,對方并沒有将在封邑内收取的稅收用在奢侈享受上,而是用那筆錢不斷地攻打魏國,以及籌備軍備,甚至是向巴國購買戰馬。
這俨然并非是一位與楚國内那些舊貴族同流合污的新貴。
“你想做什麽?!”
芈姜的眼神中露出了幾分警惕,因爲她忽然感覺到身邊這位比她還年幼幾歲的魏國肅王,眼神忽然變得有些可怕。
“……”趙弘潤瞥了一眼芈姜,默不作聲。
『失策……這下子可真的是放虎歸山了!』
趙弘潤心中暗自後悔,盡管原來他對狠宰了暘城君熊拓一筆而沾沾自喜,但是,倘若他事先就了解到此人其實有着使整個楚國改變現有狀态的抱負,那麽,他甯可放棄那筆賠款,甯願冒着與楚國此刻開戰的危險,也要除掉這個潛在的隐患。
他豈能坐視有這等抱負的熊拓改變整個楚國目前的國情?
他很清楚,如今的楚國,仍然隐藏着超乎魏國的實力,但遺憾的是,楚國的治國之策束縛着這個國家的發展,毫不誇張地說,楚國國内的大貴族與貴族勢力,是束縛着整個楚國向更強大發展的毒瘤。
而若是暘城君熊拓成爲了未來的楚王,倘若他當真逐步開始約束舊貴族的權利,提高平民在楚國内的地位,這對魏國、齊國而言,可不是什麽好事。
更糟糕的是,那暘城君熊拓比那汝南君熊灏要心狠手辣地多,爲了自己的抱負,逐步擴展治下領土,對于不支持自己的邑君,比如那位項城君熊仼,熊拓可不會向他的叔伯汝南君熊灏那樣,對一血同胞心存着什麽情誼。
這本來就是一個相當危險的家夥,而如今聽了芈姜的講述,趙弘潤俨然感覺,那家夥對他魏國的威脅,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大,大得多。
似這種日後的隐患,最好還是及時扼殺,免得日後終成他魏國的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