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工夫,陽城君熊拓以及士大夫黃砷,便在趙弘潤府上魏兵的指引下,來到了府裏的書房。
見了書房後,熊拓并不客氣,徑直找了一把漆木椅子坐下了,畢竟在他看來,他是這一帶的邑君,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屬于他的,趙弘潤好比是一個搶了他東西的強盜罷了。
而士大夫黃砷則相對要拘謹地多,他驚訝于陽城君熊拓那無禮的舉動,更驚訝于趙弘潤竟然在這書房接見他們。
要知道在他原先的預想中,這裏應該會有一口銅釜,底下塞滿薪火,煮沸釜内的滾油。而趙弘潤爲了給他們來個下馬威,理當動不動就威脅要将他們投入釜内的滾油内烹死。
或者說,在書房内外埋伏下許多刀斧手,隻等着趙弘潤摔杯爲号,一股腦地沖進來将他黃砷與熊拓堪稱肉泥。
不誇張地說,在求見這位魏國的肅王之前,黃砷曾預想了許多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并且他也相應地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他萬萬沒有想到,趙弘潤接待他們的地方,竟然會是如此……唔,平淡無極的書房。
沒有裝滿滾油的銅釜,也沒有衆多的刀斧手,整個屋内,就隻有兩名護衛以及一個看起來隻有十幾歲的小丫環。
『這倒是……出乎意料。』
黃砷皺皺眉,站在書房門口,有些不知所措。
要知道自打他們走入書房已有小一會,那位此行要見的對象,魏國的肅王姬潤,就隻顧自己看書喝茶,徹底無視了他與熊拓。
熊拓還好說,他毫不見外地自己在書房裏找了把椅子坐下了,可這就苦了他黃砷,因爲他從未經曆過這等尴尬的局面:接見他們的主人對他們不聞不問,徹底無視。
熊拓、黃砷以及兩名護衛,趙弘潤、沈彧、張骜、羊舌杏,雖然屋内有足足八個人,可誰也沒有率先開口,這份沉悶,讓黃砷有些難以适從。
『必須想辦法挑起話題……』
黃砷定了定神,微笑着開口道:“潤公子的器量,黃某佩服不已。”
“……”正在翻閱書籍的趙弘潤拿眼淡淡掃了他一眼,依舊自顧自地看書。
就在黃砷倍感尴尬,險些被這份尴尬所壓垮之際,忽聽趙弘潤淡淡問道:“何以見得?”
『謝天謝地……』
黃砷暗暗慶幸于趙弘潤最終還是開口接了話茬,遂抓住機會,将方才心中所顧慮的事說了出來。
“裝滿滾油的銅釜?”趙弘潤聞言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黃砷,那仿佛看待傻子般的眼神,讓黃砷感覺自己沒話找話的話題,實在有些愚蠢。
“你們楚國有那般對待說客的習俗?”趙弘潤輕笑了兩聲,旋即漫不經心地說道:“即便如此,本王爲何要特地爲你等去準備哪些器物?”
『爲何?……不是這個問題吧?』
黃砷不由地苦笑起來。
他由衷地覺得,眼前這位魏國的肅王絕對是一個難纏的家夥。
瞧瞧,此人瞧見他與熊拓邁入書房,視若不見,仍舊自顧自地看書,就仿佛他與熊拓不存在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這種無視的态度,的确要比置備什麽滾油、銅釜,更叫黃砷覺得難以應對。
好在這個時候,熊拓毫不客氣的一句話替黃砷解了圍。
“行了,黃砷大人。他姬潤,不是那種會耍無聊把戲的家夥。”說着,熊拓将目光投向趙弘潤,有些郁悶地說道:“姬潤,本君此番是爲罷兵言和一事而來,有什麽條件,你就直截了當地說罷!”
趙弘潤聞言轉頭望向了熊拓,還别說,刨除對熊拓的成見,似這般爽快的家夥,趙弘潤還是挺樂于待見的。
然而熊拓的話,卻讓黃砷氣個半死,他心說,哪有這樣談判的?
可是既然熊拓已經開口,黃砷也不好再說什麽,隻能暫時在旁靜觀,先觀望一陣子再說。
“求和?”趙弘潤似笑非笑地看着熊拓。
“是言和!”熊拓咬牙切齒地糾正道,他自然聽得出趙弘潤那句話中的諷刺意味。
“求和也好,言和也罷,都一樣了……”
“如何是一樣?”熊拓恨恨地反駁道:“别以爲你打敗了本君的軍隊,就可以在我大楚,當着本君的面耀武揚威……”
“喔?”趙弘潤聞言笑了笑,将手中的書卷朝着熊拓揚了揚,嬉笑着說道:“熊拓,你看這是啥,是你們楚國的書诶,怎麽會在本王手裏呢?好奇怪哦,還有這座宅子、這座正陽縣,怎麽都會在本王手裏呢?”
“你這厮……”熊拓氣地猛然站了起來,怒視着趙弘潤,氣憤地說道:“你以爲你赢了?”
“不然呢?”趙弘潤撇撇嘴道。
“哼!”隻見熊拓冷哼一聲,指着趙弘潤罵道:“你不過是僥幸擊敗了本君而已,若是我大楚派來王軍,你必敗無疑!”
“王軍?哪呢?”
熊拓激動地走上前一步,指着熊拓呵斥道:“哼,你少得意忘形,若是壽郢派來王軍,你毫無勝算!”
