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罷了,待等雍王弘譽邁出了紫宸殿時,他由衷地感慨道。
這時,他身後傳來一聲調侃般輕笑。
“皇兄擔心了?”
雍王弘譽聞言轉過頭去,這才發現在他背後出聲的,正是老三襄王弘璟。
『無聊的離間……』
隻見雍王弘譽微微笑了笑,深深望了一眼弘璟,似有深意般說道:“愚兄以爲,三弟與愚兄是站在一邊的……”
襄王弘璟聞言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旋即拱手歉意道:“是愚弟孟浪了。”
說罷,弘璟長長吐了口氣,語氣莫名地說道:“看來父皇這次當真是萬分欣喜啊,絲毫沒有追究小八與汾陉塞徐殷的意思。”
雍王弘譽沒有說話,他自然明白弘譽口中所說的『追究』指的是什麽。
因爲按理來說,趙弘潤是沒有資格調度汾陉塞的兵力的。
不止是汾陉塞,大魏的六座常駐軍營,浚水營、砀山營、汾陉塞等等,若無魏天子的首肯,賜下金令,縱觀整個大魏那是無人有權調動的。
可是趙弘潤在與楚軍征戰的過程中,卻先後調動了砀山營的司馬安以及汾陉塞的徐殷。
前一次調動砀山營還好說,畢竟當時趙弘潤是以魏天子賜予的的金令命令司馬安率軍伏擊了楚将子車魚,但是這次,趙弘潤在沒有三枚金令皆已用完的情況下,仍然調動了汾陉塞的徐殷,請他一同出兵攻楚,作爲側應,這是大魏律令所不允許的。
還有就是汾陉塞的大将軍徐殷,他在沒有經過朝廷以及天子首肯的情況下,先斬後奏,響應趙弘潤反攻楚國的倡議,擅自起兵攻打楚國,這可是形同謀逆的大罪。
幸好,他倆一個是魏天子如今最喜愛的兒子,一個是魏天子最信任的曾經的宗衛,否則換做旁人,即便斬獲再大的功勳,光是禦史言官那裏就逃不過越權的彈劾。
甚至一個不好,非但無功、反而有過。
但是從今日朝會中魏天子紅光滿面、喜不勝喜的神色可以看出,他絲毫沒有追究那兩人的意思,就連殿中禦史蘇耿都當了一回泥胎木像,對那兩位的越權之事置若罔聞。
雖然弘譽與弘璟都沒有明說,但是他倆心中卻清楚地很:近期内,小八弘潤、百裏跋、徐殷、李岌、宮淵等等等等,那些收複大魏失地、反攻楚國乃至于重創了暘城君熊拓治地實力的功勳之臣,将會是朝野上下的大風向。
隻要迎合着魏天子的喜好,大肆宣揚誇獎那位讨伐楚國的有功之士,那麽就必定能得到魏天子的歡喜。反過來說,倘若有人膽敢在這個時候,雞蛋裏挑骨頭,指責趙弘潤不該越權調度汾陉塞的軍隊,那麽,這個人的官途恐怕也就到盡頭了。
沒瞧見這次連最難纏的禦史言官都沒有開口針對此事發表什麽意見麽?
“聽說了麽?”
走着走着,襄王弘璟若有深意地提起了一件事:“前些日子,東宮向父皇獻了一曲……”
雍王弘譽輕笑一聲,随口回道:“《肅王破楚暘城君熊拓兵陣曲》。”
“皇兄知道?”弘譽驚訝地問道。
“呵,最近幾日,宮廷内的樂坊,不是正在排演麽?”弘譽咂了砸嘴,點頭評價道:“還别說,那曲子真不錯……”
“假借人手罷了。”弘璟撇了撇嘴,不屑說道:“愚弟可不信東宮有那等造詣。”
“駱瑸?”
