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于穆山一帶打敗了暘城君熊拓之後,肅王趙弘潤并沒有順勢兵取臨颍、召陵、西平之地,因爲在此之前,他必須先解決那五萬餘楚軍俘虜的争議。
要知道趙弘潤麾下僅兩萬浚水軍與一萬鄢陵兵,而楚軍俘虜卻有多達五萬,兵力占優的一方反而被兵力處于劣勢的一方俘虜,這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因爲若不能謹慎處理,一旦這五萬楚兵俘虜發動暴亂,趙弘潤麾下的三萬魏兵将會受到遠比戰場上更巨大的傷亡。
對此,百裏跋的建議仍然是殺,正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位軍戶出身、自小受到宗府教導的大将軍,根本信不過那些楚軍,哪怕是屈塍、谷粱崴、巫馬焦、伍忌四人,他眼下亦是半信半疑,更遑論是那些楚兵。
而在這件事上,屈塍首次針對以百裏跋爲代表的魏國将領,提出了反對的建議。
他誠懇地對趙弘潤說道:“肅王殿下,無端殺俘不祥。再者,楚國的士卒,大多并非是常備軍,那些楚兵,在非戰争時期,不過是楚國的貧苦田農,他們助暘城君熊拓進犯大魏,隻是爲了錢财供養家中老小,雖畏懼熊拓那等王公貴族,但卻無幾分忠誠可言,隻要殿下以利誘之,不見得他們不會倒向殿下、倒向大魏。”
聽聞此言,谷粱崴、巫馬焦、伍忌三人亦是紛紛點頭,一來他們也是楚國的底層出身,自然會憐憫那些與他們身處于在一個階層的楚兵,二來,此事關系到整整五萬楚國俘虜的生死,若他們不能說服這位肅王殿下,或許這位肅王殿下便會聽取百裏跋那位大将軍的建議,爲了減少累贅而将那五萬楚兵全部殺盡。
“以利誘之?”趙弘潤思忖了片刻,問屈塍道:“若是本王賜願意歸降我大魏的楚兵,房屋一間、田地十畝,免賦三年,三年後再按照我大魏稅賦,五取其一,他們願意歸降我大魏麽?”
屈塍、谷粱崴、巫馬焦、伍忌四人聞言愣住了,半響後,伍忌這才怯生生地問道:“殿下,大魏的賦稅,是兩成?”
“對啊。”趙弘潤不明所以地回答道。
伍忌聽了後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又追問道:“還有别的稅收麽?”
“這個……賦稅之事,本王不大清楚……”趙弘潤有些遲疑地望向百裏跋,卻見百裏跋聳聳肩,說道:“某亦不太清楚,不過據某所知,我大魏百姓一般隻繳納『什二』的田賦,另外,繳納了田賦後就不必繳納『戶稅』。反之,若是無田地的人家,隻須繳納戶稅,往年大概是每戶每年二十錢,十兩錢左右吧。若繳納不足戶稅,也可以用徭役代替。再者就是兵役了,十三歲至三十五歲,皆有可能征募爲軍,不過這大多都隻是地方衛戎,除非是國情緊急,強制征募,否則像砀山營,還有我浚水營,是不會招那些新兵的。”說到這裏,他忍不住自誇了一句:“我浚水營的士卒,操練未滿一年那是連上戰場的資格都沒有的。”
聽到他最後一句,屈塍、谷粱崴、巫馬焦、伍忌四人忍不住轉頭瞧向百裏跋,心中暗暗咋舌。
瞧瞧人家魏兵,操練未滿一年連上戰場的資格都沒有,再看看曾經自己所在的楚軍,招募一群貧農訓練個半月左右,就立馬投入戰場,怪不得人家浚水營的魏兵幾乎都是以一敵衆,單兵作戰殺幾名楚兵絲毫不在話下。
然而百裏跋倒是沒有注意到屈塍等人的目光,聳聳肩繼續說道:“另外我大魏還有商稅、鹽稅、山(礦)稅、不過那些針對的并非是尋常百姓,因此對我等而言,無所謂了……”
“也就是說,田賦、戶賦、徭役,三者取其一……”伍忌喃喃自語着。
瞧見他這幅模樣,趙弘潤忍不住問道:“很重麽?我大魏的賦稅?”
