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完了這最後一句,趙弘潤便自顧自走下了高台,與百裏跋以及宗衛沈彧、武尉陳适等人赈站在一起,目視着那片人海似的五萬楚軍俘虜,等待着他們做出選擇。
其實對于那些楚兵們而言,那根本沒有什麽好考慮的,魏國『什二』的田稅,而他們楚國由于統治封地的邑君還要抽取一層利益,以至于田稅高達『什五』,這意味着什麽?
這意味着楚國的田農們辛辛苦苦操作了一年,然而卻僅隻能收獲一半收成。而另外一半利益中,楚國以稅收收走三成,這無可厚非,雖說這『什三』的國稅,比較其他國家高出那麽一成,但也不是不能接受,可要命的是,統治該塊封地的邑君,還要在這『什三』賦稅的基礎上額外征收稅收,也就是邑稅,這才是楚國下層農民普遍貧窮的根本原因。
說到底還是國體的不同。
比如在魏國,雖說姬氏王族也有不少宗族子弟擁有各自的領地,但那充其量隻不過是一座他們自己花錢蓋起來的小城,占地也沒有幾裏,隻能說是豪華奢侈的莊園。
姬氏一族的王公貴族們隻是在這自己一畝三分地裏胡吃海喝、犬馬聲色,也不會有人去管他們。
再者,這些姬氏的王公貴族們也沒有向附近縣城或村莊征收額外稅收的權利,他們的花費,一并由宗府撥給,這是一筆被視爲正常的國家消費,用以贍養這些王族之人。
這筆錢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雖足以應付府上的消費,但卻不足以太過于奢侈。至于那些财大氣粗、往往能一擲千金的姬氏王族,他們大多都在各地有着自己的産業,用手底下的人幫忙經營着。
因此,魏國的姬氏王族,雖然把持着魏國掙錢的産業,但并未直接損害到大部分魏國田農的利益,因爲兩者間并無直接的聯系。
然而楚國的熊氏王族卻不同,楚國采取的是封地制,也就是說楚王将一塊土地封賞給他熊氏一族的子侄,比如暘城君熊拓。每年,熊拓應當向楚王繳納『什三』的國稅,而除此之外,額外還能撈到多少好處,那就各憑本事。
就因爲這個制度,使得楚國熊氏王族們,不遺餘力地收刮封地内的楚民,相比較起來,魏國的姬氏子弟好歹還有自己的營生,而這些楚國熊氏王族,那簡直就是吸血的蛆蟲,爲了自己奢華的享受而不惜一切地企圖榨幹封地内的百姓。
當然了,也不是所有的熊氏一族都是這樣,比如暘城君熊拓,這就是一位比較有抱負的邑君,他非但隻抽取了僅僅一成的邑稅,更将這筆邑稅用來組建軍隊,投入在曆年與魏國汾陉塞的戰事上,除此之外,還曾向西側的鄰邦巴國買馬。
别看暘城君熊拓手頭也僅僅隻有一百兩匹戰馬,用以封賞給大将與親衛騎,縱觀整個楚國,其實并沒有那位邑君握着上百的戰馬。
一來是楚國并不出産良馬,二來從巴國購買良馬價格昂貴,至于其三嘛,對于楚國大部分熊氏貴族來說,騎馬哪有乘坐十幾人擡的大轎更有派頭?
可即便暘城君熊拓将國稅與邑稅的總額定在『什四』,這也比魏國的『什二』國稅高出了整整一倍。
整整一倍啊!
這意味着那些楚國的田農們,有更多的存糧可以安然度過寒冷的冬天,不至于在冬天忍饑挨餓,也不必爲了提早當年的過冬口糧,在家中頂梁挑擔的男兒不得不入伍換取一筆“安家費”。
那拿伍忌來說,他上頭原來有一位父親、兩位兄長,可如今,他卻是家中唯一的成年男丁,可他要養活多少人?一位卧病在床的老母親,兩位孀居的嫂嫂,一對幼弟、幼妹,還有年歲更小的侄兒、侄女,他一個人,就要養活七八個人。
這也是爲何楚國的百姓對于投入格外熱衷的原因,因爲若不投軍,他們一家老小是真的活不下去。
當然,暘城君熊拓所給的那筆“安家費”頂多隻夠供養一家老小渡過當年冬季,待等來年,他們還是要忍饑挨餓,而這個時候,就需要一筆額外的金錢來源。
若是能頑強地在一場又一場的征戰中活下去,盡可能地搶掠魏國百姓手中的财物,那自然是最好,如若不然,不幸戰死疆場,那麽就隻能伍忌家中一樣,老父戰死長兄上,長兄戰死二兄上,二兄戰死伍忌上,直到家中的男丁全部犧牲。
到時候,爲了生計,伍忌的那兩位嫂嫂恐怕就隻能将自己賤賣,包括伍忌的那對幼弟、幼妹,或許也會賤賣給有錢人家,地位比家奴更加不堪。
這并非開玩笑,這正是楚國貧苦百姓的普遍寫照。
因此,相比較楚國的重稅,趙弘潤所提出的待遇對于那些楚兵來說簡直就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任意開墾荒地,頭三年免稅,三年後國稅『什二』,沒有邑稅,也沒有别的亂七八糟的稅收,而更讓他們心動的是,即便繳納不出稅,也可以通過徭役來代替,通過幹苦力的方式向當地官府償還稅收,這就意味着,不會有哪戶人家會因爲稅收而餓死一家。
這簡直是萬分的仁政!
