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楚将子車魚從那船艙漏水的戰船上跳下來時,他心中不由得有些苦澀。
因爲早他在向暘城君熊拓提出這條計策時,他心裏就有種不好的預感。如今,那不詳的預感果然應驗,原來魏人真的早就在蔡河埋伏了殺機,就是不知魏人究竟在什麽時候預先做下的準備。
望了眼四周那些面色惶惶的麾下楚兵們,子車魚暗自歎了口氣。
三萬楚兵、數十艘戰船,被那蔡河的洪水一沖,竟幾近折損了六七成的戰船。
好在士卒的傷亡相對并不嚴重,粗略估計大概隻有不到一成的士卒是直接喪命于蔡河。
『眼下,就唯有暫時先撤退了。』
思忖了一番,子車魚沉着地下令道:“全軍聽令:搬下戰船上的糧食,随後……設法修補一下戰船吧。”
衆楚兵們耷拉着腦袋,從那些擱淺在蔡河東岸上的三十餘艘戰船上,搬下戰船内那一袋袋的糧食。
而同時,另外一部分楚兵則在戰船内部開始修修補補。
畢竟這些戰船中,有好一些隻是船艙内部大量漏水,在河面中央那自然是極其兇險,可如今既然戰場已在河岸擱淺,已經沒了沉沒的危險,因此,衆楚兵們花力氣修補一番,還是可以繼續航行的。
但是即便如此,子車魚也沒心思再繼續偷襲魏國的都城大梁了,甚至于,他還派了好些人手緊盯着河對岸,畢竟蔡河的西岸那是魏國的腹地,按理說來,倘若魏人仍埋伏有後續的伏兵,那麽理當在蔡河的西岸,這也是子車魚爲何命令全軍強行在蔡河東岸停泊的原因。
雖然在這個地段,無論蔡河東岸還是西岸那都屬于是魏國的疆域,但相比較而言,子車魚還是覺得東岸稍稍安全些。
遺憾的是,他猜錯了!
“魏……魏軍來襲!”
大概一炷香工夫,當位置靠北些的楚兵們驚恐地喊出預警的話時,子車魚才稍稍放下的心神立馬就繃緊了。
『什麽?竟然是在蔡河的東岸預先埋伏伏兵?爲什麽?難道那個設下水攻之計的人算到我會選擇東岸強行靠岸?』
子車魚心中大駭。
他回顧附近的楚兵,見麾下楚兵人數至少有萬人,他心中這才稍稍安心下來。
“不必驚慌,我軍眼下兵數不少,不必畏懼來犯的魏兵!……全軍結陣迎敵!”
不得不說,子車魚不愧是暘城君熊拓麾下的楚軍大将,在軍中威信極高,因此在他的一番喊下,附近那些驚慌失措的楚兵們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般,團團圍繞着子車魚,在蔡河東岸結陣。
而與此同時,從上遊方向而來的那些魏兵們,也越來越靠近了。
讓子車魚有些震驚的是,這支魏兵竟然還有一隊騎兵,而且人數最少也得有兩千人。
『兩千餘騎魏國騎兵……』
子車魚心下喃喃自語,要知道在魏國,地方衛戎軍隊的騎兵根本不會超過百人,而遠處那支魏兵既然有多達兩千餘的騎兵,那就意味着,來犯的魏兵絕不是什麽魏國境内的地方部隊,而是那縱觀整個魏國也僅有六支的常駐精銳軍隊。
在猜測間,子車魚忽然瞥見了遠方一些魏兵所背負的旌旗,那刺眼的『砀山』二字,讓他不由地心中苦笑起來。
『竟然是砀山營的魏軍……他們不是在協助舊宋降将南宮的睢陽軍麽?怎麽會出現在數百裏之外的蔡河附近?難道魏國從一開始就打算放棄宋地?』
一時間,各種各樣胡亂的猜測充斥着子車魚的腦袋,讓他難以理解自己所瞧見的這一幕:明明應該出現在宋地戰場的魏國砀山軍,竟然出現在了颍水戰場。
“口于——”
一聲輕斥,一位身穿铠甲的魏将身先士卒,在距離楚兵方陣大概一箭之地的位置停了下來。
此将,便正是砀山營的大将軍司馬安。
『這支楚軍……』
勒住了胯下戰場的沖刺,砀山軍大将軍司馬安面無表情地觀瞧着在河岸旁結陣迎敵的那支楚軍,心中着實有些吃驚與意外。
在他看來,遠處的那支楚兵剛剛在蔡河上險些遭遇滅頂之災,按理來說,此時應該是慌亂地幾近崩潰才對。
在他原本的設想中,待他率領大軍殺至時,這些楚兵應該是亡命朝南逃離,如此一來,他司馬安便可率領砀山軍的騎兵随後掩殺,毫不費力地将這支楚軍全殲。
可沒想到,這支楚軍非但不逃離,反而在河岸旁原地結陣,擺好了迎擊的架勢,讓司馬安的設想徹底成空。
『哼!似乎逮到一條大魚……』
司馬安面無表情地冷哼了一聲。
很顯然,隻有可能對面的楚軍有着一位統率力不俗的楚将,才能在此等情形下讓楚兵們聽從其的調遣,在原地結陣迎敵,而不是愚蠢地盡皆向南逃離。
不過司馬安對此并不在意,反正在他看來,即便那些楚兵們很聰明地選擇了原地結陣迎敵,也無非隻是延長了這群人苟且偷生的時間罷了。
沒有任何一支軍隊,可以在他砀山軍的軍勢下幸免!