“啊,必是那駱瑸無疑。”襄王弘璟有些嫉妒地說道。
如今作爲東宮太子弘禮身邊的首席智囊幕僚,駱瑸的大名早已傳入了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的耳中,甚至于,這兩位皇子也早已與那駱瑸交過手,自然清楚對方的能耐。
僅說一點,自從駱瑸受到東宮太子弘禮的重用以來,雍王弘譽與襄王弘璟某些私底下的小動作便還未有一次成功過,而相反的,那位東宮太子弘禮,卻在駱瑸的輔佐下,多次揣摩到聖意。
就像這次,向魏天子獻什麽《肅王破楚暘城君熊拓兵陣曲》,可謂是大大博得了他們父皇的歡心。
即便再是懊惱,但是弘譽與弘璟亦不得不接受事實:因爲駱瑸的關系,東宮太子弘禮這次借助他們那位小八弟弘潤的幾番大捷,再次博得了他們的父皇的歡心。
至于究竟是誰譜的曲子,誰在乎?
是東宮太子弘禮還是其幕僚駱瑸,魏天子在乎麽?
想來隻要是誇贊他第八個兒子的,魏天子都會欣然接受,并且暗喜不已。
“駱瑸這招……很高明啊。”
弘璟吐了口氣,由衷贊道:“待等到小八他日凱旋歸來,樂坊獻上此曲,非但父皇歡喜,想必小八心中亦是歡喜……若是小八改投了東宮那邊,相信你我可就要頭疼了……”
說罷,襄王弘璟向雍王弘譽拱手行了行禮,告辭離開了。
『……』
望着襄王弘璟離去時的背影,雍王弘譽咂了砸嘴,一言不發。
這時,弘譽身後的宗衛周悅走上前來,一臉意外地說道:“看來,襄王是站在殿下這邊的。”
“他?呵!”雍王弘璟輕哼了一聲,搖搖頭低聲說道:“他隻會站在他自己那邊。……莫大意,依本王看來,這家夥,或許是我衆兄弟中最有心計的……”
“最有心計的不應該是八殿下麽?”周悅不解地問道。
雍王弘譽聞言吐了口氣,搖頭說道:“此心計,非彼心計也。……若論聰明機智,三個老三加起來也不會是小八的對手;但論手段詭計,小八鬥不過老三的。……那家夥,在明明與本王聯手的情況下,仍然不忘離間本王與小八,由此你便不難猜測,這是一個什麽樣德行的家夥!”
『……』
宗衛周悅不解地望着自家殿下。
“罷了,不提他了。”搖了搖頭,雍王弘譽在思忖了一下後,對周悅道:“對了,周悅,回去後派人到李粱府上,就說本王另有要事,不能去他府上拜訪了。……别忘了替本王轉達歉意。”
“殿下?”周悅聞言震驚地望着自家殿下,簡直難以置信。
要知道,李粱那可是戶部尚書啊,自家殿下前段日子頻頻出入戶部,不就是爲了想辦法搭上李粱那條線麽,如今那位戶部尚書明明對自家殿下已頗有好感,何以自家殿下忽然就變卦了?
“這……”周悅緊張地瞧了瞧左右,壓低聲音說道:“殿下,據我所知,東宮那邊亦在拉攏李粱,若是殿下放棄了拉攏李粱的大好機會,豈不是将戶部拱手相讓于東宮?”
“讓給他亦無妨。”雍王弘譽淡淡說道。
周悅聞言更是吃驚:“殿下不要戶部了?”
