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以往在大魏宮廷裏的時候,每當這個時節,他與他弟弟弘宣都會先到凝香宮去拜見他們的母妃沈淑妃,向其磕頭請安。不過在此之前,沈淑妃會提醒他,讓他先在他生母的靈位神龛上點一炷香。
說實話,對于自己的生母,趙弘潤并沒有什麽印象,因爲他的生母是在生他的時候就難産死的,至此之後,都是他生母在宮内的好姐妹沈淑妃代爲撫養長大,正是這份恩情,使得趙弘潤發自内心地将沈淑妃視爲自己的母親。
還有弟弟弘宣,那個比他小一歲卻總是一本正經、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樣的弟弟。
不可否認,這對母子,是趙弘潤以往心中地位最高、分量最重的親人。
不過今年,因爲發生了許多事,使得另外一些人也逐漸進入了趙弘潤的内心,比如曾經趙弘潤始終抱有成見的,他的父皇趙元偲,再比如從小就仿佛是“别人家孩子”那樣優秀的六哥趙弘昭,還有趙弘潤此生的第一個女人蘇姑娘。
除此以外,還有雍王弘譽,皇姐玉珑公主,相互引爲知己的中書左丞虞子啓,等等等等。
可能是離開魏國王都大梁時日已久的關系,趙弘潤有點開始想念那些尚在大梁的親朋好友了。
當然,并不是說他在正陽縣便孤苦一人,事實上,在過年的這段時間,沈彧、張骜他們二十名宗衛已然暫時脫離了軍隊,時刻伴随着他。
除此以外,還有那個以『趙弘潤的妾室』自居的十三歲小丫頭羊舌杏。
還别說,羊舌杏單純而又乖巧,就連沈彧、張骜等人亦對她十分滿意,甚至于,那些宗衛們偶爾還露出『理當如此』的表情,仿佛年紀才十四的趙弘潤,就應該配對比他小一歲的羊舌杏,而不是找那位比他足足大了六七歲的蘇姑娘。
如今自家殿下“迷途知返”,似沈彧、衛驕、穆青等宗衛們看得出來都十分欣慰,唯獨作爲當事人的趙弘潤恨得牙癢癢,真恨不得将這幫陰損的家夥貶到軍營中去刷鍋。
懶得理睬那幫人,趙弘潤自顧自在正月初一的早晨,朝着北方大梁方向拜了拜,權當是彌補了未能向自己已故的生母以及遠在大梁的養母,向兩位母親表示孝道的遺憾。
待等晌午,浚水軍的大将軍百裏跋帶着麾下大将李岌、吳贲二将,以及平暘軍的屈塍、晏墨等人便來趙弘潤這裏吃酒。
人不多,僅僅隻是尚留在正陽的幾位将軍,其餘浚水軍的宮淵、曹玠、于淳,以及鄢陵軍的陳适、王述、馬彰,還有平暘軍的左洵溪、華嵛、公冶勝、左丘穆、谷粱崴、巫馬焦、伍忌等将領,皆在汝南、上蔡、平輿等縣内領兵屯守。
“曹玠傳消息來了。”
在趙弘潤這邊坐下之後,百裏跋揮揮手叫沈彧等宗衛的後輩們奉上酒菜,旋即對趙弘潤說道:“據曹玠所說,陳縣那邊,伍忌已準備了一些戰船,待等來年開春,便可以徐徐将一些财物以及楚地之民,運往我大魏境内。”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提議道:“殿下,某覺得,運楚地之民至我大魏,單單那些戰船,恐怕不夠。”
趙弘潤聞言臉上露出疑惑之色,轉頭望向曾經負責此事的屈塍,問道:“屈塍,據你估計,有多少楚民願意随我等返回大魏?”
隻見屈塍臉上露出幾分苦笑:“怕是有二三十餘萬。”
“這麽多?”趙弘潤聞言又是驚喜又是擔心。他驚喜的是,大魏憑空獲得了二三十餘萬的人口,相信對于整個大魏的建設發展必定能起到舉足輕重的作用,可他也擔心,如此龐大的遊動人口,大梁那邊若是沒有及時做好準備,到時候恐怕就是一場災難了。
“大梁那邊怎麽說?”趙弘潤轉頭望向百裏跋。
百裏跋聳了聳肩,無奈地說道:“此事記載于捷報内,而最後一通捷報,某在十二月初就已經發了,不過至今還未收到大梁派人送來的消息。……可能是因爲大雪封路的關系,再者,又得跨越魏、楚邊界,殿下放寬心吧,就算得不到消息,但相信大梁那邊已有所準備。”
“但願如此。”趙弘潤點了點頭。
要知道,二三十餘萬人口每日消耗的糧食,那可是一個天文數字,如今他們在汝南一帶的消耗,全憑趙弘潤從那些彭氏、闾氏等大氏族的糧倉内所囤積的米糧無償供應着,可是一旦如此龐大的人口陸續被送至大魏境内,而大魏那邊卻還未做好相應的準備,到時候,這些楚民在饑餓之下,很有可能會釀成沒必要的悲劇。
這就有違趙弘潤将這些楚民遷移至大魏境内的初衷了。
“暘城那邊怎麽說?有什麽最新的消息傳來麽?”