“結陣!”
随着司馬安一振臂時的那聲喝令。
那些明明混亂無章沖至此地的魏兵們,竟然在短短幾日呼吸間便停住了沖鋒的勢頭,整整齊齊地擺列好陣型。
這一幕,楚将子車魚看在眼裏,不由得皺了皺:這是何等精銳的士卒!
想想也是,隻有那些平日裏經過艱苦訓練的士卒,才能在那種混亂無章的情況下迅速排列好陣型。
“踏踏踏——”
隻見那砀山營的前軍步兵,左手舉着一面盾,右手握着一杆短槍,整齊有序地朝着那支楚兵邁進。
對于這些個魏國的步兵,子車魚并不是很在意,畢竟他比較擔心這支魏兵中有數量不少的弓弩手,而讓他欣喜若狂的是,砀山軍的這支魏兵,似乎并沒有多少弓弩手。
這讓他心中大定。
畢竟在他看來,隻要對面的魏兵中若是缺少足夠的弓弩手,便根本不足以擊敗他們。
因此,他立馬下令全軍緊縮防線,等待着魏國步兵的沖鋒。
而注意到楚兵們迅速緊縮了防線,那位砀山軍的大将軍司馬安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
而與此同時,那些逐步向楚兵們邁進的魏兵們,忽然在距離那些楚兵十幾丈遠的位置停了下來,緊接着,那數千魏兵竟然不約而同地做出了投搶的準備。
整整數千人,整齊地仿佛一人般做出投槍的動作,那場景簡直堪稱壯麗。
而這一幕,卻讓楚将子車魚看得面如土色,從骨子裏泛起陣陣涼意。
『那些魏兵……他們不會是想……』
子車魚滿臉駭然地猜測着。
還沒等他猜測完畢,隻見那數千魏國步兵同時投射出手中的長槍,頓時間,數千支短槍淩空飛起,朝着楚軍的方陣投去。
而與此同時,那些魏兵們展開了沖鋒,他們一面舉着盾牌,一面從腰間抽出了戰刀,齊聲呐喊着,朝着楚軍沖了過去。
『這……』
子車魚簡直懵了。
作爲暘城君熊拓麾下的大将,子車魚這些年來與汾陉塞的魏兵交鋒不斷,但卻從未與這支砀山軍交過手,根本無從得知砀山軍的戰術竟然是如此的“另類”。
這該如何是好?
眼瞅着即将飛入自己軍中的那些投槍,再瞧瞧迎面那些正朝着己方軍勢沖來的衆多魏兵,雖說子車魚也算是一位征伐經驗豐富的将領,此時亦有些方寸大亂。
然而,流逝的時間卻不等人,還未等子車魚想出什麽對策,那數千杆短槍的襲擊已經來到。
頓時間,無數楚兵被那些短槍刺中,身軀被洞穿,慘叫着、哀嚎着摔倒在地,楚軍防線的整齊,被這波投槍攪地一塌糊塗。
而要命的是,就在楚兵的防線出現混亂的時候,砀山軍的魏兵一股腦地殺了過來。
不得不說,砀山軍的魏兵,單兵作戰能力毫不遜色浚水軍,隻見那第一排的魏兵們用盾牌構築起一道防線,齊聲呐喊着,一齊朝着前方推攘,許多力氣不足的楚兵,被推攘地連連後退。
而就在這時,那些魏兵們突然撤掉了盾牌,用右手上的戰刀朝着他們整齊地揮刀。
“啊——”
又是一陣慘嚎,數百名楚兵被砍倒在地。
在他們身後的楚兵們瞧見這一幕,怒睜着眼睛,提着長槍刺來,遺憾的是,那些魏兵們在迅速砍完了一刀後,便立馬将盾牌又舉在了身前,擋住了那些楚兵的攻勢。
用盾牌擋,繼而用力推攘,待等推開前面的楚兵後,再迅速地揮刀。
這支魏兵,隻是機械般地重複着這個過程,卻對這支楚兵造成了極大的傷亡。
這些魏兵,甚至眼都不看那些被他們砍倒在地卻還未咽氣的楚兵,自有他們身後的魏兵從容不迫地補刀。
從容不迫,是的,整支砀山軍的魏兵,俨然仿佛就是一座山嶽,沉穩至極、從容不迫,一刀一刀,一下一下地收割着楚兵的性命。
而讓子車魚感到難以置信的是,盡管開局是對方用了怪招占盡了上風,讓他麾下楚兵傷亡慘重,可後來的正面交兵,他麾下的楚兵竟然幾乎要付出十餘人甚至數十人的代價,才能很艱難地才能殺死一名魏兵。
『這支魏兵……比那浚水軍魏兵更強悍!』
子車魚咬着牙暗自評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