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大概三日左右,那些僥幸逃過鄢水的數百楚兵,終于千辛萬苦地來到了『上蔡』。
上蔡,是古蔡國的遺址,同時也是如今魏國與楚國的一段邊境地帶。
因爲魏、楚邊境向來兵戈戰事不斷,因此,但凡是兩國的邊境地帶,因此幾乎沒有兩國的百姓居住,逗留在這種邊境地帶的,往往都是些強盜、山賊之流。
不過自從楚暘城君熊拓率領大軍進駐了此地之後,這附近的強盜、山賊們,幾乎都銷聲匿迹了。
自楚王正式對魏宣戰之後,暘城君熊拓立即揮軍進駐上蔡,兵出數路,命令麾下的熊氏貴族、以及尋常将領,迅速地攻打魏國的城池,并陸續攻克長平、辰陵、許縣、商水、西華、臨颍。
雖然魏國的地方縣撫與武尉們率領城内軍民死命抵擋,但終究無法抗拒楚國的軍隊,充其量不過是延緩了破城的時日而已。
這不,就在最近,有漯河之險的召陵城,在被楚國大軍團團包圍強攻了數日後,終于也被攻陷了。
召陵的陷落,意味着暘城君熊拓拔除了向前方進軍的最後一顆釘子,他終于能夠毫無顧忌地向北揮軍,支援前線的先鋒軍,即平輿君熊琥。
可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前線的數百名戰敗而歸的潰兵,竟向他傳達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消息:平輿君熊琥戰敗,幾近全軍覆沒。
“怎麽會?!”
在召見那些潰兵的過程中,聽說了這個駭人消息的暘城君熊拓失态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而其餘在帥帳内旁聽的将領們亦是大爲震驚。
要知道,平輿君熊琥手中可是握着六萬大軍啊,而魏國的鄢陵城才有多少守兵?
“鄢陵有支援至,誘騙我軍渡鄢陵,并伏擊了熊琥大人。”
說着,那幾名被召見的潰兵詳細地将他們所知的情況告訴了暘城君熊拓,隻聽得後者頻頻皺眉,半響也沒有開口。
良久,暘城君熊拓這才猶豫地問道:“熊琥呢?”
那幾名潰兵面面相觑,其中有一人低着頭小心翼翼地回禀道:“當時魏軍占據了浮橋,将我軍兵士逼下鄢水,熊琥大人混在軍中,或可能被俘,或……”
他沒有說下去,但帳内衆人卻能聽懂他想表達的意思。
『或被俘,或已戰死……麽?』
暘城君熊拓倦怠地揉了揉眉骨,不由地長籲短歎起來。
要知道,平輿君熊琥乃暘城君熊拓的堂兄,二人歲數相差無幾,區别僅在于,熊拓乃當今楚王的兒子,熊氏一族的王族血脈,而熊琥則是旁支,屬于公族。
如果用魏國的稱呼來解釋,相當于皇子與世子的關系。
但是因爲兩人年紀相仿、又是從小玩到大,因此平輿君熊琥一向鼎力支持暘城君熊拓,協助他在楚國擴大影響力,希望他日後成爲楚國的王。
也正是因爲這樣,當聽說平輿兄熊琥或面臨不測,暘城君熊拓不由地感到一陣揪心。
帳内,有一名将領見到熊拓這幅表情,連忙安慰道:“公子,熊琥大人吉人天相,多半隻是不幸被魏軍所俘,未見得……唔,未見得就真的那樣了……”
“但願如此吧。”暘城君熊拓微微歎了口氣,旋即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了許多:“不過,熊琥戰敗,某還真是沒有想到……哼!來人,傳某的命令,召西平的宰父(亘)、商水的子車(魚),還有召陵的連璧,揮軍北上,彙軍于……鄢水!”
他口中的宰父亘、子車魚、連璧,乃他暘城君熊拓麾下的三員大将。
“是!”
下達總進兵的帥令之後,暘城君熊拓又下達了對本軍的命令:全軍開拔!
此後兩三日内,上蔡、西平、商水、召陵,屯紮在這四個已被楚國所攻占地域内的四支軍隊,共同揮軍往北,兵鋒直指鄢水。
而在進兵的過程中,暘城君熊拓詫異地發現,打敗了平輿君熊琥六萬先鋒大軍的魏軍,似乎并沒有趁勢收複失地的迹象。
這不,從宰父亘、子車魚、連璧這三位大将陸續傳來的進兵消息中,暘城君熊拓并沒有聽說他們有遭遇南進的魏國大軍,這讓他有些納悶。
畢竟按理來說,鄢水附近的魏國大軍一鼓作氣全殲了平輿君熊琥的大軍,理當趁着軍中士卒士氣正旺,順勢收複他們魏國失陷的城池才對,怎麽絲毫不見其向南進兵的消息呢?