“你……怎麽說?”
一名怦然心動的楚兵偷偷私下與旁邊的同伴商議着。
隻見那名同伴也是雞賊地瞅着他,小聲回問道:“你先說。”
“你先說。”
“你先說。”
其實他們都已經心動,隻不過不好率先開口而已,畢竟再這麽說,歸降魏國也屬于是投敵之事,可不怎麽光彩。
終于,對視了良久,其中一名楚兵忍不住小聲說道:“『什二』之稅……就算是十畝地,一年下來也能剩下好些錢吧?”
“何止。”另外一名楚兵壓低着嗓音說道:“那位魏國的小肅王不是說了麽,隻要你有這力氣,荒地任由你開墾,二十畝、三十畝随便你……而且頭三年還免稅。”
他倆的小聲對話,亦引起了附近幾名楚兵的關注。
這不,又有一名楚兵小聲地埋怨道:“爲何咱們楚國的賦稅高達『什五』、『什四』,人家魏國就隻有『什二』呢?”
“還能爲什麽呢?”又有一名楚兵不屑地冷笑道:“項城君當年居住的城,你等是沒見過吧?嘿!”
周圍的楚兵們聞言皆沉默不語,其實他們也不是傻子,又豈會不明白根本原因。
“問題是,那位小邑君的話可不可信。”一名較爲年長老兵仍有些顧慮地提醒道。
話音剛落,便有原熊琥軍的士卒低聲替趙弘潤辯護:“人家魏國不實行邑君,都是封什麽什麽王,方才那位,是魏國的肅王。”
“王,可以随便封麽?”一名不清楚魏國國體的楚兵困惑插嘴道,畢竟在他們楚國,楚王是唯一的王。
“當然不是随便封的了,你沒聽說,那位肅王是魏王之子麽?相當于咱們的暘城君……那樣身份高貴的大人物,應該不會說話不算吧?”
類似的小團體議論,普遍發生在這五萬楚兵俘虜的每一個地方,幾乎所有楚兵都在鄭重地思考這件事,畢竟這關系着他們的性命,亦關系着他們家中老兒日後的生活境況。
想想也是,若是光靠耕田種地就能養活一家人,誰願意将腦袋别在褲腰上,爲了一點錢财便豁出性命上戰場?
半刻辰,很快就過去了,見此,趙弘潤再次走上高台,清了清嗓音,大聲喊道:“好了,相信諸位已經慎重考慮過了,那麽……有意歸順我大魏的,便按照秩序,沿着這個坑的邊沿,繞到那邊的空地去吧。”
聽聞趙弘潤的聲音,五萬楚兵的小聲議論很快就停止了。
隻見最靠近巨坑的那些楚兵,在附近魏兵們的示意下,從地上站了起來,按照趙弘潤所言,沿着那個巨坑的邊沿,緩緩走向外圍的空地。
看得出來,走在最前頭的那些楚兵心理壓力估計不小,低着腦袋,猶猶豫豫,一副有些羞愧樣子,可當他們做出了決定後,在他們身後的那些楚兵,心理壓力可就要小地多了。
也難怪,畢竟人習慣雲從,當大部分的人都做出的相同的決定時,即便這個決定有什麽值得争議的地方,他們的心理負擔也會小上許多,甚至于,逐漸轉變爲心安理得:看,并不止我這麽認爲,所有人都這麽想。
一隊一隊,楚兵們紛紛沿着巨坑的邊沿走向另外那塊空地,以至于整整五千多名楚兵走了個過場,竟沒有一個楚兵甘願投死在那個巨坑中。
其實這并不難理解,畢竟這些楚兵都是戰前暘城君熊拓拿錢“買”下來的士卒,本來大多隻是楚國的農民,他們對暘城君熊拓可沒有什麽追随效死之心,以往礙于軍律在,他們不敢潛逃,可如今暘城君熊拓早已逃得不知所蹤,輪到趙弘潤這位魏國的肅王做主,他們又哪裏還會将曾經在楚國的那一套當真。
甚至于有些楚兵們還在想:待等這場仗結束,咱們也混個大魏之民的身份,到時候,就徹底跟楚國以及暘城君熊拓拜拜了,當逃兵又怎樣?投敵又怎樣?魏國『什二』的輕稅,傻子才回楚國呢!
對于這些身處于軍隊底層的楚兵的決定,趙弘潤并不意外,畢竟不是所有的軍隊都向浚水營、砀山營那樣有着極強的凝聚力與軍隊榮譽感。
士卒、伍長、什長、百人将,這些都不成問題,問題在于那些五百人将、千人将,甚至是兩千人将、三千人将。
對于這些人是否甘願歸降大魏,趙弘潤并沒有什麽把握。
甚至于,就算這些人願意歸降大魏,趙弘潤亦不敢輕易相信。
『看來,還是得請動平輿君熊琥……』
趙弘潤咧了咧嘴。
雖然那位平輿君熊琥的傷勢還未痊愈,可是沒辦法,這不又到了用他的時候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