趙弘潤将目光投向了晏墨。
可能是逐漸已融入到這個圈子裏的關系,晏墨如今已不像當初那樣拘謹,聳聳肩說道:“還是老樣子……很顯然,暘城君熊拓不肯承認戰敗,迫不期待地在暘城招募壯丁,相信今年開春之後,即便肅王殿下不攻打暘城,熊拓亦有可能率軍來攻打這正陽縣。”
“他有這個膽子?”浚水營大将李岌冷笑道。
如今晏墨與李岌關系不錯,在正陽縣的這段時間内也多次私自相邀喝酒,已然成爲了朋友,因此,在李岌說完後,晏墨便嚴肅地糾正道:“李岌将軍不可輕敵。……楚國的軍士論實力絕非魏兵對手,但是兵力……别忘了,眼下我等在楚地,熊拓有的是源源不斷的兵力。”說到這裏,他微微歎了口氣,萬分擔憂地說道:“不過末将最擔心的,還是楚王的态度。”
聽聞此言,屋内衆人默然不語。
在他們想來,他們魏軍攻入楚國境内的消息,十有八九應該已傳到了楚王的耳中,可至今爲止,楚國王都壽郢那邊還未有任何消息傳來,仿佛還在争議于是否派遣增援暘城君熊拓,亦或是就此罷手,罷兵言和。
即便是趙弘潤,對此心中也沒有什麽把握。
他們并不曉得,其實壽郢那邊早已派出了士大夫,前往暘城君熊拓目前所在的暘城。
如此又過了幾日,就在趙弘潤那邊每日其樂融融地與部将們吃酒享樂,靜等着開春時,在距離正陽縣一百裏多裏的暘城,暘城君熊拓正氣怒地大發雷霆。
話說這些日子,暘城君熊拓已不知摔碎多少珍貴的瓷器、玉器,他府上的那些下人、家奴,也早已見怪不怪了。
暘城君熊拓很煩躁,他不能不煩躁,因爲他痛恨不已的趙弘潤,此刻就在距離暘城僅百餘裏的正陽縣内,一邊與部下們每日喝酒享樂,一邊靜等着年後開春時便來攻打暘城。
而他熊拓這邊,雖然他已陸續組建起一支兩三萬人左右的軍隊,但軍中士卒的武器、甲胄等軍備,他暫時還沒有渠道籌集完全。
不可否認,曾經他暘城君熊拓境内有不少鐵匠,可以自行打造武器,可問題是那些鐵匠并非是直接屬于他,而是屬于像彭氏、闾氏這樣的大氏族,以往熊拓隻要吩咐下去,叫這些大氏族準備好相應數量的軍備就好。
可眼下,那些彭氏、闾氏的大氏族早已被趙弘潤一鍋端了,他熊拓上哪籌備軍器去?
無奈之下,熊拓唯有再次向壽郢發書,請求援助。
可這第二份書信,仍然向第一份書信那樣,石頭大海、毫無回應。
正因爲如此,暘城君熊拓心中越來越焦躁,以至于府裏的家奴有時哪怕做錯一件小事,他亦忍不住大發雷霆,趁機宣洩心中的苦悶與憤怒。
不過今日,還未等他将屋内可摔碎的東西全部摔碎之時,府上一名家奴便匆匆奔入了殿内,叩地禀告:“公子,黃砷大人求見。”
“黃砷?哪個黃砷?”熊拓瞪着眼睛質問道,他心說,究竟是哪個不長眼的家夥,在本公子發怒之時自己送上門來?
跪在地上的家奴畏懼地縮了縮脖子,小聲說道。“那位黃砷大人,是從壽郢而來。”
“壽郢?”熊拓微微一驚,旋即面露喜色,連忙說道:“快,快快有請。”
沒過多久,楚國士大夫黃砷披着滿身的雪花便來到了暘城君熊拓面前,在拍了拍肩膀上的雪後,他笑着與熊拓拱手見禮道:“拓公子,别來無恙啊。”
『果然是他……』
熊拓亦拱拱手還禮。
他很清楚,這個黃砷,身份可非同尋常。
黃氏乃季連氏的分支,而季連氏的先祖曾與熊氏先祖互爲同胞兄弟,因此,黃氏乃楚國的公族一支。
更關鍵的是,他熊拓的父王熊胥,其王後就是黃氏一族的女人。
因此,雖然這黃砷并非熊氏一族的人,但熊拓必須給予對方足夠的尊重,畢竟論氏族背景,季連氏可不在熊氏之下。
『不過他來做什麽呢?』
熊拓有些不解,納悶地問道:“黃砷大人此次前來,可是大王有何派遣?”
“正是。”黃砷微微一笑,拱手對熊拓說道:“大王決定與魏國罷兵言和。……黃某此番前來,正是爲了輔助拓公子,與那姬潤談判言和。”
“什麽?!”
暘城君熊拓聞言氣地面色漲紅,難以置信地瞪着黃砷。
『你竟要本公子向那姬潤小兒低頭,言求和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