浚水營大将軍百裏跋的估算果然是精确,待等到十月二十九日的時候,暘城君熊拓便率領着多達八萬的大軍抵達了鄢水附近。
而臨近鄢水的時候,由于不清楚前方的情況,暘城君熊拓并命令全軍緩行,并派人去探查前面的情況。
沒想到歸來的斥候竟說,魏國的軍隊隻是縮在其大營内,不見動靜。
聽說這個消息,暘城君熊拓顯然是愣住了。
因爲天底下從來沒有一支軍隊在打了大勝仗後會做出如此“不思進取”的消極舉措。
按理來說,魏國的軍隊不應該是順勢收複失地麽?
暘城君熊拓皺了皺眉,似魏軍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舉措,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而在旁,大将宰父亘聽到斥候的回報後目中精光一閃,沉聲提醒道:“公子,這支魏軍……有很高明的将帥啊!”
“畢竟是打赢了熊琥的軍隊嘛……”暘城君熊拓微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眉骨。
是的,他很頭疼。
因爲面前那軍魏國的應對,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原以爲前面的那支魏軍會選擇向南推進,順勢收複失地,而這樣一來,他熊拓便能憑借兵力數量上的絕對優勢,碾壓對方。
可沒想到,對方整整六日都沒有動靜。
這意味是什麽?
這顯然意味着對方花了六日的工夫來鞏固防線、加強營寨的防禦力。
很明顯,對面的魏軍也是考慮到憑他們的兵力不足以擊敗他暘城君熊拓的大軍,因此放棄了主動出擊、順勢收複失地,轉爲固守。
不可否認,這是相當聰明的做法。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得到了那樣的大勝後,仍能保持冷靜,冷靜地分析雙方的勝敗幾率,而不是盲目而狂妄地覺得,他們既然能全殲六萬楚先鋒軍,便自然也能打敗暘城君熊拓的近十萬大軍。
『棘手!相當棘手!』
皺眉思忖了片刻,暘城君熊拓駕馭着戰馬緩緩上前,口中說道:“宰父、子車,你二人随某到前面瞧瞧究竟,叫連璧掌軍。”
“是。”
命令下達,八萬餘楚軍原地歇息待命,而暘城君熊拓則帶着大将宰父亘、子車魚二人,并十餘騎的親衛,朝着魏軍的鄢水大營而去。
策馬奔了一陣路,暘城君熊拓隐約可以瞧見魏軍的鄢水大營。
見此,他四下望了望,瞧見前面有一處山崗,于是便與衆人下了馬,登上了這座被當地人稱之爲郝崗的土丘,登高眺望遠處的魏國鄢水大營。
“嘶……”
站在山崗上眯着眼睛仔細瞅着遠處的魏軍鄢水大營,一瞧之下,驚地他倒抽一口涼氣。
在他眼中,對面的魏軍鄢水大營,當真隻是一座軍營?
那根本就是一座固若金湯的堡壘!
隻見在魏軍鄢水大營的外圍,一根根長槍斜着固定在地上,密密麻麻。而再往上一些,那軍營的木牆上,竟然嵌着沖外的刀刃,這些鬼東西的存在,使得整個鄢水大營在遠處觀瞧時就像一隻刺猬。
無從下口!
『好家夥……』
盡管暘城君熊拓已有所心理準備,卻仍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隻不過六天的工夫,魏軍竟然築造了這麽一個吓人的鬼東西?……唔,不對。』
思忖了片刻,暘城君熊拓惆怅地說道:“看來,熊琥非但戰敗,就連大營也被奪了……”
宰父亘與子車魚二人對視了一眼,沒有說話。
的确,隻有這個說法,才能解釋魏軍如何能在短短六日内造出這麽一個堪稱堡壘般的軍營。
“這場仗,恐怕不好打……”
宰父亘皺眉嘀咕道。
可不是不好打麽,在這種全副武裝簡直跟刺猬似的堅固堡壘面前,楚軍的步兵即便人多又能起到什麽作用?他們甚至沒有機會攀登魏國這座軍營的營牆。
攀登?
攀登什麽?難道是攀登那仿佛刀山一般的營牆?
手攀利刃,腳踩利刃,從那滿是利刃的營牆上翻過去?
楚國的步兵根本連營寨的木牆都無法靠近啊!
真當營寨外圍的那些密集的“槍林”是擺設?真當營寨内的魏國弓弩手是死人?
“何等卑鄙無恥的防禦啊……”
暘城君熊拓神色複雜的喃喃自語道,因爲從遠處那座堪稱堡壘的魏營身上,他仿佛嗅到了與那支運用着同樣卑鄙無恥戰術的騎兵極爲相似的味道。
他心中有種強烈的猜測:主張築造這座堡壘的家夥,與想出以魏國騎兵那種卑鄙無恥戰術的人,那絕對是同一個人!
“你二人怎麽看?”熊拓問身邊的宰父亘與子車魚道。
宰父亘皺眉說道:“盡管這座魏營無險可守,可……可是似這種刺猬一般的堡壘,某以爲,若我軍強行攻打,死傷慘重暫且不論……”他搖了搖頭,接上了後半句未說完的話:“未見得能攻下!”