“不要了。”雍王弘譽淡定地說道。
周悅張了張嘴,驚駭地無以複加,要知道自七八月以來,自家殿下爲了拉攏戶部不遺餘力,可今日不知怎麽着,卻突然變卦了,這讓他怎麽也想不通。
“此一時彼一時也。”雍王弘譽笑了笑,繼續開口震撼着自家宗衛的心:“不止戶部,吏部……你等亦莫要再與其有所瓜葛了。”
“殿下?!”周悅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然而雍王弘譽卻不在意宗衛的震驚,沉思着說道:“禮部、兵部……啧!隻剩下刑部與工部了……周悅,替本王向刑部尚書周焉大人送上拜帖。”
『刑部?』
周悅怎麽也想不通自家殿下這是怎麽了,擺着戶部、吏部這兩個緊要的府衙不要,偏偏要選刑部。
的确,刑部亦算是一個位高權重的六部府衙,可問題是依舊還是比不過戶部與吏部更加關鍵啊。
咬咬牙,周悅神色複雜地說道:“将吏部與戶部拱手相讓于東宮……但願殿下日後莫要爲今日做出的決定後悔!”
可能是看出了宗衛周悅心中的氣惱,雍王弘譽微微一笑,拍拍他肩膀,在他耳邊低聲說道:“等着看,這會兒若是東宮當真拿了吏部與戶部……到時候,他全吐出來都不夠!”
“……”周悅将信将疑地望着自家殿下。
“記住,吏部、戶部、兵部、禮部……本王的人,一個都不許碰!”
“……是。”
而與此同時,魏天子正帶着最小的兒子弘宣,來到了沈淑妃的凝香宮。
待等瞧見沈淑妃,魏天子便止不住哈哈大笑地說道:“愛妃是不曾見到啊,滿朝的大臣,待聽說那劣子非但攻入了楚國,而且還打下了比我大魏颍水北郡還要大的楚國國土……那幫人就跟廟裏的神像似的,一個個一動不動……”
“陛下不可亵渎神靈。”沈淑妃勉強地笑了笑。
而從旁,趙弘宣亦興奮地連聲說道:“可是真的,娘……哥真了不起,娘你知道嗎?哥當初帶着兩萬五千浚水軍與一萬鄢陵軍抵擋暘城君熊拓與平輿君熊琥的十六萬大軍,可如今,那兩個家夥一個逃之夭夭,一個被哥所擒,而哥手底下的兵,竟然達到了八萬五千……八萬五千人啊……真不曉得哥是怎麽降服那五萬餘平暘軍的,那可都是楚人啊……”
聽着這一大一小父子兩人止不住誇贊自己的大兒子,沈淑妃勉強地笑了笑,旋即忍不住詢問魏天子道:“那……潤兒趕得回來過年嗎?”
“這個……”
魏天子臉上的欣喜之色頓時就僵住了,他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愛妃可不在乎她大兒子建立多少功勳,她隻在乎其平平安安,以及,迫切希望她的大兒子能返回大梁,合家團聚。
“也不曉得潤兒在那……”
“正陽縣。”
“……在正陽縣如今過得如何,這麽冷的天,是否記得添衣……”沈淑妃幽幽地歎了口氣。
望着長籲短歎的沈淑妃,魏天子與兒子弘宣無奈地對視了一眼。
『明明是足以使舉國沸騰的大捷、勝仗,何以愛妃(娘親)毫無半點喜悅呢?』
父子二人均感覺有些掃興。
但不可否認,整個大梁的歲末年關,勢必将會因爲趙弘潤在楚國的大捷而更添喜慶。
自明日起,不知會有多少大梁人在話語飯後談論起肅王趙弘潤,談論起他們大魏反攻楚國的盛事。
果不其然,這份喜慶,由宮廷傳至宮外百姓,又從宮外再傳回宮廷,使得今年歲末的大梁,人聲鼎沸,仿佛每家每戶都在歡慶這個雙喜臨門的喜慶之日。
想來,唯一感覺有所空缺的,就隻有趙弘潤的母妃沈淑妃以及他那位皇姐玉珑公主了。
『還不回來……悶死了!』
被趙弘潤勒令不得擅離文昭閣的玉珑公主,憤憤難平地用毛筆的尾端,戳着她所畫的,他弟弟趙弘潤的畫像。
同時殷切地期盼着,趙弘潤能早日歸來,帶着她出宮去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