當然,這裏指的是魏國的大軍,至于小股兵力,暘城君熊拓也曉得最近有不少魏國的騎兵隊,不知死活,無休止地騷擾他們。
那些魏國的騎兵隊以大概數百人爲隊伍,跟老鼠一樣流竄在被楚軍占領的地域内,不厭其煩地騷擾楚國的分散兵力。碰到小股楚兵便吃掉,而若是碰到數量衆多的楚軍,則果斷地後撤,不給楚軍反擊的機會。
更頭疼的是,這幫魏國騎兵根本不跟楚國的軍隊打近戰,往往都是在遠處放一波弓箭,然後也根本不理睬楚軍士卒傷亡多少,隻要楚軍暴露反擊的迹象,這夥人便立馬撤退,撤退到一箭之地邊緣,再放一波箭矢。
反複如此。
拜這種耍賴到幾近無恥的戰術所賜,無論是暘城君熊拓還是他麾下那三位将軍宰父亘、子車魚、連璧,如今都不敢再放出小股兵力去追擊他們。
畢竟起初他們并不是很重視這些騎兵,因此,見對方一支騎兵的人數僅數百人,于是就随便派出了千餘人的步兵去追擊,可沒想到,結果那千餘的楚國步兵被那僅僅數百人的魏國騎兵吃得連骨頭都啃幹淨了,幾乎沒有能逃脫的楚兵。
弄到最後,楚軍隻能派出數倍兵力的小部隊去追擊,可即便如此,那些魏國的騎兵仍能在有效用弓弩殺死了一部分楚兵的情況下,從容撤退。
事實上,這還算是好的。
要命的是,那些魏國騎兵有時分散行動,有時也會聯合起來,這不,就在昨日,楚軍的一支輸運糧草的隊伍被這幫人襲擊了,負責運糧的三千楚兵全軍覆沒,車隊上的糧草也全部都被焚燒。
當時暘城君熊拓這才意識到,魏國派出的那些騎兵,恐怕人數至少得有三四千。
“何等卑鄙無恥的戰術!”
當時聽到糧草隊伍被襲的消息後,暘城君熊拓氣地火冒三丈。
因爲在他印象中,騎兵的作用無非就是在戰場上排列成隊伍,然後一齊沖鋒沖擊對方軍隊的防線,沒想到,騎兵的作用竟然如此惡心人。
『早知如此,我也應該組建一支騎兵……』
望着那絡繹不絕送到自己手中的遇襲戰報,暘城君熊拓心中很是懊惱。
他恨不得此刻自己手中也有一支騎兵,但遺憾的是,楚國地處大江以南,并無出産戰馬的地方,而軍中那些給将領們代步的戰馬,也是跟楚國西邊的『巴國』交換得來的,不比韓、魏兩國自己培育戰馬。
要知道,巴國給予暘城君熊拓的戰馬價格,那是相當昂貴的,昂貴到組建一支五千人騎兵所需要的花費,僅戰馬這一項便可拉起一支數萬人的軍隊。
也難怪,畢竟在楚國,士卒是相當不值錢的消耗物,每回打仗前暘城君隻要給予一定的“安家費”,楚國境内那些全家連飯都吃不飽的平民們,自會有大批的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換取那筆錢财,一筆在他們眼中彌足珍貴而在暘城君熊拓眼中則微不足道的錢。
正是因爲楚國人命低賤,因此楚國的王公貴族們,都習慣了戰前征召領地内的平民打仗。
給這些平民一把武器、一件皮甲,這個可以。但若是花費巨大組建一支騎兵,想來并沒有幾個貴族領主願意掏出這筆錢。
畢竟在衆多的楚國貴族領主們眼中,戰功就是用人命堆出來的,而他們自己,隻要坐在後方坐享其成就行,與那些人相比,暘城君熊拓要好得多,至少他在領地内組建了正式的常備步兵,像其他國家一樣按時發放軍饷,不比某些楚國貴族領主們,甯可将大筆的錢花費在奢華無度的享受上,也不願意拿這些錢組建正式的軍隊。
『看來這場仗後,說什麽也要與巴國交易些戰馬,組建一支騎兵,否則……否則當真太被動了。』
在被魏國騎兵無休止地騷擾了數日後,楚暘城君熊拓下定了決心。
當然,被動歸被動,但他也不是就任由魏國的騎兵肆意騷擾,在經過了數日的觀察後,他也做出了應對。
很簡單,就是命令麾下的軍隊無視那些魏國騎兵的挑釁,不允許私自派出小股兵力追擊。
這樣一來,魏将曹玠所率領的浚水營騎兵,他們所能起到的威脅便大大減低了。
畢竟再怎麽說,他們也隻是一支五千人左右的騎兵,而此時陸續已與那三名将軍彙合的暘城君熊拓,其大軍已超過六萬,并且據估計最終兵力至少在八萬以上。
因此,曹玠說什麽也不敢真的沖擊這支八萬人的大軍,因爲那跟找死沒有絲毫區别。
至于曹玠與他麾下的騎兵隊,趁着楚軍趕往鄢水的期間在旁遠射,這些損失暘城君熊拓根本不放在心上。
六萬大軍抱成一團,平時多加警惕,哪怕魏國的軍隊仍能憑借遠射殺死一些楚兵,但這效果顯然也是微乎其微。
唯獨一點,暘城君熊拓至今還未想到對策。
那就是糧道,即糧草的輸運路線。
在這一方面,曹玠所率領的五千浚水營騎兵,俨然已成爲楚軍的心頭大患。