“有沒有勝算那且兩說,不過你若是再敢對本王無禮,本王可以肯定,你必死無疑!”
“你敢殺我?”熊拓聞言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道:“我熊拓此番可是代表大楚與你魏國言和一事而來,你敢殺我?”
“你可以試試。”
“我不信!”
“你試試嘛!”
二人僵持了良久。
還别說,熊拓還真不敢再向前了,雖說他可以肯定,趙弘潤不敢殺他。
可當他想起,趙弘潤曾二話不說射死了那些被楚軍所俘虜的魏國官員時,熊拓就不敢托大了。
他當時就知道,這個年輕氣盛的魏國小子,容不得别人半點的威脅。
不過就此退縮,也不符合他熊拓的性子,于是,他冷笑一聲,替自己打着圓場說道:“就你,也就靠身後兩個宗衛罷了……”
“什麽意思?你以爲本王就不敢親自動手麽?”
“你殺過人麽?親手殺過人麽?”
“我……”說到這裏,趙弘潤還真有些氣短。畢竟,雖然間接死在他手中的人已不計其數,可論親手殺人,他還從未有過。
“嘿!”熊拓顯然是看出了什麽,輕蔑地笑了笑。
『手下敗将還敢如此放肆!』
趙弘潤氣地面紅耳赤,随手将手中的書卷丢在一旁,反手握住了宗衛沈彧腰間的佩刀,将其抽出了半截:“看來你是想做本王刀下之鬼了!”
“你有這個膽子?”說着說着,熊拓似乎也忘卻了初衷,攤開雙手冷笑着說道:“本君就站在這裏,你來啊?”
“你以爲本王不敢?”趙弘潤又将沈彧的佩刀抽出了一小截,冷冷說道:“你過來,讓本王砍了你!”
“憑什麽是我過去?我熊拓就站在這裏,你有本事你來。”
“你過來!”
“你過來!”
『……』
屋内衆人瞅着這一幕,誰也沒有插手,因爲看得出來,無論是熊拓還是趙弘潤,都心有顧忌,并不敢真像他們所說的那樣行動。
見此,士大夫黃砷眼角不由地抽搐了兩下。
他忽然想起了一句諺語:麻杆打狼兩頭怕。
雖然很好笑,但說實話他此刻卻笑不出來,畢竟魏楚兩國若是無法盡早達成言和的協議,齊國那邊就很有可能會出兵攻打楚國。
“兩位,兩位?”
黃砷終于開口打破了熊拓與趙弘潤的對峙,并同時頻頻向熊拓使眼色,讓他莫要忘記此行的目的。
注意到黃砷的眼神示意,熊拓這才率先收手,冷哼一聲表明心迹:“姬潤,你别以爲你打赢了本君,本君才決定與你罷兵言和。本君還沒有輸給你!……是你的胞兄,姬昭,明白麽?”
『六哥?』
趙弘潤聞言一愣,疑惑問道:“與他何幹?”
“與他何幹?”熊拓反問了一句,旋即冷笑道:“若不是他說動了齊王僖,使得齊王僖有意出兵攻打我大楚,你以爲我大楚會與你魏國言和?”說到這裏,他見趙弘潤滿臉困惑之色,不解問道:“此事……你不知?”
趙弘潤張了張嘴,無言以對,在默默思忖了片刻後,遂将手中抽出了半截的刀刃,又插回了挂在沈彧腰間的刀鞘内,站在那裏皺眉不語。
“當真?”
“哼!不然你以爲本君肯輕易與你言和?”熊拓哼了一聲,坐回椅子上,指着羊舌杏說道:“喂,那丫頭,替本君倒茶!”
丫頭,在楚國有小丫環的意思。
因此,羊舌杏搖了搖頭,說道:“奴家并非丫頭,乃是殿下的妾室。”
“妾室?”熊拓愣了愣,看了看羊舌杏,又看了看趙弘潤,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充滿嘲諷意味地贊道:“唔唔,很配,相當配!”
羊舌杏喜滋滋地聽着熊拓的稱贊,然而趙弘潤卻能從熊拓的稱贊中聽出濃濃的惡意,不過他眼下可沒心思與熊拓争吵,因爲他更加在意他的六哥趙弘昭。
“我六哥,在齊國?”
“齊國王都臨淄,與齊王僖在一起。”
熊拓倨傲地瞧了一眼趙弘潤,他一心想讓趙弘潤明白,不是這小子打敗了他才迫使他提出言和,而是趙弘潤那位遠在齊國的六兄姬昭。
可能反複強調這一點,會讓熊拓感覺舒坦一些。
不過此時的趙弘潤,可沒有心思與熊拓争論什麽,坐回書桌後的椅子默然不語。
正如熊拓所言,方才他趙弘潤的确稍稍有些得意忘形,因爲他一開始以爲是他打敗了熊拓,逼得熊拓乃至整個楚國都有意與他言和。
可沒想到熊拓卻告訴了他真正的原因。
他讓趙弘潤明白,此次楚國向魏國言和,他趙弘潤頂多隻有一半的功勞,而另外一半,應該歸屬于那位爲魏國做出了極大犧牲的六皇兄,趙弘昭。
想到這裏,趙弘潤便再沒有了在熊拓面前占口舌上便宜的心思。
畢竟他那位已得到他尊敬與親近的六皇兄弘昭,很有可能這輩子都無法再回到魏國,隻能留在齊國,作爲齊、魏聯盟的紐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