在他說完後,大将子車魚亦皺眉接口道:“某也不建議公子強攻此營。……魏軍分明是早有準備,知曉我軍會來,因此造了這麽個……恕某真不知該如何形容。唔,奢侈……奢侈的堡壘。”
『奢侈……』
熊拓苦笑着點了點頭。
可不是奢侈嘛,要知道僅他們眺望得到的魏營的木牆與外圍,那些刀劍與長槍,就足以武裝一支數萬人的軍隊。
天底下絕不會有第二支軍隊,會如此奢侈,爲了建造一座堡壘而将數萬人的兵器投入進去。
而對面的魏軍偏偏就這麽做了,因爲他們全殲了楚國六萬先鋒軍,收繳了成山的武器與甲胄,因此,才會毫不心疼地将那些武器以這種糟蹋般的方式投入使用。
而讓暘城君熊拓等人感到一陣胸悶的是,他們顯然也猜到了這些武器的曾經歸屬。
『打?或者不打?』
兩個截然相反的考慮在熊拓心頭久久盤旋,僵持不下。
在他看來,面對着這種簡直堪稱武裝到牙齒的堡壘,恐怕天底下任何一名将領都會感到無力。
可以的話,他真心不想面對這種“怪物”。
但是他不能夠。
首先,倘若他的堂兄平輿君熊琥還活着的話,那麽十有八九就被關押在這座魏營裏面,作爲俘虜,二人多年的深厚感情,使他不能袖手旁觀、視而不見。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那就是,楚軍不能無視這座軍營的存在,繞過這座軍營去襲擊它背後的魏國城池。
要知道,自楚王對魏宣戰,并且他暘城君熊拓攻占魏國城池,至今已有快三個月,可想而知,再往北的魏國城池,必定已做好了遭到攻打的準備,随着戰線繼續往北擴展,到時候個把月攻不下一座魏國城池,這在曆史上是常見的事。
畢竟人家已有所準備了嘛。
這跟他暘城君熊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克魏國六座城池是截然不同的。
更何況眼下已經是冬季,盡管還未下雪但天氣卻迅速降溫,這個時候孤軍直搗魏國的腹地,無視這座魏營的存在,到時候魏國行豎壁清野之策,再使這座魏營的魏兵斷他熊拓的歸路,别說八萬人,就算是八十萬人恐怕也得凍死、餓死在異國他鄉。
因此,這座魏營必須拔除,隻有這樣,熊拓才能放心地繼續将戰線向北推進。
似這種步步爲營的戰略,才是最爲穩妥的。
可要說打……說實話熊拓還真沒有什麽把握,原因就在于,面前那座魏營實在是太恐怖、太吓人了。
以至于他還真沒有萬全的把握攻克這座魏營。
“罷了,先回去吧。”
在親眼目睹了己方軍勢即将面對的敵人後,暘城君熊拓一行人便原路返回,返回了大軍的所在。
當日,熊拓下令大軍在一個被遺棄的魏國村子的廢墟屯紮,同時命令麾下的士卒們就近砍伐林木建造營寨。
沒辦法,因爲魏軍鄢水大營附近的林子都被魏兵們砍光了,光秃秃地一大片空曠地,視野好得不得了。
因此,熊拓隻能在二十裏外的那片魏國村子的附近建造營寨。
在建造營寨的過程中,楚兵們倒是希望能在村子裏找到些有用的東西。
但是很遺憾,也不曉這裏究竟是被平輿君熊琥的軍隊占領過,還是魏國的軍隊提前清理過一回,總之,整座村子被一把火焚燒殆盡,别說茅草屋,就連一堵完整的牆壁都沒有留下。
做得這麽徹底,顯然是魏國軍隊的可能性要大過平輿君熊琥,或者說,平輿君熊琥的軍隊來過一回,殺死了村民,搶走了有用的東西。而随後,魏國的軍隊又來了一回,索性一把火将這個空村子給燒了,一堵完整的牆也沒有留給楚軍。
一番忙碌後,帥帳首先建成,這點毋庸置疑。
而在楚軍士卒忙着砍林木造營寨的期間,暘城君熊拓則是在帥帳内寫了一封書信。
這是一封通篇充滿恐吓、威脅口吻的書信,但卻不是一封戰書。
文中大意,無非就是讓鄢水大營的魏兵釋放平輿君熊琥,否則如何如何。
當然,暘城君熊拓并不指望這封書信能真的使平輿君熊琥平安歸來,畢竟魏人又不是傻子,豈會輕易放手這等籌碼。
他寫這封信的目的,一來是試探平輿君熊琥是否真的在魏營爲俘虜,二來,便是“提醒”魏軍将領平輿君熊琥的重要性,使那位堂兄在魏營不至于會受苦。
畢竟可用于換俘、交易的活人籌碼,一般而言都不會受到太多的罪。
這是暘城君熊拓目前能爲他堂兄所做的,唯一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