隻見伍忌舔了舔嘴唇,苦笑着說道:“若是殿下也經受過『什五』的重稅,就不會覺得『什二』的稅收有什麽沉重的……更何況還可以用徭役代替。”
“什五?”百裏跋麾下的大将李岌吃驚地望着那四名楚國降将,俨然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對,什五……”
谷粱崴與巫馬焦二人亦苦笑着符合道。
“……”趙弘潤不由地與百裏跋互換了一個眼神,相信兩人都很納悶,像楚國這種暴虐的國家爲何至今還未亡國。
可能是猜到了他倆心中所想,屈塍微微搖頭說道:“楚國國内,并不是不曾發生暴亂,隻是各地的王公貴族們用私兵鎮壓了而已。……另外,這個賦稅并非是楚王所定,楚王所定的賦稅隻是三成,但是,各地的熊氏王公貴族們,會再這兩成的基礎上再往上漲,換而言之,楚民每年所得的三成,歸于楚王,兩成,歸于各地的熊氏王公……伍忌是項城附近人,曾經的項城君熊仼治下之民,當初項城君熊仼便一度将賦稅定在五成,後來暘城君熊拓與平輿君熊琥密謀了項城君熊仼的領地後,又将賦稅降低爲四成……從這一點說,熊拓遠沒有楚國内其餘那些王公那樣貪婪。殿下不知,楚國内甚至有些領地的貴族将賦稅定爲七成、甚至八成,亦不罕見。”
『虧楚國至今還未亡國……難以想象。』
趙弘潤無言地搖了搖頭,要知道就算是『什二』的賦稅,他也覺得挺重,沒想到比起人家楚國,那可真是小巫見大巫,根本不足以比較。
“那麽你們四人的建議呢?”趙弘潤望了一眼屈塍等人。
隻見屈塍思忖了一下,說道:“其實殿下不必額外撥給房屋、田地,若是大魏境内仍有荒地的話,隻要允許他們自行開墾,所取賦稅亦是兩成,相信定有大部分的楚兵願意攜家歸降大魏。”
“無人開墾的荒地啊?這個本王還真不太清楚。”趙弘潤有些遲疑,因爲他對此的确不太清楚。
就在這時,就聽不遠處有人喊道:“無人開墾的荒地?黃河以南,三川之地,一望無垠的荒地。”
衆人詫異地轉過頭去,正巧望見工部左侍郎孟隗正氣喘籲籲地向這裏跑來。
“孟大人。”
趙弘潤等人起身迎道。
“祝賀肅王殿下與諸位将軍此戰大獲全勝啊!”孟隗急步走到趙弘潤等人面前,笑着恭賀道。
趙弘潤拱了拱手,笑着說道:“多謝多謝。……孟大人剛到?”
隻見孟隗朝着此地衆人拱了拱手,點頭道:“得百裏将軍命麾下将士将捷報傳至大營,下官便遵照殿下的吩咐,以四千鄢陵兵駕着馬車,将攻楚所需物資辎重用馬車運到此地……爲了謹慎起見,下官還是在大營留下了一千鄢陵兵屯守,希望殿下莫要怪下官自作主張。”
趙弘潤聞言微微一笑,要知道本來他是要求孟隗在得到他大軍獲勝的消息後,便叫留守的五千名鄢陵兵帶着營中物資辎重趕赴此地,至于那座鄢水大營,空着就空着了,然而小心謹慎的孟隗卻在大營留下了一千兵,以防備各種突發情況。
區區一千鄢陵兵,相比較趙弘潤眼下正在考慮的這樁事,倒也顯得無足輕重了,畢竟眼下這樁事若是順利的話,他俨然能夠得到數萬楚國的降兵,哪裏是區區一千鄢陵兵可以比拟的。
“方才孟大人所言,河南三川之地,有無數荒地?”
“正是。”孟隗點了點頭,捋着胡須說道:“其實若不是楚軍進犯我大魏,我工部今年下半年正陸續開始在河南三川之地投入建設,殿下也明白,三川之地水土肥沃,利于灌溉,隻要提防雨期黃河決堤河水泛濫即可……六月的時候,我工部向垂拱殿遞交奏請,欲征募十萬民夫開墾三川之地,可惜十萬民夫對我大魏而言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不過,或可解殿下心中之急?”
“将楚兵安置在河南三川之地麽?”趙弘潤沉吟了一番,并未急着做出決定,畢竟這種大事,幹系甚大,他得對照着大魏的版圖仔細思索後再決定,再者,這種事還得過問他父皇魏天子以及大魏朝廷的意思,并不是他一個人就能夠決定的。
但即便如此,好歹孟隗向他提出了一個不錯的建議,同時也讓趙弘潤明白,大魏相比較疆域的狹小,最主要的還是人口不足的根本問題。偌大的大魏,工部竟然爲難于征募十萬民夫,這讓趙弘潤不由地有些氣悶。
沉思了片刻,趙弘潤将目光望向屈塍等人,決定道:“屈塍,就依你所言。”
屈塍等人聞言心中一振,畢竟趙弘潤的承諾意味他将想辦法叫那五萬餘楚軍俘虜歸降大魏,而不是爲了減少累贅便将他們全部殺死。
屈塍四人不由地感受到了趙弘潤對他們的重視,抱拳齊聲說道:“肅王殿下仁厚!”
“但是本王有言在先,若是那些楚兵不肯歸降我大魏,似眼下處境,本王亦不得不行殺戮之事。”
“末将明白。”屈塍點點頭表示理解,随即又問道:“不知有什麽需要我等效勞之事?”
“你們來。”趙弘潤朝着屈塍等四人勾了勾手指。
見此,屈塍等人湊上前去。
“你們先回楚軍當中……”趙弘潤低聲将他的決定低聲告訴了屈塍等人,隻聽得四人連連點頭。
“末将明白。”
四人抱了抱拳,便回楚軍中去了。
之後不久,趙弘潤便命李岌、宮淵、吳贲、于淳四将,監督着五萬餘楚兵,在穆山山腳下開挖出一個足足能坑埋兩三萬